《經方實驗錄》~ 第一集上卷 (20)
第一集上卷 (20)
1. 第一四案，葛根湯證（其三，穎師講授，佐景筆記）
師曰，予昔在西門內中醫專校授課，無暇為人治病，故出診之日常少。光華眼鏡公司有袁姓少年，其歲八月，臥病四五日，昏不知人。其兄欲送之歸，延予診視以決之。余往診，日將暮。病者臥榻在樓上，悄無聲息。余就病榻詢之，形無寒熱，項背痛，不能自轉側。診其脈，右三部弦緊而浮，左三部不見浮象，按之則緊，心雖知為太陽傷寒，而左脈不類。時其兄赴樓下取火，少頃至。予曰：乃弟沉溺於酒色者乎？其兄曰：否，惟春間在汕頭一月，聞頗荒唐，宿某妓家，揮金且甚巨。予曰：此其是矣。今按其左脈不浮，是陰分不足，不能外應太陽也。然其舌苔必抽心，視之，果然。予用：
葛根（二錢），桂枝（一錢），麻黃（八分），白芍（二錢），炙草（一錢），紅棗（五枚），生薑（三片）
予微語其兄曰：服後，微汗出，則愈。若不汗，則非予所敢知也。臨行，予又恐其陰液不足，不能達汗於表，令其藥中加粳米一酒杯，遂返寓。明早，其兄來，求復診。予往應之，六脈俱和。詢之，病者曰：五日不曾熟睡，昨服藥得微汗，不覺睡去。比醒時體甚舒展，亦不知病於何時去也。
隨請開調理方。予曰：不須也，靜養二三日足矣。聞其人七日後，即往漢口經商云。
佐景按，前案葛根湯證其二，乃吾師晚年醫案，故其一種斲輪老手大刀闊斧之風度，躍然筆下紙上。若本案葛根湯證其三，則為吾師之中年醫案，故其一種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之神情，亦顯乎字裡行間。行年之於學力，學力之於魄力，有如是者。亦可見吾《經方實驗錄》所言者，乃無一語虛訛。雖然，余錄本案之義，卻不在此。
《素問·金匱真言論》曰：「夫精者，身之本也。故藏於精者，春不病溫。」《生氣通天論》曰：「冬傷於寒，春必病溫。」此數語也，凡習中醫者類能道之。然而議論紛紛，每悖經旨。佐景不敏，請以本案袁姓少年病為《內經》之註釋可也。簡言之，袁姓少年宿妓荒唐，不藏於精，故生溫病。
治之以葛根湯，應手而起者，以葛根湯為溫病之主方故也。夫精者，津之聚於一處者也；津者，精之散於周身者也。故精與津原屬一而二、二而一之物。其人平日既不藏精，即是津液先傷，及其外受邪風之侵，乃不為太陽中風，亦不為太陽傷寒，而獨為太陽溫病，乃不宜乎桂枝湯，亦不宜乎麻黃湯，而獨宜乎葛根湯。此《內經》《傷寒》之可以通釋者也。
抑尤有當知者，藏精之要，初不必限於冬時，然尤以冬時為甚。故《傷寒例》曰：「冬時嚴寒，萬類深藏。君子固密，則不傷於寒。觸冒之者，乃名傷寒耳。」溫病之成，初不必限於春日，觀袁姓少年之呻吟於仲秋可知，然尤以春日為甚。蓋春繼冬來，於時為邇，冬不閉藏，使擾乎陽，則春不發陳，無能隨天地萬物以俱生榮也。
白話文：
第一四案，葛根湯證（其三）
老師說，我以前在西門內中醫專校教書，沒時間看診，所以出門看病的機會很少。光華眼鏡公司有個姓袁的年輕人，當時八月，臥病四五天，昏迷不醒。他哥哥想送他回家，於是請我診斷。我去看診時，天色將晚。病人躺在樓上床上，靜悄悄的沒有動靜。我走到床邊詢問，他沒有寒熱症狀，但頸項後背疼痛，無法翻身。我診脈，右手三部脈象弦緊而浮，左手三部沒有浮脈，按下去則緊。雖然心裡知道是太陽傷寒，但左脈不符合。當時他哥哥下樓去取燈，一會兒就上來了。我問他：「你弟弟沉迷酒色嗎？」他哥哥說：「沒有，只是春天在汕頭待了一個月，聽說蠻荒唐的，住在某個妓女家，花了不少錢。」我說：「就是這樣了。」現在看他左脈不浮，是陰液不足，不能外達太陽經絡。於是我看他的舌苔，果然是心火旺盛的表現。我開了藥：
葛根（二錢），桂枝（一錢），麻黃（八分），白芍（二錢），炙甘草（一錢），紅棗（五枚），生薑（三片）
我輕聲告訴他哥哥：服藥後，微微出汗就好了。如果不出汗，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臨走前，我又擔心他陰液不足，無法發汗，叫他在藥方中加一杯米酒，然後回家了。第二天早上，他哥哥來複診。我去看他，六脈都平和了。詢問病人，他說：五天沒睡好覺，昨天服藥後微微出汗，不知不覺睡著了。醒來時覺得身體輕鬆多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病就好了。
於是請我開調理方。我說：不用了，靜養兩三天就可以了。聽說他七天後就到漢口經商去了。
佐景筆記：前面葛根湯證的第二個案例，是我老師晚年的醫案，所以那種老練醫生的果斷風格，躍然紙上。而這個葛根湯證的第三個案例，是我老師中年的醫案，所以那種謹慎小心的神態，也顯現在字裡行間。年齡對醫術的影響，醫術對魄力的影響，大概就是這樣。也可以看出我的《經方實驗錄》所寫的，沒有一句虛假。然而，我記載這個案例的目的，卻不在此。
《素問·金匱真言論》說：「精氣是人體的根本。所以能夠保養精氣的人，春天不會得溫病。」《生氣通天論》說：「冬天受寒，春天就會得溫病。」這些話，學中醫的人都說得出來。然而說法卻眾多，常常違背經義。我能力不足，就用這個姓袁的年輕人的病例來解釋《內經》吧。簡單來說，姓袁的年輕人沉迷於酒色，沒有保養精氣，所以得了溫病。
用葛根湯治療，很快就見效，是因為葛根湯是溫病的主方。精氣是津液聚集在一起的；津液是精氣散佈全身的。所以精氣和津液本質上是一回事，只是形態不同。這個人平時不保養精氣，也就是津液先受損傷，然後再受邪風侵襲，所以不是太陽中風，也不是太陽傷寒，而是太陽溫病，所以不適合用桂枝湯，也不適合用麻黃湯，而只適合用葛根湯。《內經》和《傷寒論》可以互相參照理解。
還有一點需要注意，保養精氣的重要性，不限於冬天，但尤其以冬天為甚。《傷寒論》說：「冬天嚴寒，萬物深藏。君子修養身心，就能避免受寒。冒犯寒邪的，才叫傷寒。」溫病的發生，不限於春天，從姓袁的年輕人在仲秋發病就可以知道，但尤其以春天為甚。因為春天接著冬天來，時間上很近，冬天沒有閉藏精氣，使陽氣受到擾亂，那麼春天就不能生長，不能隨著天地萬物一起生長茂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