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穎甫

《經方實驗錄》~ 第一集上卷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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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上卷 (22)

1. 第二八案,葛根黃連黃芩湯證(其四,穎師醫案)

徐(左,美亞十廠,六月十二日),小便已,陰疼,此本大腸燥氣,熏灼膀胱,《傷寒論》所謂宜大承氣湯之證也。乃治之不當,服某種丸藥,以致大便日滯,小便轉數,陰疼如故,足腿痠,上及背脊俱酸。而胃納不減者,陽明燥氣用事也。闕上略痛,陽明餘熱為病也。右脈滑大,仍宜大承氣湯。

惟虛者不可重虛,姑宜葛根芩連湯加綠豆,以清下陷之熱,而兼消丸藥之毒。

葛根(一兩五錢),淡芩(三錢),川連(一錢),綠豆(一兩),生草(一錢)

佐景按,吾師所謂小便已陰疼,宜大承氣湯者,義詳《傷寒發微》。

本湯之加綠豆,與葛根湯之加粳米,有異曲同工之妙。

本證當用大承氣湯,以其虛,故退一步用葛根芩連湯。前案,以其實,故進一步合承氣法。能進者病以速愈,能退者疾乃無危。夫進退之法,兵家之事也,今吾於醫術亦云。且凡百證治皆然,第於本案發之。

曹穎甫曰,予用此方不過因熱利而設,初未嘗有退一步想,然亦何嘗非退一步想也。小便已陰疼,原屬當下之證,設非經西醫妄下,何至不用硝黃。此與佐景加硝黃於本方中者適得其反。固知治病用藥,當觀其通,墨守成方,直土木偶人耳。觀後文佐景所說病機之變化,與用藥之同異,可以恍然大白矣。

佐景又按,(今合以上自桂枝至葛根芩連共六湯,列為一表如下:)

麻黃湯證(太陽傷寒)一一麻杏甘石湯證……病所偏於肺

桂枝湯證(太陽中風)——白虎湯證……病所偏於胃

葛根湯證(太陽溫病)——葛根芩連湯證……病所偏於血脈神經

六湯中桂枝湯以桂枝為君藥;麻黃湯以麻黃為君藥;葛根湯以葛根為君藥;葛根芩連湯以黃連為君藥;白虎湯以石膏為君藥;麻杏甘石湯似無君藥可言,非無君也,合他湯之君以為君也。設有好事者欲為麻杏甘石湯立專君,我當首推葦莖。此君乃千金之子,最堪為萬乘之君者也,一笑。

於此有一剩義焉,我將發之以為快。曰:桂枝湯證麻黃湯證葛根湯證皆帶有表證,一經化熱之後,則表證悉罷,而為白虎湯證麻杏甘石湯證葛根芩連湯證之純里證,於是知「由表入里」乃外感疾病傳變之第二原則。

白話文:

徐先生(左邊,美亞十廠,六月十二日)的病症是小便後,陰部會疼痛。這原本是大腸燥熱之氣,向上熏灼膀胱所引起的,按照《傷寒論》的說法,應該用大承氣湯來治療。但之前治療不當,吃了某些丸藥,導致大便變得不順暢,小便次數反而增加,陰部疼痛依舊,而且腳和腿都痠痛,連背部也感到痠痛。但食慾卻沒有減少,這是因為陽明燥熱之氣在作祟。胸口略微疼痛,則是陽明經的餘熱所引起的。右手的脈象滑而有力,仍然應該用大承氣湯。

只是因為患者體虛,不能再用峻藥,所以暫時改用葛根芩連湯,並加入綠豆,來清除向下陷的熱邪,同時兼具解除之前丸藥的毒性。

藥方是:葛根(一兩五錢)、淡黃芩(三錢)、黃連(一錢)、綠豆(一兩)、甘草(一錢)。

_佐景按:_我的老師說的小便後陰部疼痛,應該用大承氣湯來治療的道理,在《傷寒發微》中有詳細解釋。

這個藥方加入綠豆,和葛根湯加入粳米,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個病症本來應該用大承氣湯,但因為患者體虛,所以退一步改用葛根芩連湯。之前的病例,因為患者體質強壯,所以進一步合併承氣湯的治療方法。能夠進攻的病症就能快速痊癒,能夠退守的病症就不會危險。進攻和退守的方法,是兵家的事情,現在我把它運用在醫術上也是一樣的。而且所有的病症治療都是如此,只是在這個案例中特別提出來。

_曹穎甫說:_我用這個藥方,只是為了治療因熱而腹瀉的病症,一開始並沒有退一步的想法,但實際上也可以說是退一步的方法。小便後陰部疼痛,本來就屬於應該用瀉下藥的病症,如果不是因為之前被西醫誤用藥,怎麼會不用大黃、芒硝等瀉下藥呢?這和佐景在藥方中加入芒硝的方法正好相反。由此可知,治病用藥要懂得變通,死守成規就像是木頭人一樣。看看後文佐景所說的病機變化,以及用藥的相同與不同,就可以恍然大悟了。

佐景又按:(現在把上面從桂枝湯到葛根芩連湯共六個藥方,整理成一個表格如下:)

麻黃湯證(太陽傷寒)——麻杏甘石湯證……病變偏於肺

桂枝湯證(太陽中風)——白虎湯證……病變偏於胃

葛根湯證(太陽溫病)——葛根芩連湯證……病變偏於血脈神經

這六個藥方中,桂枝湯以桂枝為主要藥物;麻黃湯以麻黃為主要藥物;葛根湯以葛根為主要藥物;葛根芩連湯以黃連為主要藥物;白虎湯以石膏為主要藥物;麻杏甘石湯似乎沒有主要藥物,但並非沒有,而是和其他藥方的主要藥物合在一起當作主要藥物。如果有人想為麻杏甘石湯設立一個專屬的主要藥物,我會第一個推薦葦莖。這個藥物就像千金之子,最適合成為帝王之君,這只是一個玩笑。

這裡還有一個沒有說完的道理,我想把它說出來,這樣比較痛快。就是:桂枝湯證、麻黃湯證、葛根湯證都帶有表證,一旦化熱之後,表證就會消失,而轉為白虎湯證、麻杏甘石湯證、葛根芩連湯證等純粹的裡證,由此可知「由表入裡」是外感疾病傳變的第二個原則。

2. 第二九案,大承氣湯證(其一,穎師醫案)

方(左),病延二候,闕上痛,渴飲,大便八日不行,脈實,雖今見心痛徹背,要以大承氣湯主治。

生川軍(四錢,後入),小枳實(四錢),中川樸(一錢),芒硝(二錢,後入),全瓜蔞(五錢)

拙巢注,下後胸膈頓寬,惟餘邪未盡,頭尚暈,乃去硝黃,再劑投之,即愈。

佐景按,大論曰:「問曰,陽明病外證云何?答曰,身熱,汗自出,不惡寒,反惡熱也。」此概統白虎承氣而言之。若求大承氣湯之全部症狀,當為:一、大便不行,腹痛拒按,此以胃中有燥矢故也。二、闕上痛,《內經》以闕上屬喉間病,此概以氣色言之,若陽明燥氣上衝及腦,則闕上必痛,其不甚者則但脹耳,王慎軒先生首言之,而吾師親驗之。三、右髀有筋牽掣,右膝外旁痛,此為吾師所獨驗而得之者。四、脈洪大而實,然亦有遲者。五、日晡潮熱。他若舌苔黃燥厚膩,大渴引冷,當在應有之例。然此不過言其常耳,若下列諸案所引,則其變也,知常知變,乃可與言大道。

吾師善用諸承氣湯,歷年治陽明實證,十九全愈。雖不能盡如陸九芝氏所云陽明無死證,然似可告無罪於仲聖矣!人見吾師用承氣之善,乃有「曹一帖」之尊稱,復有「曹承氣」之雅號。不知若而人者,皆非真能知吾師者也。何以言之,吾師之用藥也,麻桂膏黃,柴芩姜附,悉隨其證而定之,絕不似世之名家,偏涼偏熱,以執一為能事者。

嗟乎!時至今日,醫道陵替,桑菊梔豉,貝杏蔞杷,凌亂雜湊,不復成方,治輕病以此,治重證亦以此。驟見一二名士,能用桂附,乃輒驚為天人,甘拜下風。適見其病之起,則咋舌歎服,以為盧扁復生,而其故莫知也。不起,則搖首太息,曰,醫能醫人之病,不能救人之命,竟忘桂附而外,猶有硝黃在也。

故當其險證臨前,束手無策之時,偶見一能用硝黃之醫,一劑而愈之,又不覺茅塞頓開,矇瞶遽啟,曰,此「某承氣」也,此「某一帖」也。噫,以管窺天,以蠡測海,何其陋也!余敢宣告於眾曰:凡仲聖所稱某某湯主之云者,此皆一劑知,二劑已之方也,倘能藥量適合,則一帖愈病,原屬平淡無奇之事,安足怪者?而《傷寒論》中之陽明病佔全書篇幅四之一,於承氣湯尤反復推論,其詳備明確遠出三陰諸方之上,然則硝黃之用,復有何疑者?閱者能明此旨,是為知吾師者,是為知仲聖者。

今日中醫之弊在不敢用下藥,既如上述,而西醫之拙,卻在過用下藥。凡外感病初起,西醫大抵以清滌腸胃為先著,不知表未解,有內陷之虞,彼不暇問也。夫先解其表,後攻其里,是乃仲聖之大法,順之者生,違之者危,中西醫各宜矯正也。

曹穎甫曰,予遇貧病之家,病太陽而大便累日不行者,於方箋必書二方,一為麻黃湯,一為承氣湯,令其先服前方,有汗即用後方,得下則表裡之病皆愈。昔年治趙庭槐家用之,治繆桂堂亦用之,俱效,余則不復記憶矣。存此,以為先解表後攻里之明證。

白話文:

翻譯:

案例二十九,大承氣湯證(其一,穎師醫案)

這個病人(左邊),病程拖延了兩個療程,感到胸口上方疼痛,口渴想喝水,大便已經八天沒有排出了,脈象強實。雖然現在出現了心痛到背部的症狀,但應該用大承氣湯來治療。

處方如下:生大黃(四錢,後下),小枳實(四錢),厚朴(一錢),芒硝(二錢,後下),全瓜蔞(五錢)。

(學生)拙巢的註解: 服藥後,胸膈立刻感到寬鬆舒適,只是殘留的病邪還沒完全清除,頭還有些暈眩,於是去掉芒硝和黃,再服一劑,病就好了。

(學生)佐景的按語: 《傷寒論》裡說:「問,陽明病的外部症狀是什麼?答,身體發熱,自然出汗,不怕冷,反而怕熱。」這句話概括了白虎湯和承氣湯的症狀。如果要說大承氣湯的全部症狀,應該是:第一,大便不通,肚子疼痛而且拒絕按壓,這是因為胃腸裡有乾燥的糞便。第二,胸口上方疼痛,《內經》認為胸口上方屬於喉嚨的病,這裡可能是指氣色,如果陽明燥熱之氣上衝到腦部,胸口上方一定會疼痛,如果不太嚴重就只是脹痛而已,王慎軒先生首先提出這個觀點,而我的老師也親身驗證了。第三,右邊大腿髖部有筋牽拉的感覺,右膝蓋外側旁邊疼痛,這是我老師獨自驗證得到的經驗。第四,脈象洪大而且有力,但也有脈象遲緩的情況。第五,下午發熱。其他像是舌苔黃燥厚膩,非常口渴想喝冷水,都應該屬於陽明病常見的症狀。然而,以上說的只是常見的情況,如果看下面其他的案例,就會知道病情的變化很多,了解常見的症狀又了解變化的情況,才能夠談論高深的醫理。

我的老師很擅長使用各種承氣湯,多年來治療陽明實證,十次有九次都能痊癒。雖然不能完全像陸九芝說的那樣,陽明病沒有不治的,但可以說他對於醫聖張仲景的理論沒有愧對的地方了!人們看到我的老師用承氣湯的效果很好,就尊稱他為「曹一帖」,又稱呼他為「曹承氣」。但不知道那些人,其實都沒真正了解我的老師。為什麼這麼說呢?我的老師用藥,不論是麻黃桂枝、石膏黃連、柴胡黃芩、乾薑附子,都依照病人的實際情況而決定,絕不像現在有些名醫,只偏用寒涼或溫熱的藥,把固執己見當作本事。

唉!到了今天,醫學衰退了,藥方裡都是桑葉菊花、梔子淡豆豉、貝母杏仁、瓜蔞枇杷等,亂七八糟的湊在一起,完全不成方劑,用這種藥方來治小病,也用這種藥方來治重病。忽然看到一兩個比較有名望的醫生,能用桂枝附子,就驚訝地以為是神人降世,甘願拜服。等到看到病人的發病情況,就嘖嘖稱奇,認為是古代名醫扁鵲再世,卻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如果病沒好,就搖頭嘆息,說醫生只能醫治人的疾病,不能救人的生命,竟然忘了除了桂枝附子之外,還有芒硝大黃可以用。

所以在遇到危急重症,束手無策的時候,偶然遇到一個能用芒硝大黃的醫生,用一劑藥就治好了,就不自覺地茅塞頓開,恍然大悟,說這個醫生是「某承氣」,是「某某一帖」。唉,這就像用管子看天,用貝殼量海,見識多麼淺薄啊!我敢在這裡告訴大家:凡是醫聖張仲景說的「用某某湯治療」的,都是一劑藥就能見效,兩劑藥就能治好的方子。只要藥量適合,那麼一帖藥治好病,本來就是很平常的事,有什麼好奇怪的呢?而《傷寒論》中陽明病的篇幅就佔了全書的四分之一,對於承氣湯更是反覆推論,其詳細明確遠超過三陰病的方劑。那麼,使用芒硝大黃還有什麼好懷疑的呢?讀者如果能明白這個道理,就表示真正了解我的老師,也真正了解醫聖張仲景。

現在中醫的弊端在於不敢使用瀉下藥,情況就像上面說的那樣,而西醫的缺點,卻在於過度使用瀉下藥。凡是外感病剛開始的時候,西醫大多都先清滌腸胃,卻不知道病邪還在表層沒有解除,有內陷的危險,他們根本不顧這些。先解除表證,再攻治裡證,這才是醫聖張仲景的大法,順從這個原則就能生存,違反這個原則就會危險,中西醫都應該改正這個缺點。

曹穎甫說: 我遇到貧窮病患的家庭,病人得了太陽病,但是大便好幾天沒有排出,我一定會在處方上寫兩個方子,一個是麻黃湯,一個是承氣湯,讓他們先服用麻黃湯,如果出了汗就服用承氣湯,如果順利排出大便,那麼表證和裡證的病都會痊癒。以前我用這個方法治好過趙庭槐家的人,也治好過繆桂堂,效果都很好,其他的我就記不清楚了。我把這個記下來,作為先解除表證,再攻治裡證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