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穎甫

《經方實驗錄》~ 第一集上卷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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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上卷 (17)

1. 第一二案葛根湯證(其一穎師講授佐景筆記)

故仲聖曰:「太陽病,發熱,而渴,……者,為溫病。」且將「渴」字特置於「而」字之下,以彰其首要。惟其內津已傷,不能注輸背脊,故非但頭痛項強,且進而為背部亦強𠘧𠘧矣。故仲聖曰:「太陽病,項背強𠘧𠘧,……葛根湯主之。」是故「渴」與「項背強𠘧𠘧」同是「傷津」之外證,實一而二,二而一。

奈何仲聖稍稍出之以隱筆,襯之以遙筆,千古讀者,遂永永蒙於鼓裡耶!

學者既已知渴與項背強𠘧𠘧同為太陽溫病葛根湯證之主症,更可由此左右推求,自得逢源之樂。例如由太陽溫病之渴,可以推知太陽中風太陽傷寒之不渴。故惲鐵樵先生教學子謂:桂枝湯麻黃湯當同以口中和為主症云云。學子遵此施治,不啻指南良針。實則口中和即不渴之易辭,不渴即由太陽溫病之渴字悟來。

仲聖待人以智,故遂不自覺其言之約耳。更例如由太陽溫病之「項背強𠘧𠘧」,可以推知太陽痙病之「背反張」,「身體強𠘧𠘧然」者,乃疾病之傳變也。誠以「項背強𠘧𠘧」尚為津傷邪襲之輕者,若治不如法,更汗下以傷其津,勢必「背反張」,「身體強𠘧𠘧然」,而為進一層之痙病矣。此《傷寒》《金匱》之可以通釋者也。

閱者必將發問曰:然則《傷寒論》溫病條下之「若發汗已,身灼熱者,名曰風溫」又作如何解說?答曰:此乃仲聖後人之注語,非仲聖原文也。雖然,彼為仲聖之後人,猶為吾儕之前賢,故其言非無理致。彼之意若曰:「假使逢太陽溫病之葛根湯證,醫者誤認為太陽傷寒之麻黃湯證,徑予麻黃湯以發其汗,則汗雖出,表雖解,必將引起全身之灼熱,必不克一劑而竟全功。若是者,其初病非為傷寒,實為溫病。

但嫌溫病之病字與太陽病之病字重,故不若改稱『風溫』,因葛根湯原有麻桂以治風,葛根以治溫也。」由是觀之,風溫即是溫病之別名,初不必另眼視之。又此風溫與近日溫熱家所說之風溫亦異,為免除混淆計,寧削而不論。抑尤有進者,學者當知發汗已,身灼熱,並非絕對壞病之謂,不過由太陽轉入陽明。

此時但隨其證,或用白虎以清之,或用麻杏甘石以開之,或用葛根芩連以折之,其病即得全差,初不必過事張皇。惟經方家之治病,其可以一劑愈者,不當用二劑,即其可以用葛根湯一劑全愈者,不當用麻黃湯使入陽明,以致二劑愈。嗚呼,歷來注《傷寒》者多矣,其有能一道及此者乎?

閱者又將問曰:然則《傷寒論》原文「風溫為病,脈陰陽俱浮,自汗出,身重,多眠睡,鼻息必鼾,語言難出。若被下者,小便不利,直視,失溲;若被火者,微發黃色,劇則如驚癇,時瘈瘲;若火熏之,一逆尚引日,再逆促命期」又作如何解說?答曰:此亦仲聖後人之言也。注家有視此為錯誤,任意顛倒改易,以求曲符已意者矣,是乃竊所不取。

白話文:

仲景說:「太陽病,發燒,而且口渴……的,是溫病。」他特別把「渴」字放在「而」字下面,強調它的重要性。因為體內津液已經受損,無法輸送到背部,所以不只是頭痛脖子僵硬,更進一步會背部也僵硬不舒服。所以仲景又說:「太陽病,脖子和背部僵硬……的,用葛根湯來治療。」因此,「口渴」和「脖子背部僵硬」都是「津液受損」的外在表現,實際上是一體兩面。

可惜仲景稍微用隱晦的方式表達,用間接的手法來襯托,導致千百年來的讀者,一直都被蒙在鼓裡。

現在學者們既然知道口渴和脖子背部僵硬都是太陽溫病葛根湯證的主要症狀,更可以由此推論,自然能夠得到融會貫通的樂趣。例如從太陽溫病的口渴,可以推知太陽中風和太陽傷寒是不會口渴的。所以惲鐵樵先生教導學生說:桂枝湯和麻黃湯的重點症狀都是以口中感覺平和為主。學生遵照這個原則治療,簡直是指南針一樣好用。實際上,口中平和就是不渴的另一種說法,而不渴正是從太陽溫病的口渴這點領悟出來的。

仲景把人們都當作聰明人,所以不知不覺間他的話就說得很簡要。又例如,從太陽溫病的「脖子背部僵硬」,可以推知太陽痙病的「背部反張」,「身體僵硬」等症狀,這是疾病的發展變化。這是因為「脖子背部僵硬」還只是津液受損和邪氣侵襲的輕微狀況,如果治療不當,又用發汗或瀉下的方式來損傷津液,勢必會導致「背部反張」,「身體僵硬」,而變成更嚴重的痙病。這就是《傷寒論》和《金匱要略》可以互相解釋的地方。

讀者一定會問:「那麼,《傷寒論》溫病條下所說的『如果發汗之後,身體反而發燙,就叫做風溫』,又該如何解釋呢?」我的回答是:這是仲景後人所加註的,並非仲景原文。雖然如此,他們是仲景的後人,也算是我們的先賢,所以他們的話並非沒有道理。他們的意思大概是說:「如果遇到太陽溫病,應該用葛根湯來治療,但醫生誤以為是太陽傷寒,就用了麻黃湯來發汗,那麼雖然汗是發出來了,表面的病邪也解除了,卻一定會引起全身發熱,而且絕對不可能一劑藥就痊癒。如果是這樣,那麼最初得的病就不是傷寒,而是溫病。」

只是因為溫病這個「病」字跟太陽病的「病」字重複了,所以不如改稱為「風溫」,因為葛根湯原本就有麻黃和桂枝來治療風邪,而葛根則能治療溫病。由此看來,「風溫」只是「溫病」的別名,不必另眼看待。而且這個「風溫」跟近代溫病學家所說的「風溫」也不一樣,為了避免混淆,寧可省略不談。更進一步來說,學者應該知道,發汗後身體發熱,並非絕對是壞的現象,只不過是從太陽病轉入了陽明病。

這時候只要根據症狀來治療,可以用白虎湯來清熱,或用麻杏甘石湯來開解,或用葛根芩連湯來折衝,病就能夠痊癒,最初不必過度驚慌。不過,經方派治療疾病,如果可以用一劑藥就治好的,就不應該用兩劑藥。也就是說,如果可以用葛根湯一劑痊癒的,就不應該用麻黃湯,導致病情進入陽明病,而需要用兩劑藥才能治好。唉!歷代注釋《傷寒論》的人很多,有誰能夠講到這個層面呢?

讀者又會問:「那麼,《傷寒論》原文說的『風溫這種病,脈象陰陽都浮,會自己流汗,身體沉重,嗜睡,打呼,說話困難。如果用瀉下的方法治療,會小便不順暢,眼睛直視,失禁;如果用火攻的方法治療,會稍微發黃,嚴重的話會像癲癇一樣抽搐,有時會手腳痙攣;如果用火熏蒸,病情惡化一次還能拖延數日,病情惡化兩次就會縮短壽命』,這又該如何解釋呢?」我的回答是:這也是仲景後人所加註的。注釋的人有人認為這是錯誤的,就隨意顛倒修改,來符合自己的意思,這是我不贊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