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穎甫

《經方實驗錄》~ 第一集上卷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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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上卷 (13)

1. 第一七案,白虎湯證(其一,穎師講授,佐景筆記)

師曰,住三角街梅寄里屠人吳某之室,病起四五日,脈大,身熱,大汗,不譫語,不頭痛,惟口中大渴。時方初夏,思食西瓜,家人不敢以應,乃延予診。予曰:此白虎湯證也。隨書方如下:

生石膏(一兩),肥知母(八錢),生甘草(三錢),洋參(一錢),粳米(一小杯)

服後,渴稍解,知藥不誤,明日再服原方。至第三日,仍如是,惟較初診時略安,本擬用犀角地黃湯,以其家寒,仍以白虎原劑,增石膏至二兩,加赤芍一兩、丹皮一兩、生地一兩、大小薊五錢,並令買西瓜與食,二劑略安,五劑全愈。

曹穎甫曰,此證二診時,其夫名玉芳者,固一黑籍冤魂也,靳其資,謂予曰:此婦予甚不愛之,如不愈,先生不必再來。予曰,汝以錢為重,我以人命為重,以後我來與否,汝可不必問也。前後凡六診,兩易方,竟得全可,為之快意者累日。

佐景按,本案方原為白虎加人參湯,卻標作白虎湯證者,蓋為求說解便利,示學者以大範故耳。石膏所以清熱,人參所以養陰,養陰所以佐清熱之不逮,同屬於裡,非若白虎加桂枝湯、桂枝加大黃湯之兼有表裡者,故今姑一併及之。後人於白虎湯中加元參、生地、麥冬之屬,即是人參之變味,不足異也。

陳惠民先生醫藥筆記抄曰:「浙鄞有徐姓者,居鸚脰湖浜,不農不儒,始依父兄以閒遊,繼有妻子而號苦。思欲養家,爰記醫方,懸牌療疾,冀得蠅頭之利。人知底蘊,誰肯寄之以命。冬衣敝絮,裹以棉袍;夏衣草衫,蔽以葛衫。日逐遊獵,尋病而醫。人見其濯濯也,以僕隸下人視之。

進而坐談,踞身不起,必俟一飯而後歸。一日,有隔里許之姓朱者,偶觸傷寒,八日而死。徐聞之,貿貿然來。入其門,其屍已移房出堂矣。徐按其胸,曰:心口尚熱,可醫也。朱之家屬以天氣炎夏,急治棺成衣,立圖殯。且知其不精於醫也,無人聽之。徐自取楮筆,書白虎湯一方,令其侄速檢藥石。

其弟侄曰:子非華佗,能挽人於危乎?子非純陽,能起死復生乎?子餓難度,不如與我幫忙,同食三朝,不必以拙技嘗試也。徐曰:氣雖絕,胸尚熱,死馬還須當活馬醫之。子與我錢百枚,我往市中沽藥,能生,乃汝家之福,不能生,算我借用此錢也。其弟侄厭其纏繞,與之。

徐自煎自熬,以湯藥灌死者之口,竟順受而下。須臾,死者手微動,而口有氣。徐曰:生矣。時滿堂哀哭之聲畢止,於是復舁至房,調理數日而愈。咸以此為神醫也,不可貌相,謝銀十兩,由是名聲大振,延者有人。徐欣欣得意云,白虎一湯能起死回生,況病而未死之人乎?(佐景注:此言誤矣!)凡遇病者就之,即開白虎湯與之。不及兩月,醫死者十餘人,被人拷打數次,醫道仍不行,而朱復活二十餘年。

」(錄《現代中醫》)按原案出於文人之手,而非醫者之筆,故所著要之脈證毫不知曉,本無引證之價值。姑引之者,以見白虎之活用,可以肉白骨,誤用足以死病人,亦聊作吾醫界之棒喝云。

曹穎甫曰,病於寒者得火而喜,以為天下莫火若也;病於熱者得水而喜,以為天下莫水若也。蓋狃於一偏者,必有一偏之蔽;苟非精通醫理,而隨證處方,則以薑桂取效者,或不敢用涼劑;以芩連奏功者,或不敢用溫藥;甚有偏於瀉者,以瀉藥而殺人;偏於補者,又以補藥而殺人。自非辨證精審,然後用藥,無論古方時方,何在非殺人之利刃哉?莊生有言:哀莫大於心死,為其執而不化也。是故病機出入,既不能因之斡旋;方治措施,又不能決其功效;則病者之死機未動,醫者之生理先亡,可不警歟!

白話文:

翻譯內容:

案例一七,白虎湯證(其一,穎師講授,佐景筆記)

老師說,住在三角街梅寄里的屠夫吳某家,他生病四五天了,脈象很大,身體發熱,大量出汗,但不說胡話,也不頭痛,只是口渴得非常厲害。當時正值初夏,他想吃西瓜,家人不敢給他,於是請我去看診。我說:「這是白虎湯證。」便開了藥方如下:

生石膏(一兩)、肥知母(八錢)、生甘草(三錢)、西洋參(一錢)、粳米(一小杯)

服藥後,口渴稍微緩解,知道用藥沒錯,第二天再服用原方。到第三天,情況還是這樣,只是比第一次看診時稍微好一點。本來打算用犀角地黃湯,但考慮到他家裡比較寒涼,還是用原來的白虎湯,把石膏加到二兩,又加了赤芍一兩、丹皮一兩、生地一兩、大小薊五錢,並讓他們買西瓜給他吃,吃了兩劑藥後稍微好轉,五劑藥後就完全康復了。

曹穎甫說,這個病人第二次看診時,她丈夫名叫玉芳的,他真是個黑心的冤魂,捨不得錢,對我說:「我其實很不喜歡這個女人,如果她治不好,先生您就不用再來了。」我說:「你把錢看得比什麼都重,我看重的是人命。以後我來不來,你不用過問。」前後總共看了六次診,換了兩次藥方,最終治好了她的病,讓我高興了好幾天。

佐景按:這個案例原本的藥方是白虎加人參湯,卻寫成白虎湯證,是因為要方便講解,讓學者了解一個大致的範圍。石膏用來清熱,人參用來滋養陰液,滋養陰液是為了彌補清熱的不足,它們都是針對身體內部的問題,不像白虎加桂枝湯、桂枝加大黃湯那樣同時處理身體內外表裡的問題,所以現在一併講述。後世有人在白虎湯中加入元參、生地、麥冬之類的藥材,其實就是人參的變體,這不足為奇。

陳惠民先生的醫藥筆記抄寫道:「浙江鄞縣有個姓徐的人,住在鸚脰湖邊,既不做農活也不讀書,開始依附父兄到處遊蕩,後來有了妻子,生活困苦。他想養家糊口,便抄寫了一些醫方,掛牌行醫,希望賺點小錢。人們知道他的底細,誰敢把性命交給他。冬天穿著破舊的棉衣,外面裹著棉袍;夏天穿著草衣,外面罩著葛衫。他每天到處遊走,尋找病人看病。人們看他那副樣子,把他當成僕人下人看待。

他一旦坐下和人談話,就不會輕易起身,一定要等到吃過飯才肯回家。有一天,有個隔壁村姓朱的人,偶爾得了傷寒,八天就死了。徐某聽說後,冒冒失失地跑來。走進他家,屍體已經從房間移到廳堂了。徐某按了按他的胸口,說:「心口還熱,可以醫治。」朱家的親屬因為天氣炎熱,急著準備棺材和壽衣,打算立刻安葬。而且他們也知道徐某醫術不高明,沒有人聽他的。徐某自己拿來紙筆,寫了一張白虎湯的藥方,讓他的侄子趕快去抓藥。

他的弟弟侄子說:「你又不是華佗,能把人從危險中救回來嗎?你又不是純陽之體,能讓死人復活嗎?你都快餓死了,不如和我們一起吃幾頓飯,別用你那拙劣的醫術嘗試了。」徐某說:「氣雖然斷了,但胸口還熱,死馬當活馬醫吧。你們給我一百文錢,我去市裡買藥,能救活,那是你們家的福氣,救不活,算我借用這錢。」他的弟弟侄子嫌他囉嗦,便給了他錢。

徐某自己煎藥熬藥,把湯藥灌入死者的口中,竟然順利嚥下。過了一會兒,死者的手微微動了一下,口中也有了氣息。徐某說:「活過來了!」這時,滿堂的哭聲都停止了,於是又把死者抬回房間,調理了幾天就痊癒了。大家都把他當作神醫,認為人不可貌相,感謝他並給了他十兩銀子,從此他的名聲大振,請他看病的人也多了起來。徐某洋洋得意地說,白虎湯一味藥就能起死回生,更何況是還沒死的人呢?(佐景注:這句話錯了!)凡是遇到病人求診,他都開白虎湯給他們。不到兩個月,就醫死了十幾個人,被人打了好幾次,但依然我行我素,而朱某卻活了二十多年。」

(節錄自《現代中醫》)按:這個案例出自文人之手,並非出自醫生之筆,所以所寫的脈象和症狀毫不知曉,本來沒有引用價值。之所以引用,是為了說明白虎湯的活用,可以讓病人起死回生,誤用也足以使病人喪命,也算是對我們醫界的一個警醒。

曹穎甫說,生病是因寒氣的人得到火熱就會感到舒服,以為天下沒有比火更好的東西;生病是因熱氣的人得到水寒就會感到舒服,以為天下沒有比水更好的東西。這是因為執著於一方的人,必然會被這一方面所蒙蔽;如果不是精通醫理,而是隨便用藥,那麼用薑桂見效的,可能就不敢用寒涼的藥;用黃芩黃連奏效的,可能就不敢用溫熱的藥;甚至有人偏好瀉法,就用瀉藥殺人;偏好補法,又用補藥殺人。如果不能準確辨別病情,就貿然用藥,無論古方時方,都可能成為殺人利器。莊子說過:最大的悲哀莫過於心死,因為執著而不知變通。所以,病情的變化,既然不能根據情況來靈活應變;用藥的效果,又不能準確判斷;那麼病人的生機尚未斷絕,醫生的思維就先僵化了,這難道不值得警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