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穎甫

《經方實驗錄》~ 第一集上卷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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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上卷 (9)

1. 第六案,桂枝湯證(其六,佐景醫案)

是故胃腸溫和、血運暢行者,既可以消內病,更可以卻外邪,所謂「進可以攻,退可以守」者是也。

或又曰:若是論之,桂枝湯直是一首補方,縱令完全無病之人,亦可服此矣。曰:何莫不然?平人服此,亦猶稍稍運動,略啜咖啡而已。陸自量先生曰:「余亦曾以桂枝湯(桂枝、白芍各四錢)於無病時試服十數劑,服後絕無其他細微影響。此係以身作則,非子虛之談也。」(文見《蘇州國醫雜誌》第六期)可為明證。

實則並非無細微影響也,蓋亦猶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耳。惟嚴格言之,平素腸胃實熱、血壓亢進之人,究不甚宜,毋須一試。但亦決無「桂枝下咽,陽盛則斃」之事。余亦屬實熱之體,平時不耐辛辣煎炒之品,偶因受寒泄瀉,必進桂枝湯一二劑,良佳。若夫素體虛寒之老人及婦女服此,誠有意想不到之效力,勝世之成藥徒持廣告為號召者多多。

故仲聖以本湯為溫補主方,加桂即治逆氣衝心,加附子即治遂漏不止,加龍骨、牡蠣即治盜汗失精,加白芍、飴糖即治腹中痛,加人參、生薑、芍藥即治發汗後身疼痛,更加黃耆、當歸即泛治虛勞,去白芍加生地麥冬、阿膠、人參、麻仁,即治脈結代、心動悸,無一非大補之方。綜計傷寒論中,共一百一十三方,由桂枝湯加減者乃佔二十餘方。

然則仲聖固好用補者也,誰謂傷寒方徒以攻劫為能事乎?

上述各節,聊表桂枝湯之妙用,然而桂枝湯之妙用卻決不盡於此。一言以譽之,有病治病,無病養身,其桂枝湯之謂乎。奈何仲聖以後之人,每陽譽其功,曰是能調和營衛,卻陰畏其峻,曰我慮下咽則斃。許叔微曰:「仲景一百一十三方,桂枝獨冠其首,今人全不用,何也?」然則當日之醫士,其伎倆原若是而已。

而桂枝湯抑何蹇運其甚耶?汪訒庵曰:「仲景治傷寒用麻黃桂枝,而全不用羌活、防風,是古人亦有所未備也。」嘻,不明其功,而責其缺,抑何陋耶?吳鞠通著《溫病條辨》,假三焦,抗六經,又不肯舍桂枝湯之效,故強列為第一首要方,乃受時醫之譏諷,信矣。章次公先生曰:「自有清中葉蘇派學說盛行以後,桂枝之價值遂無人能解。

病屬外感,既不敢用之解肌;病屬內傷,更不敢用之補中,不免有棄材之嘆。……蘇派醫生所以不敢用桂枝,其理由之可得而言者,不外『南方無真傷寒』,仲景之麻桂僅可施於北方人,非江南體質柔弱者所能勝。故若輩一遇熱病,無論傷寒溫病,一律以大豆卷、連翹、桑、菊應付之。

於此而欲中醫之不式微,難言之矣!……」嗚呼,起式微而中興,伊誰之責耶?我輩學者,盍共奮起!

曹穎甫曰,本案桂枝湯證其六亦當屬諸太陰。蓋桂枝湯一方,外證治太陽,內證治太陰,仲師於兩篇中既列有專條矣,此又何煩贅說!惟以此治太陽證,人所易知,以之治太陽病之系在太陰者,為人所不信,自有此驗案,益可見仲師之言,初無虛設矣。夫仲師不云太陰病腹滿而吐、食不下、自利腹痛乎?設太陰病遇浮緩之太陽脈,即桂枝湯證矣。

白話文:

所以,當腸胃功能平和、血液循環順暢時,既可以消除身體內部的疾病,更可以抵抗外來的邪氣,這就是所謂的「進攻可以克敵,退守可以自保」。

或者有人會說:這樣看來,桂枝湯簡直就是一帖補藥,即使是完全沒有生病的人,也可以服用。我說:為什麼不可以呢?普通人服用,就像稍微運動一下,喝點咖啡而已。陸自量先生說:「我也曾經在沒有生病的時候,試服桂枝湯(桂枝、白芍各四錢)十幾劑,服用後沒有任何其他細微的影響。這是我親身體驗,不是虛構的。」(這段文字出自《蘇州國醫雜誌》第六期),可以作為明確的證明。

其實並非沒有細微的影響,只是就像進入充滿蘭花的房間,時間久了就聞不到香味一樣。嚴格來說,平時腸胃容易有實熱、血壓偏高的人,還是不太適合服用,不需要嘗試。但絕對不會發生「服用桂枝湯後,陽氣過盛而死亡」的情況。我也是屬於體質偏熱的人,平時不耐辛辣油炸的食物,偶爾因為受寒而腹瀉時,服用一兩劑桂枝湯,效果很好。如果體質虛寒的老人和婦女服用,更是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勝過那些只會打廣告的成藥很多。

所以,張仲景將桂枝湯作為溫補的主要方劑,加上桂枝就能治療氣逆衝心,加上附子就能治療持續不斷的漏洩,加上龍骨、牡蠣就能治療盜汗遺精,加上白芍、飴糖就能治療腹痛,加上人參、生薑、芍藥就能治療發汗後身體疼痛,再加上黃耆、當歸就能廣泛治療虛勞,去掉白芍加上生地、麥冬、阿膠、人參、麻仁,就能治療脈結代、心悸,這些都是大補的方劑。總計《傷寒論》中,共有一百一十三個方劑,由桂枝湯加減變化的就佔了二十多個。

由此可知,張仲景是很善於使用補藥的,誰說《傷寒論》中的方劑只會使用攻伐之法呢?

以上這些內容,只是簡單說明桂枝湯的妙用,然而桂枝湯的妙用絕不僅止於此。用一句話來讚美它,那就是「有病治病,無病養身」,這就是桂枝湯的精髓所在。無奈的是,張仲景之後的人,一方面稱讚它的功效,說它能調和營衛,另一方面又害怕它的藥性太強,說擔心服下會喪命。許叔微說:「張仲景的一百一十三個方劑中,桂枝湯位列第一,現在的人卻完全不用,這是為什麼呢?」由此可見,當時的醫生,醫術也就如此而已。

而桂枝湯的命運為何如此坎坷呢?汪訒庵說:「張仲景治療傷寒用麻黃、桂枝,卻完全不用羌活、防風,這是古人也有不足的地方。」唉,不了解它的功效,反而指責它的缺點,這是多麼淺陋啊?吳鞠通著《溫病條辨》,提出三焦的概念,對抗六經的理論,卻又不肯捨棄桂枝湯的功效,所以將它列為第一重要的方劑,結果反而遭到當時醫生的嘲笑,真是可悲。章次公先生說:「自從清朝中期蘇派學說盛行之後,桂枝湯的價值就沒有人能理解了。

疾病屬於外感,不敢用它來解肌;疾病屬於內傷,更不敢用它來補中,不免令人感到可惜。……蘇派醫生之所以不敢用桂枝,可以理解的原因,不外乎是認為『南方沒有真正的傷寒』,張仲景的麻黃、桂枝方劑只適用於北方人,不適合江南體質柔弱的人。所以他們一旦遇到熱病,無論是傷寒還是溫病,一律用大豆卷、連翹、桑葉、菊花來應付。

如此一來,想要中醫不衰退,實在是很困難啊!……」唉,要使衰弱的中醫重新興盛,這是誰的責任呢?我們這些學習中醫的人,應該共同努力奮起啊!

曹穎甫說,本案中的桂枝湯證例六也應該歸屬於太陰病。桂枝湯這個方劑,對外可以治療太陽病,對內可以治療太陰病,張仲景在兩篇著作中都已經有明確說明,這又何必多說呢!只是用它來治療太陽病,大家容易理解,用它來治療太陽病合併太陰病的人就不相信,有了這個案例,更能證明張仲景的說法,沒有一句是虛假的。張仲景不是說過太陰病會有腹脹、嘔吐、吃不下東西、腹瀉腹痛的症狀嗎?如果太陰病遇到脈象浮緩的太陽脈象,就是桂枝湯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