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穎甫

《經方實驗錄》~ 第一集上卷 (6)

回本書目錄

第一集上卷 (6)

1. 第八案,麻黃湯證(其二,穎師醫案)

黃(漢棟),夜行風雪中,冒寒,因而惡寒,時欲嘔,脈浮緊,宜麻黃湯。

生麻黃(三錢),川桂枝(三錢),光杏仁(三錢),生甘草(錢半)

拙巢注,漢棟服後,汗出,繼以桔梗五錢、生草三錢,泡湯飲之,愈。

佐景按,麻黃湯全部脈證固如前案拙按所云,但並不謂必如此諸狀悉具,乃可用本湯,若缺其一,即不可施也。反之,若病者體內之變化,確屬麻黃湯證之病理,則雖見證稍異,亦可以用之而效。緣病者體氣不同,各如其面,加以受邪有輕重之別,時令有寒熱之殊,故雖同一湯證,彼此亦有差池。若前按所引,有喘而無嘔,本案所載,則有嘔而無喘是也。大論曰:「太陽病,或已發熱,或未發熱,必惡寒,體痛,嘔逆,脈陰陽俱緊者,名為傷寒。」竊謂此「必」字,猶言「多」也,並非一定之謂。蓋其人胃氣本弱,或有濕痰,故牽引而作嘔。若夫喘,則實為麻黃湯之主證,較嘔著要多多,此吾人所當了然於胸中者也。

舍親童君公邃供職江都營業稅徵收局,客冬來函告云:「弟日前亦患傷寒,初起頭痛、發熱、胸悶、咳多而喘、脈浮而緊。微風著身,即毛骨悚然。服豆豉、蔥白、杏仁、桑枝等二劑,汗仍不出,反惡寒加甚。疊被三床,亦不覺其暖。於是乃疏麻黃湯方三分之二量(佐景注:此所謂量,諒係指本書樣本中本湯之藥量)。

半服而汗出,愈矣。當其未服之先,同事無不阻之。而閱歷深富之邗上名醫亦言不可服。弟以各證既具,長沙必不我欺,毅然決然而行之。不及二小時之久,而疾頓瘳。可見時醫不讀書往往如此,可嘆也。」如皋姚世琛先生亦惠書相告,曰「客冬余與內人彤影同患傷寒,發熱無汗,體痛嘔逆,呼吸窒促,乃共以麻黃治之。一劑既已,因篤信仲聖之學」云云。

足見有此證,用此方,得此方,消此證,時不分古今,地不分中外,曾無二致也。

白話文:

黃漢棟在夜晚冒著風雪行走,受寒後感到非常怕冷,時常想嘔吐,脈象浮而且緊,應該用麻黃湯來治療。

處方是:麻黃三錢、桂枝三錢、杏仁三錢、甘草一錢半。

(拙巢的註解)黃漢棟服藥後出了汗,接著用桔梗五錢、甘草三錢泡湯喝,病就好了。

(佐景的按語)麻黃湯的完整脈象和症狀,如同前面案例我所說的,但並不是說一定要所有這些症狀都出現才能使用這個方子。如果缺少其中一個症狀,就不能使用。反過來說,如果病人的身體變化確實屬於麻黃湯證的病理,那麼即使出現的症狀稍有不同,也可以使用這個方子並且有效。因為每個人的體質不同,就像每個人的面孔一樣,加上受到的邪氣有輕重之別,時令有寒熱之差異,所以即使是同一個湯證,彼此之間也會有差別。比如前面提到的案例,有喘但沒有嘔吐;而這個案例,則有嘔吐但沒有喘。 醫書上說:「太陽病,無論是否已經發燒,一定會怕冷,身體疼痛,想嘔吐,脈象陰陽兩脈都緊,這叫做傷寒。」我認為這裡的「必」字,應該理解為「多數」,並非一定如此。可能這個人本身胃氣就弱,或者有濕痰,所以才會引起嘔吐。至於喘,其實是麻黃湯的主要症狀,比嘔吐要重要得多,這是我們必須清楚了解的。

我的親戚童公邃,在江都營業稅徵收局工作,去年冬天來信說:「我前些日子也得了傷寒,剛開始頭痛、發燒、胸悶、咳嗽很多還喘,脈象浮而且緊。只要一點點風吹到身上,就覺得寒毛直豎。吃了豆豉、蔥白、杏仁、桑枝等藥兩劑,汗還是出不來,反而更怕冷。蓋了三床被子,也覺得不暖和。於是就開了麻黃湯,用了三分之二的藥量(佐景註:這裡的藥量應該是指本書樣本中麻黃湯的藥量)。

喝了半劑就出了汗,病就好了。在還沒吃藥之前,同事們都勸阻我不要吃。就連在邗上很有經驗的名醫也說不能吃。我認為各種症狀都符合,醫聖張仲景一定不會騙我,就毅然決然地吃了。不到兩個小時,病就好了。可見現在的醫生不讀書,往往就是這個樣子,真是可嘆啊!」如皋的姚世琛先生也寫信告訴我說,「去年冬天,我和妻子彤影都得了傷寒,發燒不出汗,身體疼痛、嘔吐,呼吸急促,就一起用麻黃湯治療。吃了一劑就好了,因此更加相信仲景的學說。」

由此可見,只要有這樣的症狀,用這個方子,就能夠消除這些症狀。不論古今,不論中外,效果都是一樣的。

2. 第九案,麻黃湯證(其三,穎師講授,佐景筆記)

師曰,予憶得丁甘仁先生逝世之一年,若華之母於六月二十三日親至小西門外觀看房屋。迨回家,已入暮。曰:今夜我不能親視舉炊,急欲睡矣。遂蓋被臥,惡寒甚,覆以重衾,亦不溫。口角生瘡,而目紅,又似熱證。腹中和,脈息浮緊有力。溫覆已久,汗仍不出,身仍無熱。當以天時炎暑,但予:

麻黃(二錢),桂枝(二錢),杏仁(三錢),甘草(一錢)

服後,溫覆一時,不動聲色。再作一劑,麻桂均改為三錢,仍不效。更予一劑,如是續作續投,計天明至中午,連進四劑,了無影響。計無所出,乃請章生次公來商。次公按脈察證,曰:先生膽量,何其小也?曰:如之何?曰:當予麻桂各五錢,甘杏如前。服後,果不滿半小時,熱作,汗大出,臭氣及於房外,二房東來視,掩鼻而立。

人立房外內望,見病者被上騰出熱氣。於是太陽病罷,隨轉屬陽明,口乾渴,脈洪大,而煩躁。乃以調胃承氣下之。嗣後病證反復,調理月餘方愈。周身皮肉多作紫黑色,歷久乃退。

佐景按,本案示證重藥輕難能去病之例,醫者所當深曉。惟竊意藥之能起瞑眩,亦當待相當時間。麻黃湯雖號峻方,其服後之致汗當亦須三五小時。若分量過峻,求功過急,則出汗固得,而汗後之過分化燥,亦當並顧及之。故醫者宜權衡輕重,不當有偏執之見也。若夫世之一般時醫,視麻黃若蛇蠍,終身不以入藥籠者有之,或謂麻不過三(分)、桂不過五(分)者有之,是所謂畏首畏尾,身其餘幾?余恐一家之言猶不足以信服讀者,爰再引選論一則,以為佐證。

埜燁先生作《麻黃用量實驗記》曰:「麻黃為利尿發汗藥,表劑之猛將。然其用量尚未有確切之考定也。仲景大青龍湯麻黃之藥用量多至六兩,近世醫家之用麻黃,其量自三分至錢半而止,未聞有至三四錢者。然以余近日所身受之經驗考之,則麻黃之藥用量固不止錢半已也。

今歲季夏六月,壯暑酷熱,揮扇成風,汗下如雨。余性好游泳,體格壯實,腠理堅強,苦熱尤甚。每日必泳水三四小時,始能適意。否則鬱郁終日,神氣不舒也。某日假期往浴,入水凡七小時。泳時赤日懸空,赤帝施威。歸途忽密雲作態,沛然下雨。地上起白氣一陣,余大意吸之,歸而遂病。

脈浮而緊,一息六至,頭疼惡寒,發大熱,全體如焚,神思憒憒,昏不知人,但全身乾燥無汗,口亦不渴耳。請甲醫診之,投以桑菊飲加梔子五錢,二劑熱退,而他證如故。乙醫以杏蘇飲、新加香薷飲投之,亦如故。後續投以清絡飲,倍其分量,二劑弗效。遷延二來復,熱雖退而胸滿氣喘,兼有咳聲無痰。

至三星期後,乃就診於本地頗負時譽之劉醫,斷為傷暑伏熱,脈沉緊而微,法仍當主表,投以滑石、羌活等清暑利濕之藥,用麻黃三錢半。余初意頗畏之,後以古人用之有至六兩之先例,且現今醫界正以其用量未得解決,亦何妨親身一行實驗也,遂如量煎服之。服後三十分鐘,覺脈搏增加,血行旺盛,體溫略覺增高,出汗三次,量不甚多,微透衣襟而已。五小時內,小便者三次,量較未服藥前約增二分之一。

此外並未感覺其他不良副作用之發生。翌日復診,脈之緊張者已去其泰半,後進以他劑,二服而安,今已還我康健矣。以余之實驗推之,則麻黃之藥用量可至四錢也。海內賢彥其有所研究討論而昭示焉,斯不獨餘個人之幸,亦醫林之幸也。」(錄《醫界春秋》第六十四期)。

經驗之言,彌足珍貴。所謂「出汗三次,量不甚多,」堪作「微似汗」或「微續汗」三字之無上妙注。然則大論麻黃湯方後云「覆取微似汗」,又豈非至真之言?我願天下醫士,遇麻黃湯重證,能大膽用麻黃湯!

白話文:

丁甘仁先生過世的那一年,若華的母親在六月二十三日親自到小西門外看房子。回家時天色已晚,她說:「今晚我沒力氣煮飯了,好想睡覺。」於是就蓋上被子睡覺,覺得很冷,蓋上厚厚的被子也不覺得暖和。嘴角長了瘡,眼睛也紅腫,看起來又像是有熱證。肚子還算正常,脈象是浮而且緊,感覺很有力。蓋被子很久了,還是不出汗,身體也沒有發熱。當時天氣很熱,所以就給她開了:

麻黃二錢,桂枝二錢,杏仁三錢,甘草一錢

服藥後,蓋著被子一個小時,一點反應也沒有。再開一帖,把麻黃、桂枝都改成三錢,還是沒效。又開了一帖,就這樣連續開藥,從天亮到中午,連吃了四帖,完全沒有效果。沒辦法了,只好請章生次先生來商量。章先生把脈、觀察病情後說:「先生的膽子怎麼這麼小啊?」我問:「那該怎麼辦?」他說:「應該用麻黃、桂枝各五錢,甘草、杏仁的劑量不變。」服藥後,果然不到半小時,就開始發熱,出了很多汗,臭味連房子外面都聞得到,二房東來探視,還捂著鼻子站在外面。

大家在房外往裡面看,看到病人身上冒出熱氣。於是太陽病就解除了,轉為陽明病,口乾舌燥、很渴,脈象洪大而且煩躁。就用調胃承氣湯來瀉下。之後病情反反覆覆,調理了一個多月才痊癒。全身皮膚肌肉出現了很多紫黑色的斑點,過了很久才消退。

佐景認為,這個案例顯示,用藥分量太輕,就難以治好疾病。這是醫生應該要清楚了解的道理。但我覺得,藥物能夠產生瞑眩反應,也應該要經過一段時間。麻黃湯雖然是猛藥,但服藥後要發汗,也需要三到五個小時。如果分量太重,太急著想見效,雖然出了汗,但汗後過度燥熱的情況,也要一併考慮。所以醫生應該權衡輕重,不應該有偏執的看法。至於現在一般的醫生,把麻黃看作毒蛇猛獸,終身不敢用它,或者說麻黃不能超過三分、桂枝不能超過五分的,就是所謂的畏首畏尾,這樣還能治好什麼病呢?我怕自己的說法不足以讓讀者信服,所以再引用一則醫案來佐證。

埜燁先生寫的《麻黃用量實驗記》說:「麻黃是利尿發汗的藥物,是表證的猛將。但它的用量還沒有確切的考證。仲景大青龍湯的麻黃用量多達六兩,近代醫生用麻黃,劑量從三分到一錢半就停止了,很少聽到用到三四錢的。但根據我最近親身體驗的經驗來看,麻黃的用量絕對不只一錢半。」

「今年夏天六月,天氣非常炎熱,即使扇著扇子,還是汗如雨下。我喜歡游泳,體格壯實,皮膚很結實,特別怕熱。每天一定要游泳三四個小時,才能覺得舒服。不然整天都會鬱悶不舒服。某天休假去游泳,在水裡泡了七個小時。游泳時太陽很大,非常熱。回家路上突然烏雲密佈,下起了大雨。地上冒出一陣白氣,我沒注意吸入,回家就生病了。」

「脈象浮而且緊,一分鐘跳六次,頭痛、怕冷、發高燒,全身像在火燒一樣,神志不清,但全身乾燥不出汗,嘴巴也不渴。請了甲醫生診斷,開了桑菊飲加梔子五錢,吃了兩帖退燒了,但其他症狀還在。乙醫生開了杏蘇飲、新加香薷飲,也沒用。後來又開了清絡飲,加倍劑量,吃了兩帖還是沒效。拖了兩個禮拜,燒雖然退了,但胸悶氣喘,還咳嗽沒痰。」

「到了三個星期後,才去看當地很有名的劉醫生。他診斷為傷暑伏熱,脈象沉緊而且微弱,認為還是要用發汗的方式治療,開了滑石、羌活等清暑利濕的藥,用了麻黃三錢半。我一開始很害怕,但想到古人用麻黃有用到六兩的例子,而且現在醫界也正在討論麻黃的用量問題,不如親身試試看,就照劑量煎服了。服藥後三十分鐘,覺得脈搏加快,血液循環旺盛,體溫稍微升高,出了三次汗,量不多,只是微微濕透了衣服。五個小時內,小便了三次,量比沒吃藥前多了一半左右。」

「除此之外,並沒有感覺到其他不良副作用。隔天覆診,脈象的緊張感已經消失了大半,後來吃其他的藥,吃了兩帖就好了,現在已經恢復健康了。根據我的實驗推斷,麻黃的用量可以到四錢。希望醫界賢達能夠研究討論並公布結果,這不只是我個人的幸運,也是醫界的幸運。」(錄自《醫界春秋》第六十四期)。

這些經驗之談,非常珍貴。所謂「出汗三次,量不多」可以說是「微似汗」或「微續汗」這三個字的最好註解。而《傷寒論》提到麻黃湯後說「覆取微似汗」,也正是至理名言啊!我希望天下的醫生,遇到麻黃湯的重症,能夠大膽使用麻黃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