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方實驗錄》~ 第一集下卷 (20)
第一集下卷 (20)
1. 第八一案,肺癰(其二,穎師醫案)
五診(夏曆八月十四日),肺癰已經出險,而陰氣大傷,宜千金黃昏湯,昨日姜佐景亦云。
合歡皮(如手掌大一塊,用水三碗,煎至一碗半,作兩次服)
佐景按,服此甚佳,食量增,而肌肉豐,雖不時尚有微咳,並帶薄痰,是為病後餘波,不足慮也。
本病有一特性,即但惡熱,不惡寒。夫不惡寒,但惡熱者為陽明病。故吾曰:肺癰者,陽明病之一格也。夫陽明病以清吐下為三大正治,故肺癰之用葦莖,清法也;用桔梗,吐法也;用葶藶、牙皂,下法也。《經》曰:「肺與大腸相表裡。」故大腸能移熱於肺,夫知此方可以言治肺癰。
余更憶某日侍診師側,一童子年可十二三矣,隨其母來視。童子解衣袒胸,見其左肋骨處有瘡痕未斂。其母曰:此兒患肺病,數載於茲。先由外國醫生開刀,去肋骨,湧出膿痰不少,自後即不能收口。曾經西醫多人察視,率無功。後幸得收口結疤矣,而胸部反痛劇。不得已,又將結口刺破,導入藥線,任膿流出,則痛方止。
纏綿經年,家資將罄,如之何?余視之慘然。後未來二診,不知究竟。其母為吳產,齒音明朗,故印象殊深云。
閱者將以為西醫不能治病乎,非也。醫者不分中西,倘得愈病,常不惜任何犧牲以赴之,遑論椎心嘔血而已哉?故彼不為醫者,決不解醫者之苦。彼慣用輕劑,或一遇重證,即日另請高明之醫,亦決不解肯負責治重證之醫者之苦。先岳西垣童公於今歲八月歸道山。先是客歲十二月間,患大渴引飲,日進大量果汁,雪夜不識寒,猶自開窗睡。
生平抱不藥為中醫之旨,不信醫,亦不自以為病。至二三月間,消渴更甚。及至四五月,轉為中消,一日能進食七八次,無飽意。雖病根已深,猶未能善自服藥。尋而熱在上焦,因咳為肺痿。而後知肺痿之病,從何得之,師曰:或從消渴、小便利數一語,確由實驗得之(由此,並知或從汗出,或從嘔吐,或從便難,又被快藥下利,重亡津液諸語,悉由實驗得之。我故曰:《傷寒卒病論》者,一部醫學實驗錄也)。
尋而胸中隱隱痛,熱之所過,血為之凝滯,蓄結癰膿,吐如米粥,知此為肺癰矣。迨余返里省視,則已大肉盡削,惡聞食臭。諸醫束手無策。余亦勿能例外。況其時因神疲納呆,不得已,稍進福壽膏以圖振作。夫病本由亡津液而生,安堪以膏火續爍之?余見證狀已危,乃用大劑葦莖合桔梗甘草加味,咳爽膿出,目得淚,足能行,初似略有進步。繼乃又轉萎靡。
臨危前數日,脈象怪狀迭出,多非二十八脈所備者。然後知仲聖謂始萌可救,膿成則死者,蓋排膿非難,而膿排後生肌復原之實難也,又何況期此於七十二齡之老翁哉?嗚呼,先岳碩德鴻儒,詩書遺澤,足啟來茲,堂構相承,克家繩武,泉路有知,似可含笑。然而余在醫言醫,則常耿耿有餘恨焉。
白話文:
第八一案,肺癰(其二,穎師醫案)
五診(農曆八月十四日),肺癰的病情已經脫離危險期,但陰氣損傷嚴重,應該服用千金黃昏湯,昨天姜佐景也是這麼說的。
合歡皮(像手掌那麼大的一塊,用水三碗煎到剩一碗半,分兩次服用)
佐景按:服用這個藥方效果很好,食量增加,肌肉也變得豐滿起來。雖然偶爾還有輕微咳嗽,並帶有少量稀痰,這只是病後的餘波,不用太過擔心。
這種病有個特性,就是只怕熱,不怕冷。不怕冷,只怕熱的,這是陽明病的特點。所以我說:肺癰是陽明病的一種特殊類型。陽明病的主要治療原則是清熱、嘔吐、瀉下這三種方法。所以,治療肺癰用葦莖,是清熱的方法;用桔梗,是嘔吐的方法;用葶藶子、牙皂,是瀉下的方法。《黃帝內經》說:「肺與大腸互為表裡。」所以大腸的熱氣可以傳到肺,如果懂得這個道理,就可以用這個思路來治療肺癰。
我還記得有一天在老師旁邊看診,一個大約十二三歲的男孩,跟著他的母親來看病。男孩脫下衣服露出胸膛,可以看到他左邊肋骨的地方有還沒癒合的傷疤。他母親說:這個孩子得了肺病,已經好幾年了。之前國外的醫生開刀,切除了他的肋骨,流出很多膿痰,之後傷口就一直無法癒合。許多西醫看過,都沒辦法。後來幸好傷口結痂了,但胸部反而變得劇烈疼痛。沒辦法,只好把結痂的傷口刺破,放入藥線,讓膿流出來,疼痛才能停止。
這樣纏綿了好幾年,家裡都快要被拖垮了。我看著這個情況覺得很慘。之後他就沒有再回來複診了,我也不知道他最後怎麼樣。他母親是吳地人,說話齒音很清晰,所以我印象特別深刻。
讀到這裡的人可能會認為西醫治不好病,其實不是這樣的。醫生不分中醫西醫,只要能治好病,都願意不惜任何犧牲去努力,更何況只是嘔心瀝血而已呢?所以,不是醫生的人,絕對無法理解醫生的辛苦。他們習慣使用輕劑量的藥,一旦遇到重病,立刻就去找其他更高明的醫生,也絕對無法理解那些願意負責治療重症的醫生的辛苦。我的岳父西垣童公今年八月去世了。之前,去年十二月的時候,他得了口渴,喝大量的水,每天都喝很多果汁,在下雪的夜晚也不覺得冷,還開著窗戶睡覺。
他生平秉持著「不吃藥」的中醫理念,不相信醫生,也不認為自己生病了。到了二三月,口渴更加嚴重。到了四五月,轉為中消(消渴病的一種),一天能吃七八次飯,卻沒有飽足感。雖然病根已經很深了,他仍然沒有好好吃藥。不久之後,熱氣向上竄到上焦,因為咳嗽而得了肺痿。之後才知道,肺痿這個病是怎麼來的,老師說:可能從消渴、小便次數頻繁而來,這確實是經過實驗得到的(由此,也知道可能從汗出、嘔吐、大便困難,或是因為吃瀉藥導致腹瀉,嚴重耗損津液等情況而來,這些都是經過實驗得到的。所以我說,《傷寒卒病論》其實是一部醫學實驗記錄)。
不久,胸口開始隱隱作痛,熱氣經過的地方,血液凝滯,積聚成膿,吐出來像米粥一樣,這才知道是肺癰。等到我趕回老家探望他時,他已經瘦得皮包骨,而且厭惡聞到食物的味道。醫生們都束手無策。我也沒有例外。況且那時候他因為精神疲憊、食慾不振,不得已只好稍微吸食福壽膏(鴉片)來提振精神。疾病本來就是因為津液耗損而產生的,怎麼可以用膏火來繼續燒灼呢?我看他的病情已經非常危急,就用了大量的葦莖湯合桔梗甘草加味,咳嗽變順暢,膿液也排出來,眼睛也開始流淚,腳也能走路,剛開始好像有些進步。但後來又轉為萎靡不振。
臨終前幾天,脈象出現各種奇怪的變化,很多都不是二十八脈所能描述的。這時才知道張仲景說的,疾病剛開始萌芽的時候還可以救,一旦膿形成就沒救了,因為排出膿不是難事,困難的是膿排出後肌肉的生長和恢復,更何況是在一個七十二歲的老人身上呢?唉,我的岳父是個學問淵博的儒者,留下了詩書的遺產,足以啟發後人,子孫也繼承了家業、發揚了傳統,如果在天有知,應該可以含笑吧。但是,我身為一個醫生,從醫學的角度來說,還是常常感到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