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醫隨筆》~ 卷四 (4)
卷四 (4)
1. 少陽三禁辨
舊說謂:膽為清淨之腑,無出無入,故邪在少陽,禁汗、吐、下。此說相沿已久,不知始自何人,而不知其不通之甚也。夫五苓瀉太陽之腑,承氣瀉陽明之腑,若少陽膽腑,誠無如此瀉法矣。
若少陽之經,本與諸經之氣相通,何得謂無出無入耶?吐、下無涉於經,禁之可也;汗乃通經之事,而何以禁之?然則仲景不徑用桂枝、麻黃者,何也?蓋嘗思之,少陽之經,行身之側,為人身之奧區。凡人之身,前後部位大,則氣力大;兩側部位小,則氣力小。百藥下咽,皆藉膻中大氣以運行之。
今兩側為身之奧區,藥力總是先行太陽、陽明,而後緩達少陽,如此則用藥者,亦當以緩法行之。若徑用麻、桂性急之藥,則直走太陽、陽明,汗先出而少陽仍未到也,正氣又已衰矣。故用柴胡性緩之藥,又以人參柔緩者監製之,半夏下降者疏通之,無非緩緩橫撐之意也。故知少陽非忌汗也。
忌急汗出,緩撐微降,斯藥力旁滲而達於少陽之經,邪乃得汗而解矣。不但此也,經謂:邪在膽,逆在胃,善嘔苦汁,溫溫欲吐。(溫溫,當作慍慍。)是邪在少陽,其氣上逆,本自欲吐,治以柴胡、半夏,降其逆氣。故不得比於胃中夾食,溫溫欲吐者,當遂吐之也,吐之則氣愈上逆而不降矣。
是禁吐,亦非因膽腑之無出無入也。邪在少陽之經,每於手少陽三焦之腑,其氣相通,故少陽有心胸痞滿,即屬於三焦矣。治法雖不用硝、黃,而必以黃芩、黃連、半夏理其痞結,以其邪在氣分故也。
若有痰涎有形之邪,結於胸脅,則大陷胸、大柴胡,以及栝蔞薤白、旋覆代赭,此皆少陽三焦之治也,亦何嘗不用下耶?大抵六腑惟膽腑之體同於五臟,五臟受邪,皆因六腑牽累,若直傷其臟即死矣。膽之受邪,亦因胃與三焦之牽累,若直傷膽,亦無治矣。故五臟受邪,治在六腑;膽腑受邪,治在胃與三焦。
即如逾垣上屋,罵詈不避親疏,皆胃實以致膽橫也。由此觀之,緩汗微降,治膽之經,而陷胸、硝黃之通胃與三焦者,實以治膽之腑也。
按陶節庵曰:傷寒因下早而成滿硬痛者,為結胸;未經下者,雖滿悶,不硬痛,此為痞氣,屬少陽部分,宜從緩治,不宜峻利。觀此則予之前說,非杜撰矣。再邪傷太陽、陽明,則正氣辟易,積於兩側,稍久,邪勢張大,漸入兩側,則有邪正分爭之勢矣。故時時作嘔者,上下相爭也;往來寒熱者,表裡相爭也;身重脅痛,不能轉側者,正氣為邪氣所逼,僻處偏隅,而不流利通行也。此皆邪在於經之事,若胸脅痛脹,則入里而在胃與三焦矣,均無與膽腑之本體也。
(此論邪入少陽之經脈部位也。)
又按:膽主津液,凡邪傷津液,即屬少陽,不必入於身側之經也。故胸滿、驚煩、往來寒熱、小便不利、一身盡重不可轉側者,津液傷則氣機不利也;或熱入血室,晝日明瞭,夜則譫語者,津液傷則血分受灼也。小柴胡乃養榮之方,生津益榮以托邪也。胡玉海論陽明下證有云:須先使邪氣浮動,毒不黏連於肝,乃可用大承氣下之。
白話文:
少陽三禁辨
古人認為膽是清淨的腑臟,沒有進出的通道,所以邪氣在少陽,就禁止發汗、催吐、瀉下。這種說法流傳已久,卻不知其來源,更不知其謬誤之深。五苓散瀉的是太陽腑,承氣湯瀉的是陽明腑,少陽膽腑,根本沒有這樣的瀉法。
少陽經與其他經絡的氣機相通,怎麼能說它沒有進出呢?催吐、瀉下與經絡沒有直接關係,禁止是可以理解的;但發汗是疏通經絡的方法,為什麼要禁止呢?難道張仲景不用桂枝、麻黃,是沒有道理的嗎?
其實,少陽經循行於身體兩側,是人體比較隱蔽的部位。人的前後部位較大,氣力也較強;兩側部位較小,氣力就較弱。所有藥物入口後,都依靠膻中(胸部中央)的元氣來運行。
現在,兩側是人體的隱蔽部位,藥力總是先到達太陽、陽明經,然後慢慢到達少陽經。因此,用藥也要採取緩和的方法。如果直接用麻黃、桂枝這種性急的藥物,藥力會直達太陽、陽明經,汗液先排出,而少陽經的邪氣還未被驅散,正氣也已經衰竭了。所以要用柴胡這種性緩和的藥物,再用人參這種溫和的藥物來調和,用半夏這種下降的藥物來疏通,都是為了緩緩地作用於少陽經。所以知道少陽經並非忌諱發汗。
忌諱的是快速出汗,應當緩緩地疏通,藥力慢慢滲透到少陽經,邪氣才能隨著汗液排出而解除。不只是這樣,經書上說:「邪氣在膽,逆氣在胃,常嘔吐苦汁,覺得噁心想要嘔吐。」這是邪氣在少陽,氣機上逆,本來就想嘔吐,治療要用柴胡、半夏,降逆氣。所以不能跟胃裡有食物積滯、噁心嘔吐的情況相比,那種情況就應該讓它嘔吐,因為強行抑制反而會使氣機更往上逆,更難以下降。
所以禁止催吐,也不是因為膽腑沒有進出通道。邪氣在少陽經,往往會影響到手少陽三焦腑,因為它們的氣機相通,所以少陽經會有胸悶痞滿的症狀,這就屬於三焦的問題了。治療雖然不用硝石、硫黃,但必須用黃芩、黃連、半夏來理氣消痞,因為邪氣在氣分。
如果有痰涎等有形的邪氣,阻滯在胸脅,就要用大陷胸湯、大柴胡湯,以及栝樓薤白半夏湯、旋覆代赭湯等方劑,這些都是治療少陽三焦的方劑,也常常會用到瀉下之法。總之,六腑中只有膽的性質與五臟相似,五臟受邪,都是因為六腑的牽累,如果直接傷到臟腑就會死亡。膽腑受邪,也是因為胃和三焦的牽累,如果直接傷到膽,也沒有辦法治療了。所以五臟受邪,治療在六腑;膽腑受邪,治療在胃和三焦。
就像翻牆越屋,說話不分對象,都是因為胃實導致膽氣橫逆。由此可見,緩慢發汗、輕輕瀉下,是治療膽經的方法;而大陷胸湯、硝石、硫黃等藥物通利胃和三焦,實際上也是治療膽腑的方法。
陶節庵說:傷寒因為瀉下過早而導致腹部滿脹堅硬疼痛的,是結胸;沒有經過瀉下的,雖然也有腹部滿悶,但不堅硬疼痛,這是痞氣,屬於少陽部分,應該緩和治療,不宜峻猛攻下。由此可見,我之前的論述,不是憑空捏造的。邪氣侵犯太陽、陽明經,正氣就會被逼迫,積聚在兩側,時間久了,邪氣勢力增強,慢慢侵入兩側,就會出現邪正相爭的局面。所以時時作嘔,是上焦和下焦相爭;往來寒熱,是表裡相爭;身體沉重、脅肋疼痛,不能翻身,是正氣被邪氣逼迫,滯留在偏隅,不能順利通行。這些都是邪氣在經絡中的表現,如果胸脅疼痛脹滿,就已經入裡,在胃和三焦了,都與膽腑的本體無關。
(這段論述了邪氣入侵少陽經脈的部位。)
此外,膽主津液,凡是邪氣傷及津液的,都屬於少陽,不必一定侵入身體兩側的經絡。所以胸滿、驚悸煩躁、往來寒熱、小便不利、全身沉重不能翻身,都是津液受損導致氣機不利;或者熱邪入血,白天精神清醒,晚上則胡言亂語,都是津液受損導致血分受灼。小柴胡湯是養陰的方劑,它能滋養津液,扶持正氣,以托邪外出。胡玉海論述陽明下證時說:必須先讓邪氣浮動,毒邪不黏附在肝臟,才能用大承氣湯瀉下。
這就是少陽禁下的道理。明白了津液虧虛、血燥的道理,就知道少陽為什麼要三禁,以及為什麼會有熱入血室的證候,就都清楚明白了。少陽的危重證候很多,是因為津液受損,血液得不到滋養,容易被熱邪灼傷敗壞。(這段論述了邪氣傷及少陽的轉化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