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之琇

《續名醫類案》~ 卷二十一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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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一 (1)

1. 驚悸

張子和治衛德新之妻,旅中宿於樓上,夜值盜劫人燒舍,驚墮床下,自後每聞有響,則驚倒不知人,家人輩躡足而行,莫敢冒觸有聲,歲余不痊。諸醫作心病治之,人參珍珠定志丸皆無效。張見而斷之曰:驚者為陽從外入也,恐者為陰從內出也。驚者謂自不知故也,恐者自知也。

足少陽膽經屬肝木,膽者敢也,驚怕則膽傷矣。乃命二侍女執其兩手,按高椅之上,當面前置一小几。張曰:娘子當視此,一木猛擊之,其婦大驚。張曰:我以木擊幾,何以驚乎?伺少定擊之,驚又緩。又斯須連擊三五次,又以杖擊門,又遣人畫背後之窗,徐徐驚定而笑,曰:是何治法?張曰:《內經》云,驚者平之。平者,常也。

平常見之,必無驚。是夜使人擊門窗,自夕達曙。夫驚者神上越,從下擊幾,使其下視,所以收神也。一二日雖聞雷亦不驚。德新素不喜張,至是終身壓服,如有人言張不知醫者,執戈以逐之。(雄按:分驚恐為外入、內出,可謂一言破的。古人皆云心主驚,而不知情志字皆從心,惟驚字從馬,以馬無膽故善驚。

驚則傷膽,尤為卓識。其論治豈常人所能測識哉?余嘗謂亙古以來,善治病者,莫如戴人,不僅以汗、吐、下三法見長也。)

卜氏子年二十八歲,病身弱四肢無力,面色蒼黃,左脅下身側上下如臂狀,每發則痛無時,食不減,大便如常,小便微黃,已二三載矣。諸醫計窮,求張治之。視其部分,乃足厥陰肝經,兼足少陽膽經也。曰:甲膽乙肝,故青。其色黃者,脾也。診膽脈小,此因驚也。驚則膽受邪,腹中當有驚涎綠水。

病人曰:昔曾屯軍被火,自是而疾作。乃夜以舟車一百五十丸、浚川散四五錢加生薑自然汁,平旦果下綠水四五行。或問大加生薑何也?曰:辛能剋木也。下後覺微痛,命再下之,比前藥三之一,又下綠水三四行,痛止思食,反有力。張謂卜曰:汝妻亦當病。卜曰:太醫未見吾妻,何以知之?曰:爾感此驚幾年矣?卜曰:當被火,我正在草堂中熟寐,人驚喚我,睡中驚不能言,火已塞門,我父拽出我火中,今已五年矣。張曰:汝膽伏火驚,甲乙乘脾土,是少陽相火乘脾。

脾中有熱,故能食而殺穀。熱雖能化谷,其精氣不完,汝必無子。蓋敗經反損婦人,汝妻必手足熱,四肢無力,經血不時。卜曰:吾妻實如此,亦已五年矣。他日,門人因觀《內經》,言先瀉所不勝,次瀉所勝之論。其法何如?以問張,張曰:且如膽木乘脾土,此土不勝木也。

不勝之氣,尋救於子。己土能生庚金,庚為大腸,味辛者為金,故大加生薑以伐木。然不開脾土,無由行也。遂用舟車丸,先通其閉塞之路,是先瀉其所不勝,後用薑汁調浚川散大下之,次瀉其所勝也。大抵陽干克陽干,腑克腑,臟克臟。(雄按:的是通人見解,昔賢皆謂驚入心,治法不鎮心安神,病焉能愈哉?後學雖不能用此法,亦當讀其書,師其意,其則不遠也。無如曲高和寡,溫補風行,專尚補虛,不知治病,醫道日晦,誰之過歟?)

張路玉治吳昭如室,年壯體豐,而素有嘔血腹脹,脾約便難之恙。兩遭回祿,憂恚頻,仍近於失血之後,忽然神氣憤亂,口噤目瞠。診其氣口數盛而促,人迎弦大而芤,形神不能自主,似有撮空之狀。或謂症犯條款,疑不出五日當斃。張謂不然,若是撮空,必然手勢散漫,今拈著衣被,盡力拉摘,定為挾驚挾怒無疑。

爪者,筋之餘,非驚怒而何?況脈來見促,當是痰氣中結,殊非代脈之比。詢其病因,驚怒俱有。遂用鉤藤一兩,煎成入竹瀝半盞,薑汁五匙,連夜制服,服後即安寢,六脈亦稍平,但促未退。仍用前方減半,調牛黃一分,其夕大解三度,去結屎五六十枚,腹脹頓減,脈靜人安,數日平復如常。(雄按:辨證明晰可師,立方輕重可法。

吳孚先治王兵憲,患驚悸,時或煩躁,夜更靡寧,右關虛弱,左寸尤甚,與加味歸脾二十劑而全愈。

龔子才治一童子,因用心過度,少寐驚悸,怔忡惡寒,先用補中益氣湯茯苓、棗仁、遠志,惡寒漸止。又用加味歸脾湯,驚悸稍安,再用養心湯而安。

杜某治林學士子,居常喜食海蛤,飲食之頃,未嘗不設,至十八年,忽面色頓青,形體瘦削,夜多驚悸,皆謂勞瘵之疾,百療不瘳。杜脈之曰:非病。何以知之?雖瘦削麵青,精神不減。問學院子,秀才好食甚物?曰:多食南海中味。杜曰:但多服生津液藥,病當自愈。如是經兩月,面色漸有紅潤意,夜亦無驚悸。

林問所以然,杜曰:王冰《素問》云,鹽發渴,乃勝血之症。海味如鹽,既多食,使心血漸衰,則夜驚悸。今既去咸,用生津之藥,人且少壯,津血易生,故疾去而安矣。

薛立齋治一婦人,勞則心跳怔忡,寒熱往來,用歸脾湯為主,佐以八珍湯,諸症悉愈。又用加味逍遙散寧志丸而安。後復作,服歸脾、寧志藥即愈。

一婦人患驚悸怔忡,日晡發熱,月經過期,飲食少思,用八珍湯加遠志、山藥、棗仁,三十餘劑漸愈,佐以歸脾全愈。後因勞發熱,食少體倦,用補中益氣湯。又因怒,適月經去血不止,前症復作,先以加味逍遙散,熱退經止,又用養心湯治之而痊。

一婦人驚悸怔忡,自汗盜汗,飲食不甘,怠惰嗜臥,用歸脾湯而愈。至年餘,懷抱鬱結,患前症兼衄血、便血,仍用前湯而愈。

許紳者京師人,嘉靖初,供事御藥房,受知於世宗,累遷太醫院使,歷加工部尚書,領院事二十年。官婢楊金英等謀逆,以帛縊帝,氣已絕,紳急調峻藥下之,辰時下藥,未時忽作聲,去紫血數升,遂能言,又數劑而愈。帝德紳,加太子太保,禮部尚書,賜賚盛厚。未幾,紳得疾,曰:吾不起矣。

曩者宮變,吾自分不效必殺身,因此驚悸,非藥石能療也。已而果卒,賜諡恭僖,官其一子,卹典有加。明太醫官最顯者,止紳一人。(《明史》、《金陵瑣事》亦載此則。其藥乃大黃桃仁紅花等。)

馬元儀治一人,患心悸症,肢體倦怠,或以陰虛治之不效。診其脈浮虛無力,蓋得之焦勞思慮傷心也。《內經》云:心痹者,脈不通,煩則心下鼓。又《原病式》云:水衰火旺,心胸躁動。(據此則是陰虛矣,且後面於二句又無發明,又何必勉強闌入?)其言脈不通者,正以焦勞太過,心臟之脈鬱而不通也。鬱則傷血而動君火,故悸動不寧也。

心之下脾位,脾受心病,鬱而生涎,精液不生,清陽不布,故四肢無氣以動而倦怠也。法宜大補心脾,乃與歸脾湯二十劑,即以此方作丸,服之全愈。

章氏婦因失恃于歸,勞心悒鬱,形志倍傷,遂心悸恍惚,身體如在舟車雲霧中,或與降氣理痰之劑不應。診之,兩脈虛微,尺脈倍弱,曰:憂勞過度則脾損,脾虛必盜母氣以自救,故心虛而悸。心藏神,為十二官之主,虛則無所聽命而恍惚不安也。宜大培土氣,則脾自復,不仰給於心,而心亦安,神亦守矣。

與人參附子理中湯,一劑而安,四劑神氣大復,脈和而愈。

仲氏女因驚恐即發熱,神昏,語言錯妄。脈之,右結澀,左浮弦。此雖因驚恐而得,實先因悒鬱所傷也。凡鬱則肺金必虧,肝脈因之寡畏而妄行,腎水因之失養而不足,加以驚恐則腎益傷而肝愈擾。其發熱者,風木內甚也。神昏者,火熱上騰也。宜舒通肺氣以制肝生腎,用栝蔞仁、紫菀枳殼桔梗杏仁蘇子秦艽膽星,三劑,右脈透,神氣清。加生首烏、黃連,二劑熱退。

再以生地三錢,首烏五錢,遠志一錢,牛膝、知母、膽星各一錢,貝母、橘紅茯神各一錢,甘草五分而愈。蓋金氣治,則木受制而水得所養,一舉而三善備矣。若泥驚恐所致,而用金石腦麝之品,不幾延寇入室乎?

高逢辰表侄,嘗遊惠山,暮歸遇一巨人醉臥寺門,驚悸不解,自是便溺,日五六十次。李氏云:心、小腸,受盛腑也。因驚而心火散,心虛腎冷而然,其傷心、腸之驗歟。(《醫說續編》。)

按:經云驚則心無所倚,恐則傷腎,是為水火不交,二臟俱病。臟既受病,腑欲專為,其可得乎?此受盛職廢,運化無權,而滲泄不禁矣。(原注。)

長山徐嫗遘驚痰,初發手足顫掉,褫去衣裳裸而奔,或歌或哭,或牽曳如舞木偶。粗工見之吐舌走,以為鬼魅所惑。周漢卿獨刺其十指端出血,已而安。(《續文萃》。)

繆仲淳治顧太學叔夏內人,舟中為火所驚,身熱羸弱,幾成勞瘵症。醫誤投參、耆,勢危甚。以清肌安神之劑與之,戒以勿求速效,凡十數劑而安。麥冬、青蒿子、銀柴胡桑白皮、蜜炙枇杷葉各二錢,炙鱉甲、苡仁各三錢,五味、白芍、生地各一錢。

施沛然治呂孝廉沈僕,患驚悸三月,聞響則甚,遇夜則恐,恐甚則上屋逾垣,旋食旋飢,日啖飯無算。或謂心偏失神,用補心湯益甚。脈之,右關洪數無倫,兩尺浮大,按之極濡。病得於酒且內,腎水枯竭,客熱犯胃。經云:腎主恐。又曰:胃熱亦令人恐。又曰:消穀則令人飢。

又曰:足陽明病,聞木音則惕然而驚,甚則逾垣上屋。此病在胃與腎脾。心屬火,是脾之母,補心則胃益實,火盛則水益涸,故藥之而病反甚也。但病本在腎,而標在胃也。先治其標,用瀉黃散,後治其本,用腎氣丸。一病而寒熱並用,補瀉兼施。第服瀉黃散三日,當不飢矣,服腎氣丸十日,當不恐矣。

已而果然。

一儒者苦學久困場屋,得痰吐衄盈盆,尫羸骨立,夜臥交睫,即夢鬥敗爭負恐怖之狀,不可形容。如是十載,每勞則發,用正心安神不效。一日讀臟氣法時論,乃知人魂藏於肝,肝又藏血。作文既苦,衄血又傷,則魂失養,故交睫若此。知非峻補不奏功,乃以酒溶鹿角膠,空腹飲之,五日而睡臥安,半月而肌肉生,一月而神氣復,始能出戶。(來氏撰。)

張景岳治一強壯少年,遭酷吏之恐,病似脹非脹,似熱非熱,絕食而困。眾謂痰火,宜清中焦。診之曰:此恐懼內傷,少陽氣索而病及心腎大虧之證也。遂加溫補,兼治心脾,一月而起。愈後雖氣健如初,而陽寂不舉。告之曰:根蒂若斯,腎傷已極,非少壯所宜之兆,速宜培養心腎,庶免他虞。彼反以恐嚇為疑,全不之信,未及半載,竟復病而歿。惜哉!

一婦人產後驚悸,聞聲輒死,非用力抱持,則虛煩欲死,如是累月。仲淳曰:此心、脾、肝三經俱虛也。用人參、棗仁、茯神、遠志、芍藥、石斛、甘草、麥冬、五味、丹砂為丸,以龍眼湯吞服,彌月而愈。

盧不遠治沈君魚,終日畏死,龜卜筮數無不叩,名醫之門無不造。一日就診,盧為之立方用藥,導諭千萬言,略覺釋然。次日侵晨,又就診,以卜當十日死,盧留宿齋中,大壯其膽,指菁山叩問谷禪師授參究法,參百日,念頭始定而全安矣。戊午過東瀛吳對亭大參山房,言及先時恐懼狀,蓋君魚善慮,慮出於肝,非思之比。

思則志氣凝定,而慮則運動展轉,久之傷肝,肝血不足,則善恐矣。情志何物?非世間草木所能變易其性,惟參禪一著,內忘思慮,外息境緣,研究性命之源,不為生死所感,是君魚對症之大藥也。君魚病良已,能了知此藥物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