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經疏證》~ 本經疏證 (5)
本經疏證 (5)
1. 本經疏證第三卷
武進鄒澍學
上品,草七味。
薯蕷:味甘,溫、**平,無毒。**主傷中,補虛羸,除寒熱、邪氣,補中,益氣力,長肌肉。**主頭面游風,頭風,眼眩,下氣,止腰痛,補虛勞羸瘦,充五臟,除煩熱,強陰。**久服,耳目聰明,輕身,不飢,延年。一名山芋,秦楚名玉延,鄭越名土藷。生蒿高山谷。二月、八月,採根,暴乾。紫芝為之使,惡甘遂
薯蕷,春間或以其宿根頭,或取其子,以黃沙和牛糞作畦種之。四月生苗,延蔓紫莖,緣物而長。葉有三尖,似白牽牛而光厚潤澤。五、六月,開花成穗,淡紅色。結莢成簇,莢凡三稜合成,堅而無仁。其子別結於一旁,狀似鈴,大小不一,皮黃肉白。其根亦然,剖開有滑涎。亦有野生者,入藥為勝。夏間宜常溉,又不得大溼。參《圖經》、《綱目》
予家有薯蕷一本,莖長至三、四丈。春夏,綠葉扶疎。屆秋,垂實纍纍者,有年矣。會闢地治室,乃掘去之。根大如臂,攀磚附石,至三、四尺,究未窮其所止。蒸而茹之,甚甘美。因是悟古人所謂種薯蕷者,先杵地作孔,則薯蕷隨孔之大小,以為大小。是欲其肥,不欲其長也。
若野生者,隨地下之隙而直下焉。迨年月深久,仍能橫擴為肥。入藥取此,即以其入土深,善附磚石耳。其為物也,有皮有筋,而肉最勝。又皮黃肉白,筋即仿其肉之色。又可悟,其致厚肉之氣於皮,以為之體,而合皮本為肺主,而屬金。色黃,則土金相生而和合矣與肉本為脾之所主,屬土。
色白,亦為金土和合之氣,致之於筋,以為之用。肺者,氣之所由行。肝者,力之所由作。氣與力之受益,其端皆係於能補中。而肉最厚之物,此不可謂「補中,益氣力,長肌肉」乎!或曰「主傷中,補虛羸,即補中,益氣力也」,而《本經》複言之,何故?此蓋當連下句讀。
「主傷中,補虛羸,除寒熱,邪氣」云者,猶云「補傷中而致之虛羸,除傷中而受之寒熱邪氣」也。夫虛,必有一處為先,他處乃連類及之者。邪所湊,雖云其氣必虛,然亦有陰陽之分,五臟六腑之異。譬之水決,定因其地窪下而灌之,乃泛濫及於他所。薯蕷所主之虛之邪,須審定其由。
傷中傷氣,方得無誤。不然,傷血及他傷,亦能致虛羸、成寒熱,又何別焉。《別錄》所主「補虛勞羸瘦,充五臟,除煩熱」,正與《本經》相印。惟「下氣,止腰痛,強陰」三項,為特出。此則以野生者,益善下行,最喜攀附磚石也。至於「頭面游風、頭風、眼眩」,唐以來醫家不甚用此味,故無從參其底裏。
然質之仲景治「風氣百疾」,《本經》「除寒熱、邪氣」,亦可默會其旨矣。
仲景書中,凡兩用薯蕷,一為薯蕷丸,一為腎氣丸。薯蕷丸,脾肺之劑也;腎氣丸,肺腎之劑也。觀〈經衇別論〉,食氣者,先歸肝心,乃及於肺。飲氣,則先歸脾,而亦及於肺。至肺,而後布其精,瀉其麤,惟不言至於腎。蓋腎,固藏精洩濁之總匯也。風氣百疾者,心肝脾之氣,懈於朝肺。
肺遂不能輸精於皮毛,斯外邪乘而客之。是其責,雖在肺;而其咎,究在脾。故薯蕷丸以薯蕷,帥補氣藥為君,補血藥為臣,驅風藥為佐使。少腹有故,小便不調者,肺之氣怠輸精於皮毛,毛衇不能合精,以行氣於腑。斯清濁兩者,或泛其源,或塞其流。是其責,雖在肺家輸瀉之不肅;而其咎,實當歸於腎家翕受之不咸。
故腎氣丸,以薯蕷隨地黃、茱萸、牡丹、附子、桂枝,以撥正其翕受之機。又以薯蕷帥茯苓、澤藛,以開通其輸瀉之道。曰「腎氣丸」者,明腎之氣,固當畱其精而瀉其麤也。曰「薯蕷丸」者,明脾之氣,固當散其精而歸於肺也。是薯蕷丸,雖謂之「脾氣丸」,也可。腎氣丸,雖謂之「地黃丸」,也亦無不可。
是皆穀氣、穀精,不充暢流動之咎也。薯蕷,體滑多涎,黏稠色白,其似肉中之脂液耶?不然,何以生搗可消熱腫也。其似腎所藏之精耶?不然,何以能強陰也。凡物功能,固莫不由形色性味而發。然能此,復能彼,又莫不有一貫之理,存乎其間。「消肉中熱腫」之與「強陰」,其義非可相直也。
何哉?夫腫非一端,而曰熱腫。則固當得陰濟,乃能解矣。矧不在皮膚,不在血衇,不在筋骨,而在肉。斯固為肉中之氣,運掉不靈,致有所壅也。得厚肉多脂,不爽生氣之物,其壅,何能不解。且強陰,非益精也。玩《金匱》之用薯蕷,蓋可以得其概矣。夫以陰中所由而言,則精自精,溺自溺。
其源不同,其所由化亦異。何以腎氣一丸,在虛勞、在轉胞,則治小便不利。在消渴,則治小便過多。然惟此方,可見「溺能閡精,精亦能閡溺」也。〈金匱真言論〉「北方黑色,入通於腎,開竅於二陰」,〈水熱穴篇〉曰「腎者,胃之關也。關門不利,故聚水而從其類也」。
是故,精化為氣,方有以司開闔而無不禁之虞,壅塞之患。水精四布,五經竝行,方有以容氣之游行,而開者遂其開,闔者遂其闔。此統二竅而言之者也。若就一竅而言,則此竅過通,彼竅必塞。如下利,則溺短;小便多,則大便鞕。何獨於精與溺而疑之耶?故曰「味歸形,形歸氣,氣歸精,精歸化」,此由麤以致精也。
曰「精食氣,形食味,化生精,氣生形」,此精虛而挹麤以益之也。曰「味傷形,氣傷精,精化為氣,氣傷於味」,則麤者,不能益精,反足以害精矣。由此而觀,則以溼熱下注而遺精,以精氣壅遏而溺澀,精溺雜下而為濁,及以溺多而劫精,以溺塞而爍精。其源,皆由脾胃之不咸。
夫固曰「腎者,胃之關耳」。夫不咸之始,必本於胃氣之不充。不咸之成,必歸於脾氣之不治。脾胃,一臟一腑,皆在中宮,竝主出納,而其性情則異。胃司降而喜涼,脾司升而喜溫。薯蕷,溫平之物,不寒不熱,不潤不燥,為脾胃之所均喜。故其用,為能致胃津於脾,而脾胃以和。
故〈經衇別論〉謂「食氣入胃,則散精於肝,而歸濁氣於心」。惟飲入於胃,則輸精於脾,此不可易之常理也。
薏苡仁:味甘,微寒,**無毒。**主筋急,拘攣,不可屈伸,久風溼痹,下氣,**除筋骨邪氣、不仁,利腸胃,消水腫,令人能食。**久服,輕身,益氣。其根,下三蟲。一名解蟸。一名屋菼,一名起實,一名𥸡。生真定平澤及田野。八月採實,採根無時。
薏苡,二、三月,宿根生苗葉,如初生芑芽白苗之黍曰芑。五、六月,抽莖,高三、四丈。開紅白花,作穗結實。有二種,一種尖而殼薄黏牙者,薏苡也。其米,青白色,如糯米。一種圓而殼厚堅鞕者,菩提子也,但可作數珠。竝九、十月霜後採,根白色,大如匙柄,糺結而味甘。《圖經》參《綱目》
《靈樞》〈經筋篇〉謂「筋寒則收引,熱則縱弛」與《素問》〈生氣通天論〉所謂「溼熱不攘,大筋軟短,小筋弛長者」,不合。蓋筋之為物,寒則堅勁,堅勁則短縮;熱則軟緩,軟緩則弛長。此為不挾溼者言也。若挾溼,則大筋橫脹,橫脹則軟短;小筋縱伸,縱伸則弛長。
遇溼遂脹,凡物皆然。特能短而不能勁,此所以與因寒而縮者異。雖然寒收熱縱者,理之常,故其應速;大縮小伸者,理之變,其應必遲。何也?則以「溼熱不攘」句見之。蓋因於溼,首如裹,此時尚未挾熱也。溼性最遲,至其化熱,已非一朝一夕之故。旣已化熱,尚不除而去之,以漸而漬於筋,至筋被溼而脹焉,則蓋遲之又久矣。
玩《本經》「久風溼痹」,「久」字正與是義相符。何者?夫「筋急拘攣,不可屈伸」,焉知其不緣被寒而收引,乃可更用微寒之薏苡。惟筋急拘攣,不能屈伸之屬於久風溼痹者,方見其不因於寒。以始傳寒中,末傳熱中,原外感之常理耳。雖然以從容不迫之薏苡,而主「筋急拘攣,不能屈伸」之久風溼痹,得毋貽養癰之咎歟?夫物性,亦各有當矣。薏苡作穗結實於插禾之前,而釆掇必於穫稻之後。
衝冒溼熱,以成其體。飽吸秋肅,以鍊其質。惟其久而成就,是以專治積漸而致之病。積漸之病,決難速愈,又豈得以貽患誚之。比之天虋冬治「暴風溼偏痹」,所謂「各行其是,功足相侔」者也。夫勝溼以燥,驅熱以涼,斂脹以肅。且筋屬於肝,筋病則肝病。肝病者,必以肺勝之。
是薏苡之色白氣涼性降者,可不謂非肺之象形。惟其象肺,是以又能下氣耳。
劉潛江云「胃為五臟六腑之海。其清氣,上注於肺,以通呼吸。其所以能上注於肺者,實由於脾。脾氣合於腎,以至肺。肺氣合於心以歸腎。如環無端,乃能運血氣、營陰陽。若胃氣虛,則脾不上升。溼盛化熱,還湊於胃脘之陽,以傷氣;胃陽亢,則肺不下降。熱盛生溼,還迫於脾臟之陰,以傷血。
傷氣者,肺受之。故或阻其氣,為胷痹偏緩,或損其陰,為肺痿肺癰,或肆其所勝,為筋急拘攣。傷血者,脾受之。故或下陷為洩,或旁溢為水,或滲壅經絡為久風溼痹,或溜阻下部,為頹疝重墜。薏苡,生於平澤,氣寒味甘,是水土合德。乃結實於盛夏,是潤下之氣,還就炎上。
而採實,期於秋末,是熱浮之氣,反歸涼降。有合於胃達地氣,而後不病於溼之化熱;更合於胃達天氣,而後不病於熱之化溼。舉前證,胥能治之。故寇氏曰「脾健,則能運化陰陽。脾之不健,多困於溼。薏苡健脾,惟使脾、肺、腎之氣得暢,使溼不畱而已。故去溼即能清熱,所謂『陰陽合而氣生,陰陽和而氣行』是也」。
論者謂「益氣除溼,和中健脾,薏苡與朮略相似」,而不知其有毫釐之差,千里之謬也。蓋以云乎「氣」,則朮溫而薏苡微寒;以云乎「味」,則朮甘辛而薏苡甘淡。且朮氣味俱厚,薏苡氣味俱薄,為迥不相侔也。此其義,蓋見於《金匱要略》〈痙溼暍篇〉,曰「溼家,身煩疼,當與麻黃加朮湯發其汗為宜,慎勿以火攻之」、曰「病者,一身盡疼,發熱,日晡所劇者,此名風溼。此病,傷於汗出當風,或久傷取冷所致也,可與麻黃杏仁薏苡甘草湯」。
夫身煩疼者,溼而兼寒;一身盡疼者,溼而兼風。寒從陰化,風從陽化。故身煩疼者,屬太陽。發熱,日晡所劇者,屬陽明。屬太陽者,宜發汗;屬陽明者,宜清熱。發汗,所以洩陽邪;清熱,所以折陽邪。質之以用朮、用桂者為發汗,薏苡則為清熱矣。雖然,薏苡旣治風溼,又主「筋急拘攣,不能屈伸」。
彼「風溼相搏,骨節疼煩,不得屈伸」、「風溼相搏,身體疼煩,不能自轉側」,獨不用薏苡。何耶?夫適固言之矣。薏苡是治久風溼痹,非治暴風溼痹者也。然則麻黃杏仁薏苡甘草湯證,非暴病耶?玩「汗出當風,久傷取冷」之因,決知其似暴病,實非暴病也。「發熱,日晡所劇」,風與溼勢將化熱,故以薏苡合麻黃、杏仁、甘草,迎其機而奪之。
彼「風溼相搏」者,上旣冠以「傷寒,八九日已」,可知其非久病。下出所治之方,或有取乎附子、生薑,或有取乎附子、桂枝,且俱用朮,其不能雜入薏苡決矣。朮與薏苡,非相反、相惡也。旣用此,即不用彼者,無他,朮性急,薏苡性緩。合而用之,恐其應速,則嫌於緩;應遲,又傷於躁也。
「胷痹緩急者,薏苡附子散主之」,注家於「緩急」二字,或指為筋之引縱,或指為痛之休作。殊不知,痛僅胷痹中一證。胷痹者,不必盡痛。筋之繫頭項手足者,即為引縱,未必竟由胷痹。胷痹而竝有筋病,亦非引則縱,非縱則引,又未必乍縱乍引。故注緩急者,當闡明緩急之故,確指緩急之據。
然後其證,可得而明也。夫胷痹緩急,在《素問》、《靈樞》,固無及之者。言他證之緩急,則有矣。〈寒熱篇〉曰「陰蹻陽蹻,陰陽相交。陽入陰,陰出陽,交於目銳眥。陽氣甚則瞋目,陰氣盛則瞑目」、〈二十九難〉「陰蹻為病,陽緩而陰急;陽蹻為病,陰緩而陽急」,此可見二蹻之緩急繫於目矣。〈經筋篇〉「足陽明頰筋,有寒則急,引頰移口;有熱則筋弛縱,緩不勝收而為澼。
治之以馬膏。膏其急者,以白酒和桂塗;其緩者,以桑鈎鈎之」,此可見陽明之緩急,繫於口矣。今但曰「胷痹」,而不言痛,是其無痛可知。曰「緩急」,則又可知,如蹻之於目,陽明之於口,有急處,有緩處矣。何以知之?巢元方曰「寒氣客於五臟六腑,因虛而發。上衝胷間,則胷痹。
甚者,肌肉苦痹,絞急如刺,不得俛仰」,孫真人蓋亦云然。夫陽明之口頰,未必一中於寒,一中於熱,左右竝時也。必其寒中於左,逼熱於右;寒中於右,逼熱於左。故一緩一急,同時俱發耳。然則五臟六腑之寒氣,因虛而上衝於胷膈間者,何能不衝於此,逼熱於彼乎?寒衝於左,逼熱於右,則左急而右緩;寒衝於右,逼熱於左,則左緩而右急。附子,治急者也。
薏苡,治緩與急者也。使合而治之,不畏治急多,治緩少耶?玩方中二味成劑之意,薏苡固不能驅上衝之寒,而附子確足以助被逼之熱。故不稍殺其熱,則附子之治寒不專;不振散其寒,則薏苡之清熱難恃。且薏苡,原能下氣。附子,本以逐痹。寒旣自下而上升,故下氣之物,不嫌倍於逐痹。
熱緣被逼而偏駐,故逐痹之物,何妨峻於下氣。因製劑之料量,洞識為病之根由,即注家之籠統含糊,均可於此察之矣。
然則,薏苡附子敗醬散之治腸癰,亦有緩急可言耶?夫身甲錯,是急之微。腹皮急,是急之甚。按之濡,是緩之形。如腫狀,是緩之著。蓋溼氣、瘀血,盤踞於內,勢將釀熱成癰,而先格寒於外。故其病為內緩而外急也。夫腹無積聚,是內熱未甚。身無熱,則外寒方猖。正格熱於內,內熱將甚之兆也。
故其衇為數。不然,焉有腸內生癰,猶可用附子之理哉!雖然溼與血踞於腸,終竟內有根,而外無根。無根者,易傾;有根者,難拔。故附子之追寒破結,僅十七分之二,而清熱去溼之薏苡,旣有十分,又益之以敗醬五分。俾解熱毒,而鍾生氣於瘀濁垢穢之中。生氣昌,斯瘀濁垢穢行矣。
或謂「腸癰,衇數,用附子。腫癰,衇遲緊,反用消黃。何故」?蓋玩兩條之旨,腸癰,病在小腸,小腸者,水穀雜居,故為太陽寒水之腑;腫癰,病在大腸,大腸者,有滓穢而無水,故為陽明燥金之腑。太陽者,多血少氣;陽明者,多氣多血。氣屬陽,血屬陰,則陽明之易為燥熱,較之太陽殊矣!然則,何以證其為太陽與陽明?夫「身無熱,衇數」,太陽也。「發熱,汗自出,小便自調」,陽明也。
「服藥後,小便當下」,小腸也。「服之,有膿當下,無膿當下血」,大腸也。以燥金之府,最易化熱之區,而所用者,消、黃。猶不可證以薏苡為君,附子為佐者,非欲其入寒水之腑,多血少氣,最難化燥之區耶?薏苡,非入小腸之物。小腸有溼熱,則用之。此可見某藥入某經某臟某腑之為鑿矣。
澤藛:味甘、鹹,寒,**無毒。**主風寒溼痹,乳難,消水,養五臟,益氣力,肥健,**補虛損、五勞,除五臟痞滿,起陰氣,止洩精、消渴、淋瀝,逐膀胱、三焦停水。**久服,耳目聰明,不饑,延年,輕身。面生光,能行水上。**扁鵲云「多服,病人眼」。**一名水藛,**一名及藛,**一名芒芋,一名鵠藛。生汝南池澤。五月、八月採根,陰乾。畏海蛤、文蛤
葉,味鹹,無毒。主大風,乳汁不出,產難,強陰氣。久服,輕身。五月採。
實,味甘,無毒。主風痹,消渴,益腎氣,強陰,補不足,除邪溼。久服,面生光,令人無子。九月採。
澤藛,春生苗,多在淺水中,葉狹而長,似牛舌,獨莖直上。秋時開白花作叢,似穀精草,秋末採根,暴乾。《圖經》
張隱庵曰「凡水草、石草,皆屬腎,其性主升。蓋天氣下降,地水之氣上升,自然之理也。凡物之本乎上者,性升;本乎下者,性降」。澤藛形圓,無下行之性矣。春時,叢生淺水之中,獨莖直上。秋時,白花作叢,腎之肺藥也。《易》曰「山澤通氣」。能行在下之水,隨澤氣而上升;復使在上之水,隨氣通調而下瀉,故名澤藛。
陳修園曰「澤藛氣寒,水之氣也。味甘無毒,土之味也。生於水中而上升,能啟水陰之氣,上滋中土也。五臟主藏陰,而脾為五臟之原,一得水精之氣。則能灌溉四旁,俾五臟循環受益,不特肥健消水不饑。
見本臟之功,而肺得水精之氣,而氣益;心得水精之氣,而力益;肝得水精之氣,而目明;腎得水精之氣,而耳聰;且形得水精之氣,而全體輕;色得水精之氣,而面生光澤;一生得水精之氣,而延年。所以然者,久服之功,能行在下之水,使之上也。此物形圓,一莖直上,無下行之性,故其功效如此」。
或曰「澤藛自古未有言其上行者,今但據張隱庵、陳修園之說,能無畏其杜撰歟」?曰「淡滲之物,其能去水,必先上行而後下降」。是說,起於李瀕湖,非張隱庵、陳修園創說也。故夫水飲為病,除大腹水腫不論外。其小者,在上為喘、欬、悸、眩、渴、嘔、吐、噦;在下為腸鳴,洩瀉,小便不利。
行水之物,即仲景所用者,有防己、木通、蕘花、芫花、大𦺩、甘遂、半夏、滑石、葵子、白魚、葶藶、瞿麥、蔏陸、澤漆、海藻、赤小豆、薏苡仁、文蛤,莫不各有所主。惟嘔吐、口渴及悸、眩者,多屬之茯苓、豬苓、澤藛。是皆淡滲之物也。《傷寒論》、《金匱要略》兩書,用澤藛者,六方。
內與豬苓、茯苓同用者,五苓散、豬苓湯。與茯苓同用者,腎氣丸、茯苓澤藛湯。不與二苓同用者,祇牡蠣澤藛散、澤藛湯二方而已。二方所主之證,一曰「病後,腰以下有水氣」,一曰「心下有支飲,其人苦冒眩」。則亦可知,凡利水者,當計其水之生熟矣。何謂生熟?夫已經輸脾歸肺者,熟水也;未經輸脾歸肺者,生水也。
熟水已曾泌別精華,但存水質,故直達之,使下出可矣。生水者,天真未離,精華未去,故必引之使上而後下,乃不失其常耳。淡滲之物,皆行生水者也,較之直使下降者,不同。蓋水之生者,就其性,則歸壑趨海而走極下;逆其性,則過顙在山而反極上,從無橫溢墾齧於中而為患者。故小便不利、嘔、渴、悸、眩者,多用二苓、澤藛。
第更當別其猛怯之殊。怯者,依土作祟,則以二苓,得氣化於中土者,治之可也;其猛者,則所謂「過顙赴壑」,非得澤藛,生於水中,得氣化於水,出生氣以上朝,究復反本還原者,不可。「心下有支飲」,是沿路攔截,生水肆其威於上,所謂「過顙」者也。「大病差後,腰以下有水氣」,是中無統攝,而陷窪者也。
二者,均未經氣化而停,又何能不使先就上而後下趨哉!其理固如是,非張隱庵、陳修園所能撰也。且是義也,覈之於《本經》,亦無有不合者。蓋惟其無一滴生水不化,斯無一滴熟水不行,遂無一滴精微不歸於所當歸之處。馴至肺得之而氣裕,肝得之而力強,脾得之而肥,腎得之而健,乳得之而通,耳得之而聰,目得之而明,面得之而生光,莫非精微之奉養。至風寒溼痹得之而解,水得之而消,又莫非滓質之流行。
曰「久服,能不饑,延年,輕身,行水上」,殆非虛語也。
夫水,惟化而後能潤,有水氣而仍渴,即可見水之不化。矧渴則飲水,水入口即吐,五苓散之所主也,猶不可見水之不輸脾歸肺耶?是水有生熟之說,不為謬矣。然五苓散、茯苓澤藛湯,渴而嘔;豬苓湯、腎氣丸,渴而不嘔;牡蠣澤藛散、澤藛湯,不嘔不渴,此其間又必有故。蓋嘔乃茯苓、豬苓所主,非澤藛所主也。
夫嘔為中焦病,澤藛水中物,為下焦藥,是以於此無所關涉。至於渴,則中焦病有之,下焦病亦有之,故牡蠣澤藛散不渴。何以用栝蔞?惟其用栝蔞,而後知澤藛不如茯苓、豬苓之能治渴耳!夫澤藛為物,不生於深水,而生於淺水。是以知,其僅能引水上輸,不能引津液上朝。
不用其苗,而用其根。是以知,其力之所始,必起於水中。其苗能出水面上,與天氣相接,是以知其力之所竟,可至於極上。腰以下有水氣,水底之病也;冒眩,極上之病也。舉此兩端,澤藛之功可明矣。且腎氣云者,能似腎之氣也。腎氣之極上者,開竅於耳。腎氣丸中,有上及耳之物否耶?是能上及耳者,澤藛也。
即此,又可以知上行之說為非無據矣。
細辛:味辛,溫,**無毒。**主欬逆,頭痛,腦動,百節拘攣,風溼痹痛,**死肌。溫中,下氣,破痰,利水道,開胷中,除喉痹、𪖵鼻、風癎、癲疾,下乳結,汗不出,血不行,安五臟,益肝膽,通精氣。**久服,明目,利九竅,輕身,長年。一名小辛。生華陰山谷。二月、八月採根,陰乾。曾青、棗根為之使。得當歸、芍藥、白芷、芎藭、牡丹、藁本、甘草,共療婦人。得決明、鯉魚膽、青羊肝,共療目痛。惡狼毒、山茱萸、黃芪。畏消石、滑石及藜蘆
細辛,葉似小葵,柔莖細根,直而色紫,味極辛。《綱目》
細辛色紫,紫者,赤黑相兼也。赤為心色,黑為腎色。心與腎,皆屬少陰。兩少陰經,皆短而直。細辛,一枝直上,體細柔勁,似之少陰者,又皆水火相依。細辛,體雖細,味極烈似之。故凡風氣、寒氣依於精血、津液、便溺、涕唾以為患者,竝能曳而出之,使相離而不相附。
則精血、津液、便溺、涕唾,各復其常。風氣、寒氣,自無所容。如《本經》所載主治,「欬逆」者,風寒依於胷中之飲。「頭痛腦動」者,風寒依於腦中之髓。「百節拘攣」者,風寒依於骨節屈伸洩澤之液。「風溼痹痛,死肌」者,風寒依於肌肉中之津。推而廣之,隨地皆有津液。
有津液處,風寒皆能依附焉。故在胷,為痰、為滯結;在喉,為痹;在乳,為結;在鼻,為𪖵;在心,為癲癇;在小腸,為水;在氣分,為汗不出;在血分,為血不行。此《別錄》之與《本經》一貫,不異者也。然須審定風寒果否零亂細碎倚著於津液者,宜之。若風寒徧被一身,及與營衛相搏者,自有他味為治,與細辛無預也。
細辛,能提出依附津液之風寒,不能使津液復其常。且不能使津液中氣,不隨提曳以出。故其治欬,每與五味子、乾薑為耦,如小青龍湯、真武湯、厚朴麻黃湯是也。若射干麻黃湯,則不用乾薑,用生薑。四逆散、小茈胡湯,則但用乾薑、五味子,不用細辛。蓋水氣與風寒相搏,有飲、有溼、有水,隨人異,亦隨證異。
則兼嘔者有之,兼滿者有之,兼喘者有之。不可但因其欬,混同施治也。特風寒將化,則細辛不可用。小茈胡湯證,半化半未化者且然,何況全化者耶?四逆散證,雖以四逆係之少陰,然終外寒內熱。故其治欬,乾薑、五味可用,細辛不可用矣。
「少陰病,始得之,反發熱,衇沉者,麻黃附子細辛湯主之」、「少陰病,得之,二、三日,麻黃附子甘草湯微發汗,以二、三日無裏證,故微發汗也」。夫以不用細辛為微發汗,則用細辛為大發汗矣。以無裏證不用細辛,則細辛為裏證用矣。裏證謂何?吐利、手足厥冷是也。
細辛非治吐利、手足厥冷之物。少陰病始得即用之者,蓋始得病,即衇沉、發熱。沉為在裏病,已決在少陰。若少蹉跎,必至吐利、手足厥冷。故乘其外有發熱,用麻黃、附子。一治其內,一治其外。然不得細辛自陰精中提出寒邪,則溫者溫,散者散,猶未能絲聯繩貫,使在內之邪,直從外解也。若至二三日,猶無吐利、手足厥冷,則直是內本臟寒,外被寒著,互相勾引,勢將入內。
故不必細辛之提曳陰寒,但以甘草緩其內入,能得微汗,即便愈矣。然則細辛治吐利、手足厥冷,亦有據歟?是其義,在當歸四逆湯、烏梅丸二證,可驗也。特彼二證,是寒邪附於血,此則寒邪附於精耳。然則少陰吐利四逆證,有用吳茱萸湯者,有用四逆湯者,有用附子湯者,有用白通湯者,有用通衇四逆湯者,皆不兼用細辛。豈其寒非著陰精耶?是又不然。
夫諸證皆無外熱,是以不得用細辛。惟通衇四逆湯證有之,又係陽已虛,不可汗者。故雖亦欲通陽,不過至用蔥、用生薑、用桔梗已耳。則直欲其汗,故與麻黃比而奏功也。然則當歸四逆湯、烏梅丸,亦欲其汗耶?是蓋有說焉。欲其藉汗分消,非純欲其從汗愈也。之二症者,雖皆手足厥冷,皆有寒,復有熱。
若以四逆湯等溫之,則寒旣去,而熱遂猖。故當歸四逆湯中,仍有桂枝湯在內。以其寒邪內有所著,用細辛助桂枝。是猶與向者之助麻黃,同一理也。若烏梅丸,則烏梅、黃連為君,益以黃蘗沉寒。附子、細辛,僅得君藥三之一。是其大致為清劑,以餘寒尚有所附,恐其熱去寒生。
故以細辛提之使出,以附子、乾薑化之,遂寒熱俱消,太和復舊耳。要之,藥之功能非有異,而調處之多方,制劑之各別,遂使之若有異者。故旣不得舍藥性論方,又不容舍方義論藥矣。
《金匱》桂薑甘棗麻辛附子湯所治之氣分為寒,著於何所耶?然其在內者,曰「心下堅大如盤,邊如旋盃」。其在外者,曰「手足逆冷,腹滿,脅鳴,身冷,骨疼」。其衇,在寸口,曰遲濇;在趺陽,曰微遲。則其寒為與胷腹之津液相搏矣。是病也,上則心陽不紓,下則腎陽難達。
是故,桂枝湯,暢心陽之劑也。麻黃附子細辛湯,鼓腎陽之劑也。二方諸味分數,皆與《傷寒論》無異。惟細辛則多用一兩,與小青龍湯同。麻黃較之小青龍湯少用一兩,是則其中有故矣。夫補上治上,制以緩;補下治下,制以急。小青龍湯,其治在上,則此湯,其治在下,可知矣。
且腎主分布五液於五臟,寒邪之依津液者,雖在上、在下不同。然其本,莫不根於腎。細辛,本入腎,能提散依附津液之邪,安得不重之耶?是證之解也,仲景著其義,曰「陰陽相得,其氣乃行,大氣一轉,其氣乃散」。又著其狀,曰「服藥後,當汗出如蟲行皮中」。夫欲其陽回陰戢,諸味所能也。
欲其陰陽相得,非細辛不能也。欲其汗出,亦諸味所能也。惟然,則聯二方,而重細辛,非無故矣。「欬逆,倚息,不得臥。服小青龍湯後,多唾,口燥,氣從少腹,上衝咽胷,面翕熱,如醉狀,小便難,時復冒,於小青龍湯去麻黃、芍藥、乾薑、半夏、細辛,加茯苓,治其氣衝。服湯已,衝氣低,反更欬、胷滿,則去桂,還用細辛、乾薑,治其欬滿。
欬滿止,則當渴,反不渴,且冒而嘔,則還用半夏,蠲其飲」,此亦小青龍加減法也。而其關鍵,實在細辛、乾薑。蓋邪之中人,無所依附,則其去必速焉。有綿延遷變如是哉!惟飲為邪窟宅,邪為飲兇鋒,互相勾畱。故其治,雖至變端疊出,復加杏子,加大黃。麻黃、桂枝,可不復用。
乾薑、細辛,終不可去也。夫小青龍,本以欬為主證。以渴為欲解,致渴之物,方中無如乾薑者。然乾薑能熯飲,不能去附飲之邪。附飲之邪不去,縱使飲已消,而邪固在,亦終不渴。此則細辛之功,遠在乾薑之右矣。況纔以口燥、衝氣、面熱,恐其陽勝氣逆,暫撤二物,隨即欬且胷滿。
是二物者,可不急復用耶?故下文云「細辛、乾薑為熱藥,服之應遂渴,乃渴反止」,則二物之始終不可去,尚何疑矣。方以加減,而用益長;藥以出入,而旨益明。審夫欬與渴之離合,細辛、乾薑之用,遂無誤矣。
「風溼,衇浮,身重,汗出,惡風者,防己黃芪湯主之」,若其人下有陳寒者,加細辛。「手足厥寒,衇細欲絕者,當歸四逆湯主之」,若其人內有久寒者,加吳茱萸、生薑。久寒、陳寒,一也。上條加細辛已足,下條旣有細辛,又加吳茱萸、生薑。吳茱萸、生薑,豈猛於細辛哉?蓋上條之病,在上、在外者多。
其下但有些微陳寒,加用細辛,引之外達。其寒,自隨芪、朮、甘草、薑、棗以透達。若下條,其病原在內、在下,細辛本不可無。加以素有久寒,非細辛、桂枝所能悉解。如吳茱萸是劫散其寒,加生薑是協桂枝、甘、棗,使病從外出也。是故,上條不加細辛,則治法有上無下,不能保風溼去而寒復猖。
下條若但恃細辛,則治法有下無中,不能保陽已布而寒仍不達。可見細辛,究是治下之劑,能直上直下,不能徹內徹外。是下條有細辛,猶上條有生薑。乃病機形勢,不能不然,非有猛劣之殊也。故凡鑿然謂某藥治某病,不知揣切其病情,聯絡其形勢者,可語一勞永逸耶?其某藥治某病,其間,猶有如何則可用,如何則不可用。審其不可用,則可用者,遂不誤矣。
如細辛,《本經》主欬逆上氣。小青龍湯,治欬逆上氣之劑也。而曰「服湯已,渴者,寒去欲解也」,則欬逆上氣而渴者,細辛不當用矣。又「主百節拘攣」,侯氏黑散、《千金》三黃湯,治百節拘攣之劑也。而此曰「惡寒」,彼亦曰「惡寒」,則百節拘攣而不惡寒者,細辛非所宜矣。
又主風溼痹痛,防己黃芪湯,治風溼痹痛之劑也。而曰「下有陳寒者,加之」,則風溼痹痛下無陳寒者,細辛無能為力矣。推而廣之,仲景雖無治頭痛腦動之方,然曰「頭痛腦動」,則頭痛腦不動者,細辛其可用耶?總之,細辛惟治寒,乃為恰合。惡寒者,寒之方猖;口渴者,寒之已化;腦動者,寒與在上之陽戰,而陽欲負。
下有陳寒,則必惡寒可見矣。曰「脅下偏痛,發熱,其衇弦緊,此寒也,當以溫藥下之,宜大黃附子湯」、曰「寒氣,厥逆,赤丸主之」。二者,一溫以附子,下以大黃;一溫以烏頭,利以茯苓、半夏。一使其從大便解,一使從小便解。皆以細辛聯絡其間。不然,則溫自溫,下自下,利自利,終不能使寒氣徹底澄清耳。
於《金匱》,求大便通利者,有大黃附子湯。於《傷寒論》,求利止者,有烏梅丸。可知細辛,能已後陰諸疾矣。至《千金》治鼻塞、耳聾、齒痛諸方,用細辛者,甚多。至口鼻目病,則幾乎無方不用。豈《本經》所謂「明目、利九竅」者,誠不必別擇,盡可用之耶?然即此,亦可窺其嚴於去取之意矣。觀於目病,有勞者、息肉生者,有障翳者,有赤白膜膚者、生珠管者,皆不用。
眼暗者,淚出者,眥赤者,多用之。則目病用細辛,有去取矣。鼻病,生息肉者、衄血者,皆不用。鼻塞者,鼻𪖵者,多用之。則鼻病用細辛,有去取矣。口病,惟口臭齒痛多用之。耳病,惟外治多用之。惟前陰病,則絕無用者。曾謂九竅不利,於細辛毫無別擇哉!《素問》曰「六經為川,腸胃為海,九竅為水注之氣」,細辛雖善治著水之寒。然著於小者,能治之。
著於川,著於海,則非所長矣。前陰者,汪洋大水之出路,故非細辛所能與也。
芎藭:味辛,溫,**無毒。**主中風入腦,頭痛,寒痹,筋攣緩急,金瘡,婦人血閉、無子。除腦中冷動,面上游風去來,目淚出,多涕唾,忽忽如醉,諸寒冷氣,心腹堅痛,中惡,卒急腫痛,脅風痛,溫中內寒。一名胡窮,一名香果。其葉,名蘼蕪。生武功川谷、斜谷、西嶺。三月、四月採根,暴乾。得細辛,療金瘡止痛。得牡蠣,療頭風吐逆。白芷為使
芎藭,清明後,宿根生苗。分其枝,橫埋之,則節節生根。葉似水芹,作叢而莖細。七、八月,開碎白花,如蛇牀子花。根,堅瘦黃黑,其形塊重實,作雀腦狀者,佳。參《圖經》、《綱目》
凡物之性燥味辛,能升發陽氣者,必能消耗陰氣。惟芎藭,透苗出土,必至清明已後。則其不為溫和未盛之氣所能鼓動,可知。旣而取枝橫埋土中,能節節作根生苗。則其於盛陽之氣,無壅不宣,無間不達,亦可知。至八月,每節根下皆結芎藭。九、十月釆之,過其時即虛劣。
則其遇盛陽,固無不升發;感陰收,復能退藏於密,又可知。且其遇陰而藏者,即以供遇陽而發。特收釆當值退藏方固之時,乃得發中有收之益,此劉潛江「芎藭能達陽於陰中,即能貫陰於陽中」二語,所以不可易也。雖然,人身不止血分為陰,凡物能於陰中達陽者,應不止能達血分之陽。
乃芎藭祇入血者,何義?蓋凡臟氣之本降者,不受下陷之累。惟其氣本升,今不能升,斯為累耳。臟氣本升者,非肝而何?肝不他藏,獨藏夫血。斯與升麻等物,升脾中之氣者,異矣。此芎藭所以入肝臟,升血分中陽氣也。抑芎藭非專入血也,觀《本經》主「寒痹及筋攣緩急」,《別錄》主「諸寒冷氣,心腹堅痛,中惡,卒急腫痛」,皆非血分之病。然陽氣不能禦寒,則為痹。
陽氣不能運行,則為心腹堅痛,以及卒急筋攣,無非涉肝之病。以此類推,則芎藭之所主,仍不約矣。
玩《本經》、《別錄》,芎藭之治,可悟氣血必相輔而行也。夫氣,本乎天者也。血,本乎地者也。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則血應不至頭,氣應不至足矣。乃若雲蓬蓬然,膚寸而合,不終朝而雨,何不出於澤,而出於山也。抑若泉涓涓然,引而匯之,遂成江湖,何不出於隰,而亦出於山也。
在人,髮為血餘,乃居體之極上。目得血而成視,又居竅之最高。以是知,血不至之處,氣亦不至。氣不至,則客氣乘之,此「中風入腦,頭痛,腦中冷動,面上游風去來,目淚出,多涕唾,忽忽如醉」,皆陽氣不至也。陽氣不至,何又責其血不至,則以其用芎藭而知。蓋肝為陰中之陽,主升發陽氣。
故其衇,上入頏顙,連目系,上出額,與督衇會於巔。血,其體也。氣,其用也。體以範用,故血至,則氣無不至。氣至,則頭腦面目,何得為風寒侵耶?然則仲景於頭項強痛,何絕不用芎藭?則以《本經》、《別錄》之風寒入腦,但頭痛而身不痛,不惡風寒。是知,仲景所治在營衛,不專在頭。
是可悟芎藭之治,不能統主一身之氣血不相維。獨能提發陽氣陷於血分,斯一隅之與周身,所宜著眼矣。
芎藭,《本經》治婦人血閉無子。然則陽陷,亦能血閉耶?此非陽陷,乃《金匱要略》所謂「婦人之病,因虛、積冷、結氣,為諸病,經水斷絕,至有歷年,積血胞門者也」。夫陽欲其暢,陰欲其和。不暢不和,雖實而成虛矣。「積冷、結氣」,皆陽不入也,蓋亦未嘗無陽,無陽則死矣。
譬之火為溼物所遏,則煖氣不出,而光耀不彰,撥使焰通,旋即溼物轉燥,為火所焫矣。火猶是火也。人身能行血中之陽者,肝。肝不行陽,則經水絕。用芎藭,使肝氣行,積冷自消,月事自下,是《別錄》所謂「溫中內寒」者也。然則厥陰傷寒,何以但用當歸,不用芎藭。
蓋「厥陰之為病,消渴,氣上撞心,心中疼熱」,其常也。「咽燥,唾血,口傷爛赤」,其變也。觀此,則厥陰傷寒是陽逆血分,非陽陷血分。在上之陽,未嘗不足,故僅用當歸之橫散,不取芎藭之升發。然則少陰,有下利膿血證,何以不用芎藭?夫病邪能入陰分,以下焦根柢不足也。
是以止宜溫托,不宜升發。如「心中煩,不得寐,面赤,戴陽」,皆少陰所有,是其陽本浮散,更用芎藭,不謂之「盛盛」不可。即如太陰之腹滿時痛,亦未始非邪入血分,亦止用芍藥之開。可知三陰,皆忌升矣。芍藥、當歸、芎藭,皆去血中之病。觀乎此,又何不可知三物各有所主,斷難混同施用耶?
芎藭,仲景用之最少,如侯氏黑散、薯蕷丸、賁豚湯、芎歸膠艾湯、當歸芍藥散、當歸散、溫經湯等方,與諸血藥同用,不足見製方之長。惟白朮散,有「心下毒痛,倍芎藭」一語,可略窺一斑。若夫酸棗仁湯之用芎藭,則可得而論矣。夫曰「虛勞,虛煩,不得眠」,心病也。
心屬火而藏神,火者畏水,神則宜安,用茯苓可矣。更用知母之益水,芎藭之煽火,是何為者?殊不知,心於卦,象「離」,中含一陰,外包二陽。陽本有餘,陰本不足。況勞者,火炎陰竭之候。故值此者,宜益陰以配陽,不宜洩陽以就陰。然陰被陽隔於中,為益陰藥所不能及。
芎藭者,所以達隔陰之陽。陽舒,而知母遂與離中一陰浹。而安神利水,繼之以奏績。是二味者,雖列佐使,實為此方樞機矣。說者謂「知母,益水以濟火。芎藭,平木以生火」,而不知是方直截簡當,無取乎隔二隔三。此仲景所以為可貴也。
《古驗胎方》「經三月不行者,用芎藭細末濃煎。艾葉湯,空心調服二錢。覺腹內微動,為有胎,不然是經滯」,後人緣是,以芎藭動胎,孕婦遂不敢服。豈知仲景用於胎前之微義哉!夫水澄之則清,淆之則濁者,無源渟蓄之水也。大江、黃河,一瀉千里,無所為澄,亦無所為淆。
卒之清濁并流,淤澱俱去者,氣為之帥也,人身之血何獨不然。婦人經以月一行為常,旣有身而不月。胎元之吸之者,始寡後多,不能一定,淤澱之患,由是生矣。〈妊娠篇〉十方,用芎藭者,四。四方之中,與當歸同者,三。惟白朮散獨用芎,且系之曰「心下毒痛,倍加芎藭,良」。
以心脾皆於血有關,血有病,則藏之者,固先受殃。肝受其殃,次遂及心及脾。故當歸散、當歸芍藥散、白朮散,咸有取於白朮、芎藭,豈非以穀旺氣行,血遂不壅耶?血壅則胎病,血行則胎安,而行者,尤當上通下達。故白朮散不用當歸,竝倍芎藭。則歸之橫行,芎之上行,其功可識。
橫行者,無論矣。上行者,因行血而除心痛,則向於酸棗仁湯所謂「治心,非治肝」者,不為臆說也。
黃連:味苦,寒、**微寒,無毒。主熱氣,目痛,眥傷,泣出,明目《御覽》引云「主莖傷」。大觀本無,**腸澼,腹痛,下痢,婦人陰中腫痛,**五臟冷熱,久下洩澼膿血,止消渴、大驚,除水,利骨,調胃,厚腸,益膽,療口瘡。**久服,令人不忘,一名王連。生巫陽川谷及蜀郡太山。二月、八月採。黃芩、龍骨、理石為之使。惡菊花、芫花、玄薓、白鮮,畏薿冬。勝烏頭,解巴豆毒
黃連,苗高一尺,葉似甘菊,一莖三葉,凌冬不彫。四月,開花黃色。六月,結實似芹子,色亦黃。根有二種,一種粗而無毛,有珠如鷹爪,堅實,色深黃。一種無珠有毛,而中虛,黃色亦淡。參《蜀本》、《圖經》、《綱目》
徐洄溪曰「苦屬火性,皆熱者,常理也。黃連至苦而反至寒,則得火之味與水之性,故能除水火相亂之病」。水火相亂者,溼熱是也。是故,「熱氣,目痛,眥傷,淚出,目不明」,乃溼熱在上。「腸澼,腹痛,下利」,乃溼熱在中。「婦人陰中腫痛」,乃溼熱在下者。悉能除之矣。
凡藥能去溼者,必增熱;能除熱者,必不能去溼。惟黃連,能以苦燥溼,以寒除熱,一舉而兩得焉。
黃連,根株叢延,蔓引相屬,有數百株共一莖者,故名連。其治,亦多蔓延淹久之證,如「浸淫瘡,黃連粉主之」是矣。夫名浸淫,則非初起暴得之疾,亦非一治可瘳之候。故《傷寒論》、《金匱要略》兩書,從未有新得之病用黃連者。
黃連,根黃,花黃,實黃,皆具土色。四月開花,六月結實,七月根緊,適逢太陰溼土、陽明燥金主令時,宜乎為入脾胃之藥矣。乃仲景諸瀉心湯以之為關鍵,何歟?夫仲景溯諸瀉心證之源,曰「病發於陽而反下之,熱入因作結胷;病發於陰而反下之,因作痞」。結胷稱熱入,痞不稱熱入,可見所入之邪,非陽邪矣。
陰邪結於陽位,心下痞鞕,非心病而何?心自病,不能熯土。土遂不運,而乾噫食臭,乾嘔,心煩,下利矣。腹中雷鳴者,心氣被遏,不能上行,下走腸間也觀《本經》桔梗、丹薓之治可見。夫心之為體,於卦象「離」,今被邪逼,則外陽內伐,內陰騰沸。故半夏、甘草、生薑三瀉心湯,治陰邪之未化者也。
大黃黃連、附子二瀉心湯,治陰邪之已化者也。陰邪已化,不逼心陽,則在內之沸亂略定。惟在外之邪氣尚阻,則取二黃之洩熱,蕩去其邪。邪去,正自安矣。惡寒、汗出者,在上之陰邪纔化,在下之陰氣復逆。故輕取二黃之氣,以蕩熱除穢。重任附子之威,以追逐逆陰,使之異趨同歸,相成而不相背也。
其未化者,陽餒朒於陽位而恣肆於陰分,邪盤踞於清道,而潰洩於下焦。非乾薑、半夏、生薑之振散陰霾,不足以廓清心之外郭;非人薓、黃連之養陰洩熱,不足以安擾心之內訌。然則,直謂之「補心」可也,而曰「瀉心」,何哉?夫稱謂當循其實,補者,益其虛;瀉者,洩其實。今者,明因邪氣入伐,致心臟內訌。
若曰補,則嫌於無邪矣。顧可乎?《本經》所謂「腸澼,腹痛,下利」者,與此心同。蓋「腸澼、腹痛、下利」,多發於夏秋溼熱之交。盛暑之時,心氣發舒,其驗在汗,所謂「汗為心液」也。當此之時,或由口食寒膩,阻遏其發舒之氣;或由乘風取涼,使汗不得暢。於是,火鬱於中,陰凝於外,因遂生溼,溼復生熱。
寒熱與溼,輾轉膠固。故後世所製香連、薑連等法,均仿此意為之。
「傷寒,胷中有熱,胃中有邪氣,腹中痛,欲嘔吐者,黃連湯主之」、「少陰病,二、三日以上,心中煩,不得臥,黃連阿膠湯主之」,二方皆以黃連為君,二證皆發於心,可見黃連為瀉心火之劑矣。成無己曰「陰不得升,獨治於下,為腹中痛;陽不得降,獨治於上,為胷中熱,欲嘔吐」,夫陰之升,其體由腎,其用由肝;陽之降,其源由肺,其責由心。然脾胃為升降之樞,脾提腎肝之氣以升,胃曳心肺之氣而降。
故治陰之不升,必兼治脾;治陽之不降,必兼治胃。是於黃連湯,又可參黃連為心胃之劑。嘔吐為胃病,故後世治嘔用黃連,其效最捷。蓋上升,皆火之變見。人身之火,惟欲其降,升則為病,即所謂「諸嘔吐酸,諸逆衝上,皆屬於火者也」。尤在涇曰「陽經之寒變為熱,則歸於氣;陰經之寒變為熱,則歸於血」。
陽經之熱,或有歸於血者。惟陰經之熱,則必不歸於氣。故三陰有熱結證,不用調胃承氣、小承氣而獨用大承氣。諸下利證不已,必便膿血,是其驗也。「心中煩,不得臥」,熱證也。至二三日以上,乃心中煩,不得臥,則非始即屬熱矣。始即屬熱,心中煩,不得臥者,為陰虛。
陰虛,則不得瀉火。今至二三日以上始見,則為陽盛,陽盛則宜瀉火。然致此陽盛,亦必其陰本虛。故阿膠、芍藥、雞子黃,無非救陰之品。瀉火,則惟恃芩、連,而芩止一兩,連乃四兩,此黃連之任,獨冠一方,無可議矣。通二方而觀,又可悟黃連一味,在黃連湯,為溫劑中寒藥;在黃連阿膠湯,為補劑中瀉藥矣。
五臟六腑之精氣,皆上注於目而為之精。精之窠為眼,骨之精為瞳子,筋之精為黑眼,血之精為絡,其窠氣之精為白眼。肌肉之精為約束,裹擷筋骨血氣之精與衇竝為系,上屬於腦,後出於項中。是故,瞳子、黑眼,法於陰;白眼、赤衇,法於陽。陰陽合揣,而為精明。以是知,目疾非一經之病。
黃連所主之目痛,必兼眥傷泣出。又須識其目痛眥傷泣出,必因於熱氣所為,乃為的對之劑。此何以故?如上文所云「痛有因於瞳子者、黑睛者、白眼者,則非矣。眥傷有因約束裹擷者,泣出有因風者、寒者、虛者,皆不得用矣」。蓋惟傷在胞之內,白睛之外,始為赤絡之病。
泣出隨眵,始為溼熱相搏。熱者傷心,赤衇屬心。《千金》、《外臺》諸方,用黃連為君者,其所敷陳諸病,如大棗煎之「目熱眥赤,生赤衇侵睛」。洗眼湯之「目熱痛,汁出」。乳汁煎之「淚出,眥赤癢」。黃連煎之「眼赤痛,除熱」。莫不與《本經》相脗合,仍不外清心火、除溼熱二者而已。
古書語簡而意深,讀之者慎勿草草,如此條所謂「婦人陰中腫痛」者是也。夫陰中腫痛,丈夫亦有之,何獨於婦人?即婦人陰中為病,亦不止腫痛一端。《金匱要略》雖無明文,《千金》、《外臺》所臚列者,如「陰蝕、陰疳、陰中爛傷、陰癢痛、陰中有蟲、陰下脫、陰挺」,皆不用黃連,而獨於腫痛,則間用之。大抵陰中之疾,皆始於小便。
小便不利,則溼壅熱生。溼與熱相搏,不得洩則腫。婦人前陰又為血潮汐之常道,於是遂涉血為痛,理固然矣。黃連,非能治腫痛也。陰中腫痛須用之者,蓋陰中腫痛,必由溼熱。而燥溼之物,多足以助熱。清熱之物,多足以滋溼。惟黃連旣能燥溼,又能清熱。他處腫痛,有因風者,有因寒者,有因火者,不必盡由於溼,故《本經》獨標出「婦人」也。雖然丈夫陰中諸疾,亦無不由溼熱。
黃連之治,獨標出婦人者,何居?蓋惟丈夫,多不涉及於血。即使停溼生熱,且涉及於血,亦宜通利,宜滋清,如導赤等方,而不宜燥。夫甘為溼化,苦為燥化。故凡味之甘者,雖性燥,亦能壅氣為溼;味之苦者,縱如黃連之寒,獨不能因燥,以激發其火耶?是知,黃連之治溼治熱,須分別觀之。溼證之急者,可用;緩者,不可用。
蓋溼緩者,熱不盛。熱不盛,則惡黃連之氣寒也。熱證之緩者,可用;急者,不可用。蓋熱證急者,溼不盛。溼不盛,則惡黃連之性燥矣。又黃連之治血熱,亦宜分別觀之。蓋惟氣分之熱涉及血者,可用;血分自生熱者,不可用。以血似水,而性主流動。黃連之寒,恐其凝血,而其燥,又恐涸血也。
或問「黃連入心,清熱燥溼,子旣言之鑿鑿矣。獨不思烏梅丸、乾薑黃連黃芩人薓湯,任黃連皆重,而所治皆肝病乎」?曰「篇中,凡言入某臟某腑者,解釋其義如此耳,非鑿鑿言之也」。試觀《本經》、《別錄》,止言某藥治某病,而不言入某臟某腑。解之者,不推明某病關係某臟某腑,何由知其病之所以然。
而仲景書,亦止以某病屬某經,某方主治某病,竝不言某方治何臟何腑之病。譬如太陽病,有惡風惡寒而喘,非肺病乎?心憒憒、心惕惕、心中悸,非心病乎?大義之所在,講論之所及,原不可一途論也。
子以烏梅丸、乾薑黃連黃芩人薓湯病為肝病,獨不思「厥陰之為病,氣上撞心,心中疼熱」,能不關於心乎!是二方之君黃連,《別錄》蓋已確然言之矣,曰「黃連主五臟冷熱,久下洩澼膿血」是也。夫冷熱天淵,何能久相守而不相入,必也君主之火令不行,斯冷是冷,而熱是熱。
冷是冷,熱是熱,斯一身所有津液,每日所增水穀,悉不化為精純以上騰,而紛紛墜累而下。冷多者,為洩;熱多者,為澼。澼甚者,為膿血;冷輕者,為痰飲。故烏梅丸,治久利膿血;乾薑黃連黃芩人薓湯,治寒格吐下;白頭翁湯,治熱利下重;小陷胷湯,治飲滯停中,無不有藉於黃連。其病之輕重高下,係於冷熱,孰多孰少。
故或配以附子、乾薑、桂枝,或配以乾薑、人薓,或配以秦皮、黃檗,或配以栝蔞、半夏,不全藉黃連。是可知,黃連之治,未必在肝;烏梅丸證、乾薑黃連黃芩人薓湯證,未必不係心矣。雖然「五臟冷熱,久下洩澼膿血」一語,讀之當字字較量。觀「下利圊穀者,與四逆湯」、「下痢便膿血者,與桃花湯」,皆不用黃連。
又可知,洩澼膿血之未久者,及久而但關乎五臟之冷,不關乎五臟之冷熱相兼者,均與黃連不宜矣。
《千金方》之論消渴,曰「凡積久飲酒,未有不成消渴」。大寒凝海而酒不凍,明酒性酷熱,物無以加。脯炙鹽鹹,酒客耽嗜,不離其口。三觴之後,制不由己,飲噉無度。咀嚼酢醬,不擇酸鹹。積年長夜,酣飲不解。遂使三焦猛熱,五臟乾燥,木石猶且焦枯,在人何能不渴。
《外臺秘要》方述《古今錄驗方》,曰「消渴病有三。一、渴而飲水多,小便數,有脂似麩片甜者,消渴也。二、喫食多,不甚渴,小便少,似有油而數者,消中也。三、渴飲水,不能多,但腿腫,腳先瘦小,陰痿弱,數小便者,腎消也。消渴者,倍黃連。消中者,倍栝蔞。
腎消者,加芒硝」。由《千金》而言,酒是溼熱相兼之物。因酒致病,必係溼熱為源,所以宜用黃連也。由《外臺》而言,消渴略相似之病,有此三種。消中、腎消,與黃連不宜,所以別乎可用黃連之的證也。反覆乎此二書,則庶幾欲用黃連止消渴者,知有別擇矣。
劉潛江云「說者謂『黃連能除溼熱,即是厚腸胃』。然黃芩亦除溼熱,何以不然。蓋黃連性燥,故入心而燥,即寓味苦氣寒中。足陽明胃、手陽明大腸,皆屬燥金,同氣相求,是即厚之意也。惟黃連苦寒而燥,黃芩雖苦寒而不燥矣。是以不得以厚腸胃屬之」。愚謂「《別錄》謂『黃連調胃厚腸』,不得混而稱之,曰『厚腸胃』也。
」夫腸胃中,皆有脂膜一道包裹其內,所以「護導滓穢,使下行」者。若有溼熱,混於其間,則脂膜消鎔,隨滓穢而下。古人謂之「腸澼」,後人目為「刮腸痢」,亦曰「腸垢」。胃體廣大,容垢納污,雖有所畱,亦未必剝及脂膜。故但和其中之所有邊際,自不受傷,故曰「調」。
腸勢曲折盤旋,惟其曲折盤旋之處,更為溼氣畱聚。溼阻,熱益生;熱阻,脂膜益消。去其所阻,則消爍之源絕,而薄者厚矣,故曰「厚」。凡人所食之物,不論青黑白赤,至胃,悉變而黃,不得謂「不象黃連之色」。又人之臟腑,有獨治一處者,有兩相連屬者,從無似大腸之於小腸,小腸之於胃,胃之於咽嗌。三腑相通,徹上徹下,連屬無隔。
如此者,不得謂「不像黃連之形」。是黃連之調胃厚腸,原廣有意義,不必隘之以「同氣相求」一語也。惟「苦寒而燥」一語,實足貫徹黃連功能。如膽,中清之腑,為溼熱所擾,則其中不清,故曰「益膽」。水溼流關節而生熱,則骨骱不利,故曰「除水利骨」。是在用之者意會焉,可已。
黃芪:味甘,微溫,**無毒。**主癰疽,久敗瘡,排膿止痛,大風,癩疾,五痔,鼠瘻,補虛,小兒百病,**婦人子臟風,邪氣,逐五臟間惡血,補丈夫虛損、五勞、羸瘦,止渴、腹痛、洩利,益氣,利陰氣。生白水者,冷補。其莖葉,療渴及筋攣、癰腫、疽瘡。**一名戴糝,一名戴椹,一名獨椹,一名芰草,一名蜀脂,一名百本。生蜀郡山谷,白水,漢中。二月、十月採,陰乾。惡龜甲
黃芪,十月種子,如種菜法,獨莖而生。枝幹去地二、三尺,葉扶疏似槐葉而微尖小,又似蒺藜葉而稍闊大,青白色。開黃紫花,大如桃花。結小尖角,長寸許。根長二、三尺,柔韌如緜,皮褐色,內層白,中心黃,緊實如箭簳者,良。參《圖經》、《綱目》
黃芪根莖,皆旁無歧互,獨上獨下。其根,中央黃,次層白,外層褐,顯然三層,界畫分明。又其味甘,其氣微溫,直入中土,而行三焦,故能內補中氣。則《本經》所謂「補虛」,《別錄》所謂「補丈夫虛損,五癆,羸瘦,益氣」也。能中行營氣,則《本經》所謂「主癰疽,久敗瘡,排膿止痛,大風,癩疾」,《別錄》所謂「逐五臟間惡血」也。
能下行衛氣,則《本經》所謂「五痔,鼠瘻」,《別錄》所謂「婦人子臟風,邪氣,腹痛,洩利」也。〈癰疽篇〉「寒邪客於經絡之中,則血泣不通。衛氣歸之,不得復反,故癰腫。寒氣化為熱。熱勝,則肉腐為膿」,《素問》〈風論〉「風氣與太陽俱入,行諸衇俞,散於分肉,與衛氣相干,其道不利,故使肌肉憤䐜有瘍。衛氣有所凝,故肉有不仁。
營氣熱胕不清,故使鼻柱壞而色敗。名曰癘風」,〈生氣通天論〉「營氣不從,逆於肉理,乃生癰腫」,歷歷明徵,莫非營衛之病。而營衛所以屬三焦,三焦所以屬中土者。《靈樞》〈營衛生會篇〉「上焦出於胃上口,貫膈,竝咽,布胷中,以發呼吸而行營衛,是為中氣。中焦亦竝胃中,出上焦之後,此所受氣,泌糟粕蒸津液,上注於肺,乃化為血,是為營氣。
下焦別迴腸,濟泌別汁,注於膀胱,是為衛氣」。三者,皆本於水穀。是三焦為營衛之本,脾胃之蒸腐變化,又為三焦之本。黃芪,一源三派,濬三焦之根,利營衛之氣。故凡營衛間阻滯,無不盡通,所謂「源清流自潔」者也。
黃芪,《別錄》云「利陰氣」者,何謂也?不識即前之「行營氣」歟?抑即「逐五臟間惡血」歟?「行營氣,逐惡血」,固亦是利陰氣。而利陰氣,決非僅行營氣、逐惡血也。《素問》〈生氣通天論〉「陰者,藏精而起亟也。陽者,衛外而為固也。陰不勝陽,則衇流薄疾竝乃狂。
陽不勝陰,則五臟氣爭,九竅不通」。亟,數也。精藏於陰,雖湛然常靜,然為命火所溫養,氣遂蒸變而出。是氣亟起,即陽之衛外為固者也,故曰「衛出下焦」。而衛陽之升,實本於濁陰之降。黃芪送蒸腐之水穀,使歸下焦。即還反生衛,與竝出於上。下行迅,則起亟自迅。
起亟迅,則內外安和。是故,陰不勝陽者,非黃芪所能為力。陽不勝陰,則陽不上而五臟氣爭,陰不下而九竅不通。蓋陰之降,實本於脾胃之陽旺。故總論以黃芪一味治小便不通耳。李東垣云「內傷者,上焦陽氣下陷,為虛熱,非黃芪不可」,劉潛江云「治虛損,膀胱有熱,尿血不止者,於蒲黃丸中,用黃芪,固下焦之衛。然後地黃、麥冬,始得合而奏清熱之功,亦藉其升陽以達表。
而水府之熱,乃以投清寒而除,是可明於陽氣下陷之義。蓋陽不得正其治於上,斯陰不能順其化於下,旨哉言矣」。
仲景《傷寒論》絕不用黃芪,即如汗出陽亡,似與黃芪之強衛固表相宜,亦終不及。何也?蓋陽加於陰,謂之汗。其係衛陽盛,蒸逼營陰,陰氣洩為汗者,用黃芪。則旣能使營陰充,不受陽蒸逼,又能使衛陽不蒸逼營陰,可矣。若傷寒,汗多陽亡,則係陰氣逼陽外洩,必以附子振其陽,陰霾始散,汗乃得止。
與黃芪之止汗,適相反也。然亦有兼兩義,如芪附湯者,則又別有故焉。夫陽,被迫欲亡,虛固不待言矣。陰離位而迫陽,亦非循常度者也,不得謂之充裕。但傷寒,則有外感陰邪相雜。雜病,則無挾陰邪者,自宜外振威武,內清奸宄。故四逆湯若用黃芪,謂之「閉門逐賊」。
無陰邪者,乃陽先越而陰繼之。故芪附湯若用乾薑,是救焚潑膏也。故其用黃芪,非特藉以固外,實恃以和陰,使不迫於陽。仲景治傷寒,不用黃芪,義實在此。其後人止汗諸方,如當歸六黃湯、黃芪建中湯、玉屏風散,亦莫不倣此為法。特陰陽屈伸之理旣別,佐使自不同耳。
愚嘗謂「溼、飲、水三者相似而實不同」,故《金匱要略》分為三篇。蓋溼者,瀰漫霧露之氣也。飲者,貯於器中者也。水者,洋溢四射者也。是故,水飲有質而溼無質。然有質者,由生而化;無質者,由化而生。化者化之,生者發之。其治,固有別矣。然〈溼病篇〉云「風溼,衇浮,身重,汗出,惡風者,防己黃芪湯主之」,〈水氣篇〉云「風水,衇浮,身重,汗出,惡風者,防己黃芪湯主之」。水與溼不侔,防己黃芪湯之治不異。
其義何居?夫風,激水而齧土;溼,從風而頹土。為病者不同,受病者無以異。防己黃芪湯,白朮守中,黃芪行外,防己除病,甘草調劑。其分數,調劑居二,守中居三,除病居四,行外居五。所以然者,土主人身之肌肉,屬脾。黃芪與白朮,皆脾藥也。用芪,以自本而行標;用朮,因在標而防本。
病正在標,自宜治標者三,治本者二。然但知守而不知戰,則病何由去,此驅病之防己所以介乎其中矣。要之,風溼、風水之為病,動病也。朮靜而芪動,故芪任重,朮任輕。防己、黃芪之為劑,汗劑也。黃芪,能行而不能發,故芪之任,非特重於朮,且更以薑、棗佐之。蓋防己,驅逐水溼,水溼勢必下行。
下行過急,仍恐土齧且頹,病旣在表,不如發之,使近從表出為愈也。
「風溼,風水,衇浮,身重,汗出,惡風者,防己黃芪湯主之」,「皮水,四支腫,水氣在皮膚中,四支聶聶動者,防己茯苓湯主之」。以是知,黃芪非止汗者,特能行營衛中氣。營衛中氣行,邪氣遂無以干,則汗自止耳。何以言之?夫水氣在皮膚中,則從汗出為便,今去薑、棗與朮,加桂枝、茯苓,則不欲其解於汗,欲其解於小便矣。本不汗出,且欲水氣從小便解,而仍用黃芪。
尚以黃芪為止汗耶?雖然,兩方雖皆用黃芪,其旨終不同也。防己黃芪湯證,病本向外,則乘勢壯營衛之氣,使水溼從標而解。是用以厚表氣,故分數甲於一方。防己茯苓湯證,病不向外,則通其水道,從本而解,是用以利陰氣。故分數退居茯苓下,與桂枝竝。防己黃芪湯,中焦之劑。
防己茯苓湯,下焦之劑。從本從標,猶只在太陽膀胱,此異而同者也。或言「四支屬脾,肌肉亦屬脾,四支聶聶動與身重,病皆本於脾,治法乃從太陽,何也」?夫太陽秉寒水之氣,水者剋土,故病見於脾,非脾自病也。脾自病,則防己黃芪湯應朮多於芪,防己茯苓湯不應去朮矣。
兩方視芪重而朮輕,以芪行脾之標,朮崇脾之本。是以知風水、皮水,乃脾之標病,非脾之本病也。
黃芪非能降也,亦非能升也。營衛者,水穀之氣。三焦受氣於水穀,四支稟氣於三焦。營衛微,則三焦無氣,四屬失養。由是,精微不化於上,陰濁獨注於下。《金匱》云「營氣不通,衛不獨行。營衛俱微,三焦無所御,四屬斷絕。身體羸瘦,獨足腫大,黃汗出,脛冷。假令發熱,便為歷節。
若不發熱,腰以上汗出,下無汗,腰臗弛痛,如有物在皮中狀,身疼重,小便不利,此為黃汗。歷節,烏頭湯主之。黃汗,桂枝加黃芪湯主之」,兩者病皆在下,竝治以黃芪。則似黃芪能降,乃其汗出,竝在上體,又似黃芪能升。殊不知,黃芪專通營衛二氣。升而降,降而復升,一日一夜,五十周於身。
升即降之源,降即升之根。凡病營衛不通,上下兩截者。惟此,能使不滯於一偏,此即非升、非降之謂也。
黃芪,非止汗也,亦非發汗也。止汗,如所謂「營衛和,汗自止」是矣。發汗,如「諸黃家,但利其小便,假令衇浮,當以汗解,宜桂枝加黃芪湯」。夫衇浮,為病在營衛。旣以桂枝湯和營衛矣,又加黃芪者何?蓋桂枝,能逐營衛中邪,不能益營衛中氣。能通營衛之流,不能濬營衛之源。
病暫者,治其流則已;病緩者,必追其源。是故,發汗仍有桂枝湯在,其用黃芪,非助發汗也。防己茯苓湯證,曰「水氣在皮膚中」,桂枝加黃芪湯證,曰「如有物在皮中狀」,是皮膚中病,黃芪皆治之矣。「陽明病,反無汗,其身如蟲行皮中狀」,何以不用?按此,當辨其病根何在。
皮水、黃汗,病本在外,脾胃中氣無所堵塞。若陽明病,係胃家實,是內實外虛。彼用黃芪,是治內虛外實,與此適相反,不可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