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對山

《對山醫話》~ 補編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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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編 (2)

1. 姚蒙

姚蒙字以正,居邑之百曲港,明時以醫名於世,尤精太素脈。言人生死禍福,每奇中,而性特異。其所可意者與之談,娓娓不倦,至廢寢食,否即白眼仰觀,呼之不答,鎮日可無一語。是時醫名重海內,求者戶常滿。姚於貧人,每施方藥,卻酬金。證如危險,每日診視二三次不吝。

至富者欲延,則於禮貌間苟不當意,往往勿顧。或問其故,曰:「此輩庫有銀,倉有粟,死亦何害?若貧者自食其力,妻孥賴之,安可死耶?」時都御史鄒來學巡撫江南,召蒙視疾。蒙欲辭,邑宰某迫之行。及入撫署,見鄒高坐不為禮,蒙即直視,噤不發言。鄒曰:「汝亦有疾乎?」蒙曰:「有風疾。

」曰:「何不自療?」曰:「是胎風,不可療也。」鄒即引手令診,蒙卻不前。鄒悟,呼座坐之。診畢,曰:「大人根器上別有一竅,常流汙水,然乎?」鄒大驚,曰:「此予隱疾,事甚秘,汝何由知?」曰:「以脈得之。左手關脈滑而緩,肝第四葉合有漏,漏必從下泄,故知之耳。

」鄒始改容謝,且求方藥。蒙曰:「不須藥也,至南京即愈。」以手策之,曰:「今日初七,得十二日可到」鄒遂行,屆十二日晨,抵南京,竟卒。

兩蒼氏曰:貧富異視,時賢往往有此,但恨與姚相反耳。至以醫論,則其相去者,又未可以道里計矣。

白話文:

姚蒙,字以正,住在百曲港,以精湛的醫術聞名於世,尤其擅長太素脈法。他預測人生禍福,常常非常準確,但個性非常古怪。願意與他交談的人,他能滔滔不絕,廢寢忘食;反之,如果他不願意,就會翻白眼仰望天空,叫他也不理,甚至一整天都不說話。當時他的醫術名滿天下,求診的人常常擠滿門庭。他對窮人總是免費施藥,不收取任何報酬;病情危急的,他每天會診治兩三次也不厭倦。

但對於富人,如果禮數不合他的意,往往就不理睬。有人問他原因,他說:「這些人倉庫裡有錢,糧倉裡有糧食,死了又何妨?但窮人靠自己的勞力生活,妻兒都依靠他,怎麼能讓他死呢?」當時都御史鄒來學巡撫江南,請姚蒙診治疾病。姚蒙想推辭,縣令強迫他前往。到了巡撫衙門,看見鄒來學高高在上,並不謙恭禮讓,姚蒙就直視著他,一言不發。鄒來學問:「你也有病嗎?」姚蒙說:「我有風疾。」鄒來學問:「為什麼不自己治療?」姚蒙說:「這是胎裡帶來的風疾,治不好的。」鄒來學於是伸手要他診脈,姚蒙卻不靠近。鄒來學這才明白過來,請他坐下診脈。診脈後,姚蒙說:「大人您的身體根部另有一個竅穴,經常流出污水,是這樣嗎?」鄒來學大吃一驚,說:「這是我的隱疾,非常隱秘,你怎麼知道的?」姚蒙說:「從脈象知道的。您的左手關脈滑而緩,肝臟第四葉有漏,漏必從下泄,所以我才知道。」

鄒來學这才改了态度,向姚蒙道歉,並請求他開藥方。姚蒙說:「不需要藥,到南京就會好了。」他用手輕輕拍著鄒來學,說:「今天是初七,十二天後就能到南京。」鄒來學於是啟程,到了十二天后的清晨,到達南京,竟然就死了。

後人評論說:貧富差別看待病人,當時的賢士很多都有這種做法,只是可惜姚蒙的做法恰恰相反。若論醫術,他們之間的差距,更是無法用距離來衡量。

2. 與袁綺香譚醫

甲辰客槜李,與西安袁綺香徵君寓齋較近。袁固知醫,好服藥餌。余初往訪,見方書藥碗,狼藉几案,蓋其修合炮製,咸所自為。嚐出一方示余曰:「此亦出名人手,因其藥味平易,又少補益,故姑置之。」余曰:「君知補字之義乎?凡物缺則補,譬冠服未損,而欲補之使堅厚,則反為疵累矣。

藥能利人,亦能損人。若果察其陰陽,辨其氣味,偶舉一二,用之通神,豈必以方奇品異為能哉。晝長多暇,姑述一二經驗之症,以醒睡魔。曩治繆理堂司馬細君,經阻年餘,腹形漸大,嘔不納穀,日僅飲藕汁一二杯,已待斃矣。延余往診,見其弱不勝衣,喘不成語,按脈左三部細若遊絲,而右關獨大,知病在厥陰,而損及太陰。閱前醫立案,或言氣聚,或曰癥瘕,雜投辛香燥散,以至危殆。

爰以甘緩之劑,一進而逆止,再進而食增,繼以育陰益氣,經月而脹滿悉除矣。是症初不過液枯氣結,木乘中土,惟攻伐過甚,陰液日涸,遂至肝陽莫制,陽明受困。夫陽土喜柔,甘能緩急,進甘緩者,治肝即所以救胃,此一舉兼備法也。又癸丑寓鄉,有舵工子,夏患瘡瘍,醫投苦寒之品,至秋漸至浮腫。

繼延幼科,更進利導,腫勢日甚。病及半年,僅存一息,絕食已二日矣。其父上鎮市棺,將為待死計,或謂余知醫,遂踵門求治。余鑑其誠,往視。腫勢已甚,面目幾不可辨,脈亦無從據按。

因思病久必虛,且多服寒涼,脾土益衰而及於腎,腎水泛溢,三焦停滯,水滲皮膚,注於肌肉,水盈則氣促而欲脫,擬急進獨參湯,以助肺氣,蓋肺主一身氣化,且有金水相生之義也。時逆氛未靖,鄉間無從覓參,乃以仙居術一兩,令濃煎徐服,盡一器,喉間痰聲覺漸退。於是疊進六君,重用參、術,甫半月而腫盡消。

此二症皆以平淡取效,可見方不在奇,在用之得當耳」袁曰:「君用法良善,未悉業受何人,法宗何派?」余曰:「幼年病弱,悉屏經史子集,食飽睡余,惟以方書消遣,其時已略能理會,迨侍疾椿庭,杜門不出者數年,因遂搜採群書,究心《靈素》,而於切脈調劑之法,亦漸通貫,此業之所由成也。嗣是偶有所得,筆以記之,積為一十二卷,名曰《侍親一得》,暇當就正也。

」翌日袁過余齋,遂以書授,厥後屢以醫學問。余謂凡人受病,雖不離乎寒熱虛實,然有虛中實,實中虛,寒化熱,熱生寒之異,臨症施治,必求其剋制之功,與相生之義,使之並行不悖,乃為善耳。至調劑之法,不過藉氣味偏勝以圖功。如《內經》咸勝苦,苦勝辛之類。蓋醫者意也,方者法也。

必讀古而不泥於古,採方而不囿於方,神明其意於法之中,研窮其理於意之外,斯則化裁之妙,存乎其人矣。袁極稱善。明春,袁適有楚南之行,遂別。嗣以兵阻斷音問,近始得函,悉此管窺所著,竟欲代付手民,自笑於前賢諸籍,未能兼綜條貫,矜其一得,適足貽笑方家。然如袁君之嘉善,至老不袁,遭此紛亂,而拙本襲藏,俾不散佚,感何如乎。

特筆所譚,以志相交之有自云。

兩蒼氏曰:余不知醫,但嘗聞醫通於易。夫易之為義,自不易外,交易變易,動而不居。可見醫無執著處,既宜多哀前言,尤貴不拘成法,實其腹而虛其心,應以自然,而非出於必然,醫如是,亦庶幾矣。篇中所論,恰如我意所欲出,其殆有相視而笑,目逆於心者歟。

白話文:

與袁綺香論醫

甲辰年我在浙江李槜客居,與西安的袁綺香先生住在同一寓所附近。袁先生精通醫術,喜歡服用藥物。我初次拜訪他時,看見他的醫案上擺滿了處方和藥碗,凌亂不堪,可見他平時都是親自配製藥物。他曾拿出一張處方給我,說:「這也是名醫的處方,因為藥物平和易得,而且少有補益之效,所以暫時擱置。」我說:「您知道『補』字的真正含義嗎?凡是事物有所缺失才需要補充。如果冠服沒有損壞,卻想加以補充使其更加堅厚,反而會成為累贅。

藥物既能治病,也能傷人。如果能仔細觀察陰陽,辨別藥物的氣味,偶爾選用一兩種藥物,就能收到神奇的效果,又何必一定要追求奇特的藥方和珍稀的藥材呢?這段時間比較閒,我就把我治病的一些經驗說說,以免您昏昏欲睡。以前我曾治療繆理堂司馬夫人的病,她病了已經一年多,肚子越來越大,吃不下東西,每天只能喝一兩杯藕汁,已經奄奄一息了。她家人請我去診治,我見她虛弱得像穿不上衣服一樣,呼吸急促,說不出話來,把脈時發現左手三部脈象細弱如絲,而右手關脈卻異常有力,我知道她的病在厥陰,而且已經損傷了太陰。我看過之前的醫案,有的說是氣滯,有的說是癥瘕,都用辛辣燥熱的藥物治療,結果病情更加危險。

於是,我用甘溫平和的藥物治療,第一次服用後病情逆轉,第二次服用後就能進食,接著又用滋陰益氣的藥物治療,一個月後,腹脹都消除了。這個病症起初不過是體液枯竭、氣機阻滯,木克土,只是因為之前的治療過於猛烈,體液日漸枯竭,以至於肝陽失控,陽明受損。陽土喜柔,甘味能緩解急症,服用甘溫平和的藥物,治療肝病的同時也能拯救脾胃,這就是一舉兩得的治療方法。癸丑年我在鄉下居住時,有一個船工的兒子夏天患了瘡瘍,醫生使用了苦寒的藥物治療,到了秋天病情加重,出現浮腫。

後來又請了兒科醫生,繼續使用利水導滯的藥物,腫脹越來越厲害。病了半年,只剩下一口氣,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他父親已經去鎮上買了棺材,準備等他死了。有人說我知道醫術,於是他就來求治。我見他如此誠懇,就去了。腫脹已經非常嚴重,面目幾乎都看不清了,脈象也摸不到了。

我心想,病久必虛,而且服用了很多寒涼藥物,脾土更加虛弱,進而影響到腎,腎水泛溢,三焦阻塞,水液滲入皮膚和肌肉,水液盈滿就導致氣短,將要死亡。我決定緊急使用獨參湯,以增強肺氣,因為肺主一身之氣,而且金水相生。當時局勢動盪不安,鄉下找不到人參,我就用仙茅一兩,讓病人濃煎慢服,喝完一碗後,喉嚨裡的痰聲明顯減少了。於是,我又用六君子湯,加大參、仙茅的用量,不到半個月,腫脹就消除了。

這兩個病例都是用平和的藥物取得了療效,這說明藥方不在於奇特,而在於用得恰當。袁先生說:「您的用藥方法很好,請問您師從何人,屬於哪一派?」我說:「我年輕時身體虛弱,就放棄了經史子集的學習,只用讀醫書來消磨時間,那時已經略懂一些醫理了。後來侍奉父親生病期間,閉門不出好幾年,就更加廣泛地閱讀醫書,深入研究《黃帝內經素問靈樞》,對於切脈和配藥也漸漸掌握了。這就是我學習醫術的過程。後來偶有所得,就寫下來,積累成十二卷,名叫《侍親一得》,有空就請您指教。」

第二天,袁先生來到我的住處,我把書交給了他,後來多次向他請教醫學問題。我說,人體生病,雖然不脫離寒熱虛實的範疇,但是有虛中有實,實中有虛,寒邪化熱,熱邪生寒的不同情況。臨症治療,必須尋找克制和相生的方法,使它們互相配合,才能做到最好。至於配藥的方法,不過是利用藥物的氣味偏性來達到治療的目的,比如《內經》中講的鹹勝苦,苦勝辛等等,這都是醫生的意圖,方子只是方法。

必須學習古代醫學理論,但不應墨守成規,可以參考前人的方劑,但不應局限於方劑本身,要領會方劑的精髓,深入研究其理論根據,這樣才能靈活運用,這就需要個人的悟性了。袁先生非常讚賞。第二年春天,袁先生要去南方,我們就告別了。後來因為戰亂中斷了聯繫,最近才收到他的來信。我把這些淺顯的見解寫出來,他竟然想把它轉贈給別人,我自己也覺得可笑,這些淺薄的見解,與前輩們的著作相比,差得太遠了,我僅僅是記錄了自己的一些心得,不足以自詡,恐怕會貽笑大方。但是,像袁先生這樣賞識我的文章,即使到了老年也不會忘記,經歷了這麼大的動盪,我的拙作還能保存下來,沒有散失,我感到非常欣慰。

我特地寫下這次談話的內容,用來紀念我們之間的友誼。

兩蒼氏說:我不懂醫術,但我曾經聽說醫術與易經相通。易經的道理,就在於不易之外,交易變易,動而不居。這說明醫術沒有固定的方法,既要多參考前人的經驗,更要敢於突破成規,實事求是,虛懷若谷,順應自然,而不是墨守成法。醫術如果能做到這樣,也就差不多了。文中所論,正合我意,大概我們心有靈犀,彼此心領神會吧!

3. 古西醫

滬有泰西醫士,設肆市藥,其治恆施刀針,不按脈,不立方。嘗見一鄉人病膈求治,醫授藥數粒,歸服之,覺腸胃燥裂,遍體如焚,頃吐二物,狀類螢,而大倍之,蠕蠕尚動。明日復診,詢得其故,曰:症不可療矣。腹中似此者無數,服藥則吐出者應死,內伏者亦死,今雖吐出,而物尚生,是非藥所能殺矣。鄉人涕泣求救,醫出一函,並銀餅四枚,令至某處,轉求某醫。

鄉人持往,某閱書竟,徐出藥水少許,塗其兩乳下,及回前醫。即令仰臥於椅,椅有機鈕,手足如系。醫出利刀,割塗藥處,以指探覓,而無所得,復用藥封之。鄉人自言受刃時,心雖戰慄,恰不甚痛,然病仍未愈也。又一人,以目疾求治,醫匣出二蟲,形似蝗而小,置目食翳膜殆盡,而舊患頓失。

然其法大都以霸力勝,內症固非所宜,即瘡瘍之屬,每見其在肉削肉,強壯者尚可,若施於衰弱之體,正恐為禍轉烈耳。

兩蒼氏曰:讀《素》、《靈》等書,知醫必窮陰陽之奧。至漢末華元化,以刀斧易藥石,究是醫家外乘。今已不傳其書,西醫殆得其一體,而術不甚驗,則猶似是而非歟。

白話文:

古西醫

上海有位西醫,在市集開設藥房,他治療疾病總是使用刀子和針,從不把脈,也不開中藥處方。曾有一位鄉下人患有膈肌疾病前來求醫,醫生給了他幾粒藥丸。鄉下人服藥後,感到腸胃灼熱撕裂,全身像著火一樣,不久吐出兩樣東西,形狀像螢火蟲,但體積大了許多倍,還在蠕動。第二天復診,醫生詢問病情後說:「這個病治不好了。他肚子裡大概還有很多這樣的東西,服藥能吐出來的就會死,留在肚子裡的也會死。現在雖然吐出來了,但蟲子還活著,藥物已經殺不死它了。」鄉下人哭著求救,醫生給了他一封信和四塊銀元,叫他去某個地方,再找另一位醫生。

鄉下人拿着信和銀元去了,那位醫生看完書後,慢慢地取出一點藥水,塗在他的兩個乳房下方,然後讓他回去找之前的醫生。之前的醫生讓病人仰臥在一張特製的椅子上,椅子上有固定裝置,把他的手腳固定住。醫生拿出鋒利的刀子,割開塗藥的地方,用手指探查,卻沒有發現任何東西,又用藥物敷上。鄉下人說,手術時雖然害怕,但並不怎麼痛,然而病卻沒有好。另有一位病人,因為眼睛有毛病來求醫,醫生從藥箱裡拿出兩個蟲子,形狀像蝗蟲但較小,放在病人的眼睛上,蟲子吃掉了幾乎所有的翳膜,舊病也立刻消失了。

但是西醫的方法大多是用蠻力取勝,內科疾病當然不適合這樣治療,即使是瘡瘍等外科疾病,也常看到他們在肉上削肉。身體強壯的人或許還能承受,但如果用在體弱的人身上,恐怕會適得其反,病情更加嚴重。

兩蒼氏說:讀過《素問》、《靈樞》等醫書後,就知道行醫一定要深入研究陰陽的奧妙。直到漢朝末年,華元化用刀斧代替藥石,這終究是醫學上的旁門左道。現在華元化的醫書已經失傳了,西醫大概繼承了他的某些方法,但療效並不怎麼好,這大概算是似是而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