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杏軒醫案》~ 初集 (2)
初集 (2)
1. 余氏子瘧後變證
余氏子八齡,形瘦陰虛,夏患癉瘧,愈後失調。值秋燥時,偶作寒熱,幼科泛投疏散之劑,轉致躁擾搐搦,危證百出。余翁求視,以決死生。予見其兒,肢掣痰鳴,身熱煩躁,勢頗危篤。診脈神根未敗,予曰:疾固劇矣,然尚可生。翁喜叩其說,予曰:驚風一證,時世無傳,小兒受害,不可勝數。
喻氏雖闢其謬,特重外感,輕內傷,經曰:東方青色,入通於肝。其病發驚駭,醫昧病因,用方通套,偶遇強實而應者有之,特此兒所患,本非外因,良由腎水下虛,肝失所養,木逢金制,故作寒熱。狀似外感,誤投疏散,津液更傷。因而肝風鼓動,變幻若此。予尚望其生者,因其脈猶未敗耳。
方擬六味地黃湯,滋水生木,更加歸芍甘草鉤藤之屬,和陽熄風,風熄而驚自定矣。翁聞言甚悅,服藥痰平熱退,不搐不煩,另制膏子藥與服全愈。
白話文:
余家有個八歲的孩子,體型瘦弱,屬於陰虛體質。夏天得了瘧疾,病好後身體沒有好好調養。到了秋天乾燥的時候,偶爾會發冷發熱。小兒科醫生都用發散的藥物來治療,反而導致孩子煩躁不安、抽搐,出現許多危急的症狀。孩子的父親來請我診治,希望我能判斷孩子是生是死。
我看見這孩子,四肢抽動、喉嚨有痰鳴聲,身體發熱煩躁,情況非常危急。診脈後發現他的腎氣根本還沒衰敗,我說:「這病雖然嚴重,但還可以救活。」他父親聽了很高興,問我是什麼道理。我說:「驚風這個病,現在很少有人能傳承,很多小孩子都因此受害,多到數不清。
喻氏雖然指出這個錯誤,但是他特別重視外感,輕忽內傷。黃帝內經說:東方屬青色,在人體對應肝。肝病發作會出現驚駭,醫生搞不清楚病因,用藥都用固定的方子,偶爾遇到體質強壯的人可能會有效,但這個孩子得的病,本來就不是外感引起的,是因為腎水虛弱,肝臟失去滋養,木受到金的剋制,所以才會發冷發熱。症狀看起來像外感,如果誤用發散的藥物,會更加傷害津液。因此肝風鼓動,才變成現在這樣。我認為他還可以救活,是因為他的脈象還沒有衰敗。
我開了六味地黃湯,滋養腎水來生養肝木,再加當歸、芍藥、甘草、鉤藤等藥材,來調和陽氣、平息肝風,風平息了,驚厥自然會停止。他父親聽了非常高興。孩子服藥後,痰止住了,熱也退了,不再抽搐煩躁。我另外製作了膏藥給他服用,就完全痊癒了。
2. 汪典揚翁外孫女體弱感邪證變抽掣
典翁外孫女年三歲,病經旬日,發熱便瀉,初服疏導藥不應,忽作抽掣,復請前醫視之,雲系動驚,更加金藥琥珀。典翁邀予商酌。望其兒,色白神疲,頭身雖熱,四肢冰冷,按脈沉細無力,謂曰:病乃質虧感邪,便瀉多日,脾元受傷,以致肝風內動。金石之品,不可用也,擬六君子湯加炮薑桂枝,服藥熱退瀉稀,再服肢溫瀉止,驚亦不作。
白話文:
汪老先生的外孫女三歲,生病已經十天左右,發燒又拉肚子,剛開始吃一些疏導的藥沒有效果,突然開始抽搐,又請之前的醫生來看,醫生說是受到驚嚇,就加了金箔、琥珀等藥材。汪老先生請我來商量。我看了那孩子,臉色蒼白、精神疲憊,頭和身體雖然發熱,四肢卻冰冷,把脈是沉細無力,我說:「這病是體質虛弱又受到外邪侵擾,拉肚子多天,脾胃元氣受損,導致肝風內動。金石類的藥材,絕對不能用,我打算用六君子湯加上炮薑、桂枝。吃藥後熱退了,拉肚子次數也變少,再服藥後四肢溫暖了,拉肚子也停止了,抽搐也沒再發生。」
3. 方玉堂翁孫女暑風驚證詳論病機治法
玉翁孫女年四齡,夏間感受暑風,熱發不退,肢搐體僵,目斜口齧。予曰:此暑風急驚也。暑喜傷心,風喜傷肝,心肝為臟,臟者藏也,邪難入,亦復難出,證雖可治,然非旦晚能愈。且內服煎藥,仍須參以外治之法,令挑黃土一石,捶細攤於涼地,上鋪荷葉,再用蒲席與兒墊臥,慎勿姑息。
俟熱退驚定,方可抱起,藥用防風、香薷、柴胡、鉤藤、連翹、川連、石膏、木通、生甘草,引加鮮菖蒲扁莢葉,清暑疏風,一切金石之類,概置不用。蓋病因暑風生熱,熱生驚,金石鎮墜錮邪,最為害事,依法服藥,守至七朝,熱退驚定。渠家以為病愈,恐久臥涼地不宜,將兒抱置床上,當晚熱復發。
予令仍放土上,熱即退。尚不之信,次晚復抱起,熱又發,乃問所由。予曰:邪未淨也。又問邪何日可淨,予曰:傷寒以十二朝為經盡,大概亦需此期。屆期上床安臥,不復熱矣。藥換養陰,調和肝胃,諸恙皆平。惟喑啞不能言,其母憂甚。予曰:無傷,將自復。閱三月,果能言。
予按此證,小兒夏間患者甚多,治不如法,往往不救,較之尋常驚證特異。考諸古訓,鮮有發明,惟近時吾郡許宣治先生,敘有十則,辨論頗詳。至若臥置土上,墊用荷葉一法,猶未言及。予治此證,每用此法獲驗,蓋土能吸熱,荷葉清暑故耳。特其驚之作,必由熱盛而成。
然有一熱即作者,有熱二三日而作者,其狀悉皆昏迷搐搦,肢厥咬牙,輕者時昏時醒,重者七日方蘇,極重者至十二朝始轉。若由吐瀉而起,脈細質虧,不能受清涼者,多不可治。倘不因吐瀉,一熱即驚,脈洪質實。能受清涼者,十中可救七八,勿視其危而棄之也。再按驚後喑啞一證,諸書亦未論及,每見證輕者,病後多無此,患重者有之。
然有喑至一兩月愈者,有三四月愈者,有終身不愈者。予堂侄女驚後數載始能言。又見保村族人子,驚後喑啞,至今十餘年,竟不能愈。其故總因多服金石之藥所致,若未服此等藥,雖包絡暫閉,當自開耳。
白話文:
方玉堂老先生的孫女四歲,夏天感染了暑天的風邪,發燒不退,四肢抽搐僵硬,眼睛斜視,牙關緊咬。我說:「這是暑風引起的急性驚厥。」暑邪容易傷害心,風邪容易傷害肝,心肝是屬於臟的器官,臟是藏精氣的,邪氣很難進入,也很難出去。這種病雖然可以治療,但不是短時間能好的。而且內服湯藥,還要配合外治的方法。我讓他們挑一石黃土,搗碎鋪在陰涼的地方,上面鋪上荷葉,再用蒲席讓孩子躺在上面,千萬不要因為心疼孩子就抱起來。
等到退燒驚厥停止,才能抱起孩子。藥方用防風、香薷、柴胡、鉤藤、連翹、川連、石膏、木通、生甘草,並引加新鮮的菖蒲扁莢葉,用來清暑疏風。一切金石類的藥物都不要用,因為病因是暑風導致發熱,發熱引起驚厥,金石類的藥物會鎮壓邪氣,反而有害。按照這個方法吃藥,過了七天,退燒驚厥就停止了。他們以為病好了,怕孩子躺在涼地上不舒服,就把孩子抱到床上,當天晚上又發燒了。
我讓他們再把孩子放回土上,發燒就退了。他們還不相信,第二天晚上又把孩子抱起來,又發燒了,就來問我原因。我說:「是邪氣還沒有完全清除。」又問我邪氣什麼時候能清除,我說:「傷寒一般以十二天為一個週期,這種病大概也需要這麼長的時間。」到了十二天,孩子上床安穩睡覺,就沒有再發燒了。藥方改為滋養陰液,調理肝胃,所有的病症都平復了。只是說不出話來,孩子的母親很擔心。我說:「沒關係,會自己恢復的。」過了三個月,孩子果然能說話了。
我認為這個病,小孩子夏天得的很多,治療方法不對,往往無法救治,比一般的驚厥病症更特殊。考察古代的醫書,很少有闡述的,只有近來我們郡的許宣治先生,敘述了十條,辨證分析得比較詳細。至於躺在土上,墊上荷葉的方法,還沒有人提到。我治療這個病,每次用這個方法都很有效,因為土可以吸熱,荷葉可以清暑。而且這個驚厥的發作,一定是熱邪很盛才會出現。
但有的是一發燒就驚厥的,有的是發燒兩三天後才驚厥的,症狀都是昏迷抽搐,四肢厥冷,牙關緊咬。輕的時而昏迷時而清醒,重的七天才能醒來,極重的要到十二天才能好轉。如果是因為吐瀉引起的驚厥,脈細弱體質虛弱,不能接受清涼的治療,多半是無法救治的。如果不是因為吐瀉,一發燒就驚厥,脈搏洪大體質強健,能接受清涼治療的,十個裡面可以救活七八個,不要因為病情危險就放棄。再說說驚厥後失語這個症狀,很多醫書也沒有論及,常見的症狀是,病情輕的,病好後大多沒有失語的問題,病情重的會有。
但有的失語一兩個月就好了,有的三四個月就好了,有的終身都無法痊癒。我堂侄女驚厥後,幾年後才能說話。又看到保村族人的孩子,驚厥後失語,到現在十幾年了,都沒能好。他們的原因都是因為吃了太多的金石類藥物,如果沒有吃這些藥,即使包絡暫時閉合,也會自己打開。
4. 方宅揆翁幼孫暑風驚證病愈之奇
宅翁幼孫,夏月患暑風驚證,熱盛神迷,肢掣齒齘,目斜,予照治玉翁孫女法。數日,證猶不轉,不啼不食,氣息奄奄,儼如就斃。翁以為殆。予曰:病誠可畏,若在他候,則無生理,惟此證乃暑邪內閉心竅,幸得竅開,尚可挽回。仍令守視勿懈,一夕迅雷驟至,兒臥地上,忽然作聲,如夢初覺,此後神明漸蘇,熱平驚定。斯證予雖為治愈,然理殊不可測,豈雷氣通於心,雷動則蟄啟,心為邪閉,得雷聲而啟耶。
白話文:
方老先生家的小孫子,在夏天得了暑風驚嚇的病症,發燒嚴重到神智不清、手腳抽搐、牙關緊咬、眼睛斜視。我用之前治療玉老先生孫女的方法來醫治,但過了幾天,病情仍然沒有好轉。小孫子不哭也不吃,呼吸微弱,看起來快要死了。方老先生認為孫子沒救了。我說:「這病確實很可怕,如果是其他時候發病,那大概沒辦法活了。但這種病是因為暑邪堵塞了心竅,幸好心竅能打開,還有救治的機會。」我還是請家人繼續照顧,不要鬆懈。當晚突然來了陣雷雨,小孫子躺在地上,突然發出聲音,好像剛從夢中醒來一樣。之後,他的神智漸漸恢復,燒也退了,驚嚇的症狀也平定了。這個病雖然被我治好了,但其中的道理實在難以理解。難道是雷聲可以通達心臟,雷聲一響就能喚醒冬眠的生物?因為心竅被邪氣堵住了,所以聽到雷聲才能開啟嗎?
5. 洪荔原翁尊堂大頭時疫真熱假寒之證
荔翁尊堂,年屆六旬,初發寒熱,疏散不解,越日頭顱紅腫,漸及面目頤頰,舌焦口渴,發熱脈數。予視之曰:此大頭時疫證也,東垣普濟消毒飲最妙。翁云:家慈向患腸風,體質素弱,苦寒之劑,恐難勝耳。予曰:有病當之不害,若恐藥峻,方內不用黃連亦可。市藥煎熟,僅飲一杯,旋覆吐出。
病人自覺喉冷,吸氣如冰,以袖掩口始快。眾見其拒藥喉冷,疑藥有誤,促予復診,商欲更方。細審脈證,復告翁曰:此正丹溪所謂病人自覺冷者,非真冷也。因熱鬱於內,而外反見寒象耳。其飲藥旋吐者,此諸逆衝上,皆屬於火也。如盈爐之炭,有熱無焰,試以杯水沃之,自必煙焰上騰,前治不謬,無庸遲疑。
令將前藥飲畢,喉冷漸除,隨服復煎,乾渴更甚,頭腫舌焦如前。荔翁著急,無所適從。予曰無他,病重藥輕耳。再加黃連,多服自效。如言服至匝旬,熱退腫消,諸恙盡釋。可見寒熱真假之間,最易惑人,若非細心審察,能不為所誤耶。
白話文:
洪老先生,六十歲左右,剛開始發病時有發冷發熱的症狀,用疏散藥物治療沒有效果。過了一天,頭部開始紅腫,慢慢蔓延到臉部、下巴和臉頰,舌頭乾燥,口渴,發燒而且脈搏跳動很快。我看過之後說:「這是大頭瘟的症狀,用李東垣的普濟消毒飲最有效。」洪老先生說:「我的母親以前有腸風的毛病,體質本來就虛弱,使用苦寒的藥物,恐怕身體受不了。」我說:「有病就應該用藥,不用擔心藥性太強。如果怕藥太峻烈,藥方裡可以不用黃連。」他們到藥鋪把藥煎好,只喝了一杯就吐了出來。
病人自己感覺喉嚨冰冷,吸氣時像吸到冰一樣,用袖子遮住口才感覺舒服一些。大家看到他拒絕吃藥而且喉嚨發冷,懷疑藥物有問題,催促我再次診斷,想換藥方。我仔細檢查脈象和症狀後,又告訴洪老先生:「這正是朱丹溪說的,病人自己覺得冷,其實不是真的冷。是因為熱氣鬱積在體內,所以外表反而呈現寒冷的樣子。他喝藥後馬上吐出來,是因為各種氣往上衝,這都屬於火氣。就像一個充滿炭火的爐子,有熱但沒有火焰,如果用一杯水澆下去,自然會冒出煙和火苗。之前的治療沒有錯,不用猶豫。」
我讓他把剩下的藥喝完,喉嚨冰冷的感覺慢慢消退。接著再服用煎好的藥,口渴的狀況更加嚴重,頭部腫脹、舌頭乾燥的狀況跟之前一樣。洪老先生很著急,不知如何是好。我說:「沒什麼,只是因為病重而藥力太輕而已。再加入黃連,多吃幾次就會有效。」果然,按照我的話服用藥物大約十天左右,熱退了,腫也消了,各種不適都消失了。由此可見,寒熱真假之間,最容易讓人迷惑,如果不是仔細審查,怎麼可能不被誤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