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杏軒醫案》~ 續錄 (8)
續錄 (8)
1. 張汝功兄乃郎嗽久傷陰奇治驗
汝兄乃郎,年方齠齔,秋間咳嗽,入冬不止,初起嗆嗽痰澀,氣急面紅,漸次潮熱脈數,食減肌瘦,藥如瀉白散、止嗽散、清燥救肺湯,遍嘗無驗。汝兄慮成童怯,囑予籌治。令且停藥,每日用甜雪梨一枚,去皮渣,雄豬肉四兩,同切塊,清水煮湯啜之。其肉與粳米稀粥同食。
兒病日久,戒食葷油,復為藥苦,得此可口,食而甘之,數日而效,浹旬而痊。汝兄稱謝,並問其故。予曰:斯證即喻西昌所謂秋傷於燥,冬生咳嗽之候也。夫燥者濡之,其所以服諸清潤之劑而不應者,緣童質向虧,嗽久陰傷,凡藥皆草木根荄,只可濡其時邪之燥,未能滋其津液之干耳。
經云:陰之所生,本在五味,五穀為養,五果為助,五畜為益,故用豬肉雪梨粳米,諸多濡液滋干之品,氣味合而服之,以補精益氣,豈尋常方劑可同語耶。汝兄慨然曰:人知藥能療病,不知藥反增病。人知食肉病復,不知食肉病愈。今而後益信醫理淵深,不易知也。
安波按:讀斯案字字珠玉,可見醫貴圓通,徒執成方於胸中,亦復何益。
白話文:
張先生的兒子,年紀還小,秋天開始咳嗽,到了冬天還沒好。剛開始是嗆咳、痰很黏稠,呼吸急促、臉色發紅,漸漸地出現潮熱、脈搏加快、食慾下降、身體消瘦。吃了很多藥,像是瀉白散、止嗽散、清燥救肺湯,都沒效果。張先生很擔心兒子會變成體弱的孩子,所以請我幫忙想辦法治療。我先叫他停止吃藥,每天用一個甜雪梨,去皮去核,和四兩的公豬肉,一起切塊,加水煮湯給他喝。肉要和稀飯一起吃。
小孩生病很久了,要戒掉油膩的食物,又因為藥太苦,所以給他吃這個可口的,他很喜歡,吃了幾天就見效,十天左右就痊癒了。張先生很感謝我,並問我原因。我說:這個病就是像西昌說的,秋天受到乾燥的影響,冬天就產生咳嗽。乾燥就要用滋潤的方法治療。之所以吃那些清熱滋潤的藥沒效,是因為小孩體質本來就虛弱,咳嗽久了陰液受損,一般的藥都是草木的根莖,只能滋潤一時的燥邪,卻不能滋潤乾枯的津液。
經典上說:「陰液的產生,根本在於食物的味道,五穀可以養人,水果可以輔助,肉類可以補益。」所以用豬肉、雪梨、米煮粥,這些都是滋潤津液的食物,味道調和後服用,就可以補養精氣,哪是一般藥方可以比的?張先生感嘆地說:大家只知道藥能治病,卻不知道藥反而會使病情加重;大家只知道吃肉會使人生病,卻不知道吃肉也能治病。現在我才更加相信醫理的深奧,不容易了解啊。
安波按:讀這個案例,每個字都很有道理,可見醫學的價值在於靈活變通,如果只是死守著固定的藥方,又會有什麼用呢?
2. 又令愛暑入心包拯治無功後見數人證同皆不可救並答門人四問
汝兄令愛,笄年在室,時屆季夏,薄暮忽覺微寒,夜發壯熱,頭痛嘔吐,次早迓予,其女出房就診。脈弦急數,舌苔白膩。謂汝兄曰:證屬時感暑風,來勢不輕,防其生變。方用葛根防風以祛風,香薷茯苓甘草半夏滑石扁莢葉以清暑。詰朝入房診視,脈證如故,舌苔轉黃,熱盛口渴,目定神呆。
方除葛根防風半夏,加入連翹知母花粉鮮荷葉,四朝再視,病者扶坐榻上,昏昏不語,令其伸舌,勉伸半截,尖絳起刺。汝兄云:小女夜來熱熾,煩渴呻吟不安,黎明稍定,以為病減,不意神更昏迷,肢漸厥冷,未識何故。予曰:此暑入心包,邪陷於裡,熱深厥深,肝風欲萌,勢屬危險,可延他醫酌之。
汝兄堅囑拯治。思暑由上受,首先犯衛,漸傳入營,葉氏有清絡熱,必佐芳香,開里竅,以清神識,用至寶丹一法。吾鄉苦無此藥,姑用生地、元參、銀花、麥冬、川連、犀角、鮮菖蒲、西瓜翠衣,令取荷露煎藥。翌日復召,病勢益劇。目闔肢掣,口噤牙咬。予曰:肝風已動,證成痙厥,不可為矣。
汝兄乞籌以希萬一。揣諸病情,治法不過如此,奈服藥不應。無已再想外法,令桃黃土攤地上,鋪荷葉,將病人抬置其上,另用紫雪牛黃蜜調塗舌,方加鉤藤、桑寄生、羚羊角,平肝熄風。至第六朝,汝兄來云:昨晚肢掣不作,口噤已開,似有生意,再煩視之。至見病人眼戴口張,痰聲漉漉,切脈如絲。
予曰:此非掣定,乃元氣內奪,無力鼓動故也。脈證俱敗,危期速矣。延至七朝而歿。未幾,又見鮑菶莪翁令媳之證。
菶翁邀視媳病,云日前因熱貪涼,起初頭痛嘔惡,旋即怯風發熱。至今熱猶未退,似屬外感,煩為解散,免致成瘧。導予入室。診際問其頭痛乎,病者不答。轉令使女詢之,亦復默然。予曰:殆證也。辭不治。菶翁云:小媳病才兩日,其候不過發熱頭痛,何以言殆?予曰:害雖未形,其機已露。
蓋此病因於冒暑,夫暑喜傷心,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頃問病原,蔑知應對。足徵邪犯心包,神明為之紊亂,按心肝為臟,臟者藏也。邪已入臟,斷難驅逐。且手足厥陰相表裡,肝風痙厥,蟬聯而至,預期一候,恐有風波,並將張汝兄令愛病狀告之。翁雖唯唯,然未深信。
續延他醫療治,諸證蜂生。果至七朝而逝,始信予言不虛。後旬日又見許禮門翁令侄媳之證。
禮翁儒而通醫。因乃侄媳病見招。晤間予告以近視張鮑兩女病。均不治之故。翁蹙然云:舍侄媳病候,與此彷彿,奈何?予問病經幾日矣。曰五日。問其狀。曰身熱肢涼,昏迷瘛瘲。予曰,邪已入臟,不可救矣。其姑堅托診視,脈證俱殆。翁求舉方,予曰:適談前視張鮑兩女證,維時病人猶能行動,尚不可療,況如是乎?辭欲登車,其僕乞診婦病,詢其何疾,云病起三朝,發熱不退,神漸昏冒,今早手足微掣。予曰:此亦暑入心包之候也,可不必往。
白話文:
張某的千金,適婚年齡,盛夏傍晚突感寒冷,夜裡高燒、頭痛嘔吐,次日清晨請我診治。脈象弦急數,舌苔白膩。我告訴張某,這是暑熱感冒,來勢凶猛,要預防病情變化,於是處方葛根、防風祛風,香薷、茯苓、甘草、半夏、滑石、扁豆葉清暑。隔天複診,病情如舊,舌苔轉黃,高燒口渴,眼神呆滯。
於是去掉葛根、防風、半夏,加入連翹、知母、花粉、鮮荷葉。四天後再診,病人只能依靠在榻上,昏昏沉沉不說話,勉強伸出半截舌頭,舌尖紅絳,尖銳如刺。張某說:女兒夜裡高燒,煩渴呻吟不安,清晨稍有好轉,沒想到神志更加昏迷,四肢漸漸厥冷,不知何故。我說:這是暑熱入侵心包,邪氣深入臟腑,裡熱深重,導致厥冷,肝風將要發作,情況危急,可以考慮請其他醫生診治。
張某堅請我全力救治。我考慮到暑邪由表而入,先犯衛氣,逐漸傳入營血,葉氏醫案有清絡熱的法子,必須配合芳香開竅之品,以清神志,用至寶丹。但我們鄉下沒有此藥,暫時用生地、元參、金銀花、麥冬、川連、犀角、鮮菖蒲、西瓜翠衣,用荷葉水煎服。第二天再診,病情更加嚴重,眼睛緊閉,四肢抽搐,口緊閉,牙齒緊咬。我說:肝風已動,出現痙攣厥冷,已經無藥可救了。
張某懇求想盡一切辦法試一試。我考慮病情,治療方法已經用盡,服藥無效。無奈之下,我想到外治法,將桃黃土攤在地上,鋪上荷葉,把病人抬放在上面,再用紫雪、牛黃、蜂蜜調和塗抹舌頭,並加用鉤藤、桑寄生、羚羊角平肝熄風。第六天,張某來說:昨晚四肢抽搐停止了,嘴巴也張開了,似乎有好轉,請再次診治。我診見病人眼睛半睜半閉,嘴巴張開,痰聲漉漉,脈象細弱如絲。
我說:這不是抽搐停止了,而是元氣內耗,沒有力量推動血氣運行了。脈象和症狀都已經敗壞,危險之極,很快就要死了。第七天病人去世。不久,我又遇到鮑某的兒媳患病。
鮑某邀請我診治兒媳的病,說前幾天因天氣炎熱貪涼,一開始頭痛嘔吐,接著怕風發熱。現在高燒未退,像是外感,想讓我治療以防轉成瘧疾。我進入室內診治,問她頭痛嗎?病人不回答,讓丫鬟詢問,她也默然不語。我說:情況很危急。拒絕治療。鮑某說:兒媳才病兩天,症狀只是發熱頭痛,為什麼說很危急?我說:雖然病症還未明顯,但病機已經顯露。
這種病是因中暑引起,暑邪最容易傷及心臟,心臟是人體的主宰,神明之所在。剛才詢問病因,她卻沒有反應,足以證明邪氣侵犯了心包,神明受損,心肝是內臟,臟腑是藏納的器官。邪氣已入臟腑,很難驅除。而且手厥陰經與足厥陰經表裡相通,肝風痙厥會相繼發生,預計再過一天,恐怕會有危險,並將張某女兒的病情告訴了他。鮑某雖然連連稱是,但並不完全相信。
他繼續請其他醫生治療,病情更加嚴重,果然七天後去世,才相信我的話是真的。十幾天后,我又遇到許某的侄媳患病。
許某是讀書人,也懂醫術。因為侄媳生病才請我診治。我告訴他最近診治張某、鮑某兩個女子患病都不治癒的原因。許某驚訝地說:我侄媳的病情和這兩個女子很相似,怎麼辦?我問他病了幾天了,他說五天。我問病情,他說發熱、四肢冰冷、昏迷、抽搐。我說:邪氣已經入臟,無法治療了。他姑母堅求我診治,脈象和症狀都很危急。許某求我開方子,我說:我剛才講了診治張某、鮑某兩個女子患病的經過,當時病人還能行動,都不能治療,何況現在這樣?我起身要走,他的僕人請求我診治他妻子,我問她什麼病,他說病了三天,發熱不退,神志越來越昏迷,今天早上手腳略微抽搐。我說:這也是暑熱入侵心包的症狀,不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