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杏軒醫案》~ 續錄 (15)
續錄 (15)
1. 汪紹由翁尊堂脫證救蘇
戊子之春,予由旌邑至孫村汪生德輝家,伊族紹由翁尊堂病劇延診,比至,已治木矣。入見病者色白如鹽,切脈弦勁少胃。予曰:此脫證也,何以至此?翁述病原云:家慈年近古稀,體虛多憂,向患氣痛,服辛香之品稍快。舊夏病目,眼科療治,其目已盲。今春又因痰嗽,藥如二陳、枳、桔、杏仁、蘇子,服經多日,前夕忽心慌暈汗,至今不止。
畏食懶言。出所服諸方,予閱之曰:病傷猶可治,藥傷最難醫。今脫機甚速,駟馬追之,尚恐不及,奈何?翁懇舉方,商以兩儀煎合生脈散,每劑擬用人參三錢,熟地八錢。翁云:家慈因患氣痛,補劑向不取嘗,分兩過重,慮其不受,請小試之如何。予曰:亦可。但大廈搖搖,一木恐難支耳。
姑用人參一錢,熟地三錢,麥冬一錢五分,五味子五分。予下榻汪生宅中。次早翁郎岷山兄來云:家祖母昨夕服妙藥後,安睡片時,汗斂暈定,略啜稀粥,稍能言語,幸已獲效,乞求復診。予曰:子歸先煎人參二錢,熟地五錢備用。往察脈證頗有起色,仍守原方,續仿《千金》復脈湯以救陰液,再加茯神、歸、芍、牡蠣、女貞、石斛,柔肝養胃,漸次而瘥。
白話文:
戊子年春天,我從旌邑來到孫村汪德輝家,他家的親戚汪紹由老先生病得很嚴重,請我去診治。等我到的時候,他已經快不行了。我進去看到病人臉色像鹽一樣蒼白,把脈發現脈象強硬而少胃氣。我說:「這是脫證,怎麼會變成這樣?」老先生的兒子說:「我母親年紀快七十歲了,身體虛弱又常常憂慮,一直有氣痛的毛病,吃些辛辣的藥就會好一點。去年夏天眼睛生病,給眼科醫生治療後,眼睛已經瞎了。今年春天又因為咳嗽,吃了像二陳湯、枳殼、桔梗、杏仁、蘇子等藥,吃了好幾天。前天晚上突然心悸頭暈、流汗不止,一直到現在都這樣,而且很怕吃東西、不想說話。」他拿出之前吃的藥方給我看,我看完說:「病造成的傷害還可以治療,藥物造成的傷害最難醫治。現在脫證的情況很嚴重,就算用快馬也可能來不及了,怎麼辦呢?」老先生的兒子懇求我開藥方,我跟他商量用兩儀煎加上生脈散,每帖藥打算用人參三錢,熟地八錢。老先生的兒子說:「我母親因為有氣痛,補藥向來不敢吃,份量太重恐怕她身體受不了,想先試試看少量,您覺得如何?」我說:「也可以,但是現在情況就像大廈搖搖欲墜,單靠一根木頭恐怕難以支撐。」
所以先用人參一錢,熟地三錢,麥冬一錢五分,五味子五分。我在汪先生家住下。第二天早上,他兒子岷山兄來告訴我:「我祖母昨晚吃了藥後,安穩睡了一會兒,汗也止住了,頭暈也好了,可以稍微喝點稀粥,也能說點話了,幸好已經見效,想請您再去看看。」我說:「你回去先煎人參二錢、熟地五錢準備著。」去診察脈象,發現病況好轉許多,仍然照原方,又參考《千金方》的復脈湯來滋養陰液,再加茯神、當歸、白芍、牡蠣、女貞子、石斛,來柔肝養胃,病就慢慢好了。
2. 汪商彝翁夫人風寒襲絡之證
商翁夫人,本質虛寒,常多疾病。舊春曾為診治,藥投溫補有效。今春因乃郎心疾,晝夜看守辛勞,風寒之邪,乘虛襲絡,比時不覺,漸致頸脊痠痛,喜暖畏寒,欲人揉打,糾纏兩月。醫用羌獨防風以驅風,香砂陳皮以理氣,屢服不應。季夏,予至孫村,延診。謂曰:此風寒襲絡之證也。
夫初痛在經,久痛在絡。經主氣,絡主血。考督脈並於脊裡,至風府入屬於腦。素問云:痛者,寒氣多也。寒則泣而不流,溫則消而去之。大法治風先治血,血行風自滅。理當養血為君,佐以溫通脈絡,非驅風理氣所能治也。方定當歸、枸杞、杜仲、巴戟天、附子、鹿角膠霜、狗脊、五加皮、秦艽、桑枝,四劑全愈。
安波按:此內風症也,名以風寒襲絡,似屬不切,不然前醫驅風已效靈矣。
白話文:
汪商彝翁的夫人,本身體質就虛寒,常常生病。之前春天我曾為她診治過,用溫補的藥物治療有效。今年春天因為她兒子心臟病發,日夜操勞看顧,風寒之邪趁著她身體虛弱侵入經絡,當時她沒有察覺,漸漸導致頸部和脊椎痠痛,喜歡溫暖、怕冷,想要別人幫她按摩揉捏,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兩個月。醫生用羌活、獨活、防風等藥來驅風,香附、砂仁、陳皮等藥來理氣,多次服用都沒有效果。夏天的時候,我到孫村,被請去診治。我說:「這是風寒侵襲經絡的病症。」
一般來說,剛開始的疼痛在經脈,時間久的疼痛就在絡脈。經脈主導氣,絡脈主導血。督脈與脊椎相連,經過風府穴進入大腦。《素問》說:「疼痛是因為寒氣過多。」寒冷就會導致氣血凝滯不通,溫熱就能使之消散。治療風邪的大原則是先治療血,當血流通暢,風邪自然消散。所以應該以養血為主要治療方向,輔以溫通經絡的藥物,單純驅風理氣是無法治癒的。我開的藥方是當歸、枸杞、杜仲、巴戟天、附子、鹿角膠霜、狗脊、五加皮、秦艽、桑枝,服用了四劑就完全康復了。
安波的按語:這應該是屬於內風的病症,用風寒侵襲經絡來命名,似乎不太恰當,不然的話,之前的醫生用驅風的藥應該就會有效了。
3. 予久患腹痛忽下瘀血而痊
予患腹痛多年,由午餐飯冷強食而起,痛處在臍之上,痛時腹冷,掌按熱熨稍瘥。雖盛暑亦必以帛護其腹,飲食漸減,喜暖畏涼,他物食尚相安,惟飯蒸煮未透,或稍冷食則必痛,素嗜瓜果,得疾後不敢嘗。向患痔紅,食姜蒜燒酒即發,故忌之。此疾作時,食入阻滯,飲燒酒一二杯,反覺通暢,不但姜蒜不忌,即食椒末辣醬,均與痔紅無礙。經云:痛者寒氣多也。
證屬寒凝氣滯無疑。予素畏藥,痛發無何,香砂姜萸陳半穀芽神麯之類,服一兩劑即罷去,往歲發疏尚輕,惟餐飯不能如常,年來發頻且重,不拘何物,餐後必痛。須食下行,其痛方止。於是餐後不敢坐臥,乃學古人養生,食後行百步,常宜手摩腹之法,並遵釋教過午戒食,然亦無益於病,遂視食為畏途,無如疾經多載,消恐耗元,補防助壅,躊躇無策。友人謂予年近古稀,命陽衰弱,寒從內生,是以喜暖畏涼。
釜底無火,物終不熟,是以穀食難化,須用八味丸補火生土。所論固是,予意終未坦然。思痛若在鬲,慮其妨食成噎,今幸在腹,當不害命。藥餌亂投,恐反有傷,恪守不藥得中醫之誡。己丑季夏,旌邑孫村汪宅延診,下塌塾中,時二鼓既寢,急欲大便。燈滅暗中摸索,跌僕莫能掙扎,大孔汩汩遺出如瀉水狀,呼僕持火至,扶起視地皆汙,色如漆,汗淋氣墜,即忙就枕。
汪宅獻楠志仁二公聞之馳至,殊為著驚,予曰無妨,此因久痛蓄瘀,刻瘀下脫,未免傷氣耳。飲黨參、桂圓湯,少頃氣稍續,汗亦斂,次早登廁,猶有餘瘀。予恐其瘀復脫,遄歸到家更衣,瘀已無矣。自此腹不再痛,餐飯如常。細求其故,究由瘀凝腸胃,阻其傳導之機,以故食入則痛。
夫血猶水也,血之結而為瘀,亦如水之結而為冰。所以痛處常冷,按熨飲醇熱氣至,故覺稍快。至於瘀蓄年久,膠固已深,一旦傾囊自出,理殊不解,得無長夏炎蒸,奔馳煩勞,動則陽化,如雪消而春水來耶。從斯悟入,書稱久痛在絡,絡主血,不獨肢體之痛為在絡,即胸腹之痛,痞積之痛,皆為在絡,皆宜治血,無徒從事於氣。
又如噎隔一證,方書雖有胃脘枯槁,及陽氣結於上,陰液衰於下等語,然由瘀血阻塞胃口者恆多。進而思之,予疾將十年,固未能自知瘀蓄於先,然不藥穩持,尚不失為中駟。不然補瀉雜投,不殞於病,而殞於藥矣。予見敗壞之證自萎者十之二三,藥傷者十之七八。藥本生人,而反殺人,可不懼哉。
自今以往,伏願醫家證未審明,勿輕用藥,病家疾如可待,勿急求醫,如此或亦可為衛生之一助耳。
安波曰:初痛在經,久痛入絡二語,葉氏實發前人數千年之未發,啟後學於意萬載之無竅。然不獨胃病噎膈之症,渾融使然也,凡病久根深蒂固,綜須治血為主,此即古人竅必及腎之意也夫。
白話文:
我長年患有腹痛,大約是因為午餐時吃了冷飯勉強下嚥所引起的。疼痛的位置在肚臍上方,痛的時候肚子會發冷,用手按壓或用熱的東西敷一下會稍微好轉。即使在盛夏,我也必須用布護住肚子,食量也漸漸減少,喜歡溫暖、害怕寒涼。其他食物還算能適應,唯獨飯若是沒煮透,或是稍冷時吃下去一定會肚子痛。我本來很愛吃瓜果,生病後也不敢碰了。以前有痔瘡,只要吃了薑、蒜或喝燒酒就會發作,所以也很忌諱這些。這個病發作的時候,吃東西會阻礙消化,喝一兩杯燒酒反而覺得腸胃通暢,不僅薑蒜可以吃,連吃辣椒粉、辣醬也對痔瘡沒有影響。醫書上說:「疼痛多是寒氣造成的」。
我的病症肯定是寒氣凝結、氣血運行不暢。我平時很怕吃藥,痛起來的時候就隨便吃一些香砂、薑萸、陳皮、半夏、穀芽、神麴之類的藥,吃一兩劑就好了。前幾年發作得比較少也比較輕微,只是吃飯不能像平常一樣,近年來發作頻繁且嚴重,不管吃什麼,飯後一定會痛。一定要排泄後,疼痛才會停止。因此飯後我不敢坐下或躺下,就學古人養生,飯後走一百步,常常用手按摩肚子,並遵從佛教過午不食的習慣,但對病情也沒有幫助。於是我就把吃飯看作是可怕的事情,但是疾病拖久了,擔心會耗損元氣,補養又怕會造成壅塞,真是進退兩難。朋友說我年紀快七十歲了,陽氣衰弱,寒氣從內而生,所以才喜歡溫暖、害怕寒涼。
就像鍋底沒有火,食物終究煮不熟,所以穀物難以消化,必須用八味丸來補火生土。他講的固然有道理,但我心裡還是覺得不太踏實。我心想,如果疼痛是在胸膈之間,可能會影響進食造成噎塞,幸好是在肚子,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胡亂吃藥恐怕反而有害,所以我還是謹守「不吃藥也能讓病好轉」的中醫教訓。己丑年的夏季,在旌邑孫村汪家宅邸看病,借住在私塾裡,當時已經二更天了,我正要睡覺,突然想大便。熄燈後,我摸黑找路,不小心跌倒,無法掙扎,一股像瀉水一樣的東西從大腸孔奔流而出。我叫僕人點燈,扶我起來,看到地上都是汙穢,顏色像漆一樣,我全身汗濕,氣喘吁吁,趕緊躺回床上。
汪家楠、志仁二位公子聽到聲音趕來,非常驚訝,我說沒事,這是因為我腹痛很久,積蓄的瘀血,現在瘀血脫落,難免會傷到氣而已。我喝了黨參、桂圓湯,過一會兒氣力稍微恢復,汗也止住了。隔天早上上廁所,還有一些殘留的瘀血。我擔心瘀血會再次脫落,就趕緊回家換衣服,發現瘀血已經完全沒有了。從此之後,我的肚子就不再疼痛,吃飯也像平常一樣了。仔細推究原因,原來是因為瘀血凝結在腸胃,阻礙了腸胃的傳導功能,所以吃東西才會疼痛。
血就像水一樣,血凝結成瘀血,就像水結成冰一樣。所以疼痛的地方常常發冷,按壓或用熱的東西敷,熱氣到達時,才會覺得稍微舒服一點。至於瘀血積蓄多年,已經凝結得很深,竟然能突然完全排出,實在很難理解,難道是因為盛夏炎熱蒸發,加上奔波勞累,使陽氣化解,就像雪融化成春水一樣嗎?從這件事我領悟到,醫書上說「久病在絡」,絡脈主血,不僅肢體的疼痛是在絡脈,連胸腹的疼痛、痞塊積聚的疼痛,也都是在絡脈,都應該治療血瘀,不要只從氣的角度去治療。
又比如噎膈這個病症,醫書上雖然有提到胃脘枯槁,以及陽氣結於上、陰液衰於下等說法,但其實很多都是因為瘀血阻塞胃口所導致。進一步思考,我的病也將近十年了,原本不知道是瘀血積聚在先,但是能堅持不用藥,也算是中等程度的治療方式了。不然如果胡亂用補藥或瀉藥,沒有死於疾病,也會死於藥害。我看過病人因為病情自己好轉的只有十分之二三,而因為藥物傷害的卻有十分之七八。藥本來是救人的,反而變成殺人,實在太可怕了。
從今以後,我希望醫生們在還沒明確診斷出病因時,不要輕易用藥,病人如果病情可以等待,也不要急著求醫,這樣或許也能對衛生保健有所幫助。
安波說:「『初痛在經,久痛入絡』這句話,是葉氏發前人幾千年沒發現的道理,啟發後學開啟萬載未開竅的關鍵。不僅是胃病、噎膈的症狀,所有長久且根深蒂固的疾病,都應該以治療血瘀為主,這就是古人所說『竅必及腎』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