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文囿

《程杏軒醫案》~ 續錄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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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錄 (14)

1. 族弟羲採血湧欲脫

予僑居岩鎮,距祖居之東溪幾五十里,丁亥春,族弟羲採證患吐血,近延予弟春圃門生詠堂酌治,血湧不止,勢欲暈脫。專價星夜逆予。至見病者仰靠於床,氣息奄奄,自云臍下熱氣上衝,血即湧出。切脈虛大不斂,顧謂弟與生曰:此水火失濟之候也。經雲水為陰,火為陽,夫人身之陰陽相抱而不脫,是以百年有常,故陽欲上脫,陰下吸之,不能脫也。

今陽但上越,陰不下吸,恐蹈危機,所服皆滋納之品,藥病相當,其所以不驗者,病重藥輕故耳。方定大劑兩儀煎,合生脈散,更加龜板、懷牛膝、白芍、茯苓、山藥、童便、阿膠之屬,服後血雖不湧,脈猶未斂。予曰:慎之,防復吐,上午因親屬問病,應答煩勞,血又上湧,神思飄蕩,幾欲脫去,忙照原方熟地由一兩增至二兩,再加磁石,吸引腎氣歸原。另煮團魚湯煎藥。

蓋治真陽之飛越,不以黿鱉之類引之,下伏不能也。如言飲藥,血旋止。日晡又因家人嘈雜,血復溢出,雖不若前之甚,亦覺難支。思血屬陰喜靜,動則陽化,故越出上竅,令其閉戶屏煩。如此兩晝夜,始得脈斂神安,血止不吐。仍守前法調治,月餘而瘳。

安波按:方論並妙。

白話文:

我當時寄住在岩鎮,距離老家東溪大約五十里。丁亥年春天,族弟羲採被診斷出吐血,附近請了我的弟弟春圃的學生詠堂來醫治,但血不斷湧出,情況危急,幾乎要昏厥。於是特別派人連夜來請我。我趕到時,看到病患仰躺在床上,氣息微弱,自己說感覺肚臍下有股熱氣往上衝,血就跟著湧出來。我把脈後,發現脈象虛大而且不收斂,就對弟弟和學生說:「這是水火失調的現象啊!醫書說水屬陰,火屬陽,人身上的陰陽互相抱合而不分離,所以才能長壽。當陽氣想往上脫離時,陰氣會往下吸住,才不會脫離。

現在陽氣只往上跑,陰氣無法往下吸,恐怕會有危險。他吃的藥都是滋陰的藥物,藥證相符,之所以沒有效果,是因為病情太重,藥力太輕。我開了加重劑量的兩儀煎,搭配生脈散,再加上龜板、懷牛膝、白芍、茯苓、山藥、童便、阿膠等藥材。吃藥後血雖然沒有再湧出來,但脈象仍然沒有收斂。我說:「要小心,可能會再吐血。」上午因為親屬來探病,應對回答太過勞累,血又往上湧,精神恍惚,差點昏厥。我趕緊照原方把熟地由一兩加到二兩,再加入磁石,以吸引腎氣歸位。另外煮甲魚湯來煎藥。

因為治療真陽上浮的情況,不用甲魚之類的藥物來引導,就無法使陽氣往下沉。結果他喝了藥,血立刻止住。傍晚又因為家人吵鬧,血又流出來,雖然沒有之前那麼嚴重,但也覺得難以支撐。我認為血屬陰,喜歡靜,躁動就會轉為陽氣,所以才從上面的孔竅溢出,於是讓他閉門靜養,避免煩擾。這樣過了兩天兩夜,脈象才收斂,精神也安穩,血止住不再吐。仍然照原法調理,一個多月就痊癒了。

安波按:這個病案的診斷和用藥都非常精妙。

2. 何少君令政傳屍蟲異附載歷見諸證並詳治法

何別駕少君六吉兄,召視令政病。診之曰:此瘵證也。危期甚速,可勿藥。憶別駕公如君,前亦患此疾而歿。因謂六兄曰:令政病狀,顯屬傳屍。此證五內有蟲,人將歿,蟲先出,迭相傳染,為害最烈,慎防之。六兄曰:吾亦疑及此。據內子云:家庶母病篤時,伊坐榻旁,見帳中一物飛出,攢入伊鼻,自此得病。

予曰是矣。六兄求杜患之策,令研獺肝末,每人日服錢許,思蟲由鼻入,當以法御之。囑捻紙球外裹雄黃,入病人房,以此塞鼻,倘見蟲出,即鉗置火中煉之,一夕六兄入房,突有物飛集於頭,似覺蜿蜒多足,驚撥墮地而沒。秉燭四照,瞥見其物潛伏几下,蠢蠢然。急呼家人持鉗夾住,視形如蝶,翅翼生毛,毛色雜花,投諸火唧唧如鼠聲。

六兄有妹,時又病劇,越日令政逝。有鄰媼來慰,順至伊妹房中問疾,歸家脫衣,陡見一蟲綴其裙,媼亦如法煉斃。伊妹殂後,患遂絕。

曩見方理豐翁宅中,始而妻死於是,繼而媳死於是,後弟媳又死於是。一歲之中,同病而死者三人。次春皆續絃,未幾長子死焉。翁娶繼室,質偉體堅,自以為無患,不數月而病矣。其前妻之女,年已及笄,侍繼母湯藥,忽見病人鼻內有物,蠕蠕而出,心異之。其物飛撲女面,倏不見,繼室殂。

女疾作,未百日亦殞。一歲之中,又同病而死者三人。傳屍之禍,可勝言哉!

又許玉生翁,有女四人,先是二三兩女,俱患此證,相繼而夭。居無何,四女又病。予謂之曰:此證有蟲傳染,三傳乃靈,符藥莫制,宜設法以杜後患。翁因將長女遠送戚家,病女移於後院,家人日服獺肝,女歿患幸泯。但三病臨危,俱未睹有蟲出,或能變化,而人莫之見歟。

愚按:傳屍乃虛勞中另自一種,虛勞無蟲,傳屍有蟲,虛勞不傳染,傳屍傳染。但此病與虛勞形狀彷彿,卒難認識,而治之之法,諸說不同,務將證治辨明,則臨病庶有主持,亦醫家之不可不講也。請先以證言之。稽求古訓,如蘇遊之說,道藏之言,不為不詳。然後人謂其類於不經,流於妄誕,似難取信。

夫傳屍之異在於蟲,但其蟲須俟人之疾篤而後見,不比別病之蟲,可先從吐從便而見也。紫庭方用乳香薰病人手背,有毛出者,為傳屍,法雖未試,然恐不驗。又燒安息香菸,令病人吸之,嗽不止者為傳屍,不嗽者非也。此說亦不足憑。凡虛勞多嗽,嗽最畏煙,斷無吸之不嗽之理。

惟喻氏謂狐惑聲啞嗄。勞瘵亦聲啞嗄,是則聲啞者,氣管為蟲所蝕明矣。斯言可為此證之一驗。愚於此更有一得焉,如一家之中,先有患虛勞而歿,未幾又一人所患證同,不問前病之見蟲有無,後病之聲啞與否,即可斷為傳屍。蓋尋常虛勞不傳染也。至於治法,《肘後》有獺肝散,治冷勞鬼疰,一門相染,《青囊》有取蟲用啄木鳥法,喻氏又謂虛勞熱久,蒸其所瘀之血,化而為蟲,遂成傳屍。瘵證獺肝散,非不可以殺蟲,而未可以行血去瘀。

仲景所製大黃䘌蟲丸,及授陳大夫之百勞丸,驅舊生新,誠有一無二之聖法。愚考二方,《金匱》原文,只言治五勞七傷,內有乾血,並未云治傳屍。喻氏從《金匱》敘虛勞於血痹之下悟入,以為血痹則瘀,瘀則生蟲,非具過人之識,不能若是。然則䘌蟲丸百勞丸可滌蟲之原,獺肝散青囊藥可除蟲之害。

證有辨之之法,蟲有治之之方。傳屍之候,或有可生,然須及早圖之。若待其勢已成,噬臍何及。

安波按:喻氏瘀化為蟲,實闡前人之秘。

白話文:

何少君的哥哥何六吉請醫生診治令政的病。醫生診斷後說:「這是癆病,病情發展很快,可能不用吃藥治療了。記得何別駕(何少君的父親)也像您一樣,之前患上這種病過世。」於是告訴何六吉:「令政的病狀明顯是傳屍病。這種病是五臟內有蟲,人快死的時候,蟲會先出來,互相傳染,危害很大,一定要小心防範。」何六吉說:「我也懷疑是這樣。我妻子說,家裡的老僕婦病重時,她坐在旁邊,看到帳子裡有東西飛出來,鑽進她的鼻子,之後就得了病。」

醫生說:「那就沒錯了。」何六吉求問預防的辦法。醫生建議他將獺肝磨成粉,每人每天服用一點。因為蟲是從鼻子進入,應該用方法對付。囑咐用紙球包住雄黃,放入病人房中,用來塞住鼻子。如果看到蟲出來,就用鉗子夾住,放在火裡燒死。當晚,何六吉進入房間,突然有東西飛到頭上,感覺像有很多腳的蟲在爬,驚嚇之下撥到地上,就不見了。點著蠟燭四處尋找,看到那東西躲在桌子下,蠢蠢欲動。趕緊叫家人用鉗子夾住,看形狀像蝴蝶,翅膀上有毛,毛色是雜花狀。放入火中,發出像老鼠一樣的叫聲。

何六吉有個妹妹,當時也病得很重,幾天後令政就過世了。有個鄰居老婦來安慰,順便到他妹妹的房間問候病情。回家脫衣服時,突然看到有蟲附在裙子上,老婦也用同樣的方法燒死了蟲。他妹妹過世後,這種病就斷絕了。

之前看到方理豐家,先是妻子死於這種病,接著媳婦也因此過世,後來連弟媳也死於這種病。一年之內,同病而死的有三人。第二年春天,他們都娶了續弦,不久長子也死了。方理豐娶了繼室,身體強壯,自以為沒事,沒想到幾個月後也病了。他前妻的女兒,年紀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紀,侍奉繼母喝藥,忽然看到病人鼻子裡有東西蠕動著爬出來,覺得很奇怪。那東西飛撲到她臉上,轉眼就不見了,繼室就過世了。

女兒也發病,不到一百天也過世了。一年之內,又因同病而死了三人。傳屍病的禍害,真是可怕啊!

許玉生老翁有四個女兒,先前二、三女兒都得了這種病,相繼夭折。過不久,四女兒又病了。醫生對他說:「這種病是蟲傳染,傳到第三個就很難治了,一般的符咒藥物都沒用,應該想辦法預防。」於是老翁把長女遠嫁到親戚家,把生病的女兒搬到後院,家人每天服用獺肝,女兒過世後,病就停止傳染了。但三個病人臨死時,都沒有看到蟲出來,或許蟲會變化,所以人們看不到吧。

我認為:傳屍病是虛勞中的另一種病,虛勞沒有蟲,傳屍病有蟲;虛勞不會傳染,傳屍病會傳染。但這種病和虛勞的症狀很像,很難區分。治療方法各家說法不一,必須把病症和治療方法辨別清楚,才能在遇到疾病時有所依據,也是醫生不可不講的道理。我們先從病症說起。考證古籍,如蘇遊的說法和道藏的記載,都非常詳細。但後人認為這些說法荒誕不經,難以相信。

傳屍病的特別之處在於有蟲,但這種蟲必須等到病情很嚴重的時候才會出現,不像其他疾病的蟲,可以從嘔吐物或糞便中看到。紫庭方使用乳香燻病人的手背,有毛出來的,就是傳屍病,這種方法還沒有試驗過,恐怕不靈驗。還有燒安息香讓病人吸入,如果咳嗽不止就是傳屍病,不咳嗽就不是,這種說法也不可信。一般虛勞都咳嗽,咳嗽最怕煙,不可能吸入煙而不咳嗽。

只有喻氏說這種病會出現狐惑病聲音嘶啞的症狀。勞瘵也會聲音嘶啞,說明氣管被蟲啃蝕了。這個說法可以作為這種病的一種驗證。我對此還有一個看法,如果一家人中,先有人因為虛勞而過世,不久又有另一個人得了同樣的病,不論前一個病人有沒有看到蟲,後一個病人有沒有聲音嘶啞,都可以判斷是傳屍病。因為一般的虛勞不會傳染。至於治療方法,《肘後方》有獺肝散,可以治療冷勞鬼疰,這種病會一家人互相傳染。《青囊》有捉蟲用啄木鳥的方法。喻氏還說,虛勞發熱久了,會蒸發淤血,化為蟲,於是成了傳屍病。瘵病用獺肝散,雖然可以殺蟲,但不能活血去瘀。

張仲景製作的大黃蟅蟲丸和給陳大夫的百勞丸,可以驅除舊蟲,長出新肉,確實是獨一無二的聖方。我考證這兩個藥方,《金匱要略》原文只說治療五勞七傷,體內有乾血,並沒有說治療傳屍病。喻氏從《金匱要略》把虛勞放在血痹之下論述而領悟到,認為血痹就是淤血,淤血就會生蟲,如果沒有過人的見識,不可能領悟到這個道理。所以說,蟅蟲丸、百勞丸可以清除蟲的根源,獺肝散、《青囊》的藥可以去除蟲的危害。

病症有辨別的方法,蟲有治療的藥方。傳屍病,或許還有治好的機會,但必須及早治療。如果等到病情嚴重,就來不及了。

安波按:喻氏認為淤血會化為蟲,確實闡明了前人的秘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