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杏軒醫案》~ 續錄 (13)
續錄 (13)
1. 饒厚卿兄幼女因熱生風之證治愈並明其理
厚兄病愈,其女三歲,發熱目赤,醫謂證屬因風生熱,投以羌活荊防,目腫如李,眵流如膿,熱甚搐搦。尊公君揚翁,囑予治之。予曰:此因熱生風證也,非清不可。方用生地、丹皮、山梔、生甘草、菊花、桑葉、石決明、羚羊角,服之熱退搐定,目腫亦消。君翁疑而問曰:小孫女之病,醫云因風生熱,子云因熱生風,同一風耳。
風則當散,何服散劑而病反增,服清劑而病旋愈?此曷故也?予曰:風熱二字,不可概言,須知內外標本之別。因風生熱者,乃外入之風,風勝則熱遏,散其風,而熱自解,所謂火鬱發之。此風為本,熱為標也。因熱生風者,乃內出之風,熱勝則風,旋清其熱,而風自熄,所謂熱者寒之,此熱為本,風為標也。醫家因風熱二字,義未解明,模稜施治,是以多誤。
翁喟然曰:醫患不明理,理明則治病視諸掌矣。
安波按:卓論也。
白話文:
厚卿兄的病好了之後,他三歲的女兒卻發燒、眼睛發紅。醫生說這是因為「風邪」引起的發熱,就用羌活、荊芥、防風等藥來治療,結果眼睛反而腫得像李子一樣,眼屎像膿一樣流個不停,而且發燒更嚴重,還出現抽搐。你的父親君揚翁,就請我來治療。
我說:「這孩子是因為熱引起的『生風』,必須要清熱才行。」於是開了生地、丹皮、山梔、生甘草、菊花、桑葉、石決明、羚羊角等藥給她服用,結果燒退了,抽搐也停止了,眼睛的腫脹也消退了。
君揚翁感到疑惑,就問說:「我小孫女的病,醫生說是『風邪』引起的發熱,你說是熱引起的『生風』,同樣是說到『風』。照道理說,有風應該要用發散的方法來治療,為什麼吃了發散的藥反而病情加重,而吃了清熱的藥反而病就好了呢?這是什麼道理?」
我說:「風和熱這兩個字,不能一概而論,必須要知道內外、標本的不同。因為『風邪』引起的發熱,是從外而來的風,風如果太強就會把熱悶住,只要把風散開,熱自然就會退,這就是所謂『火鬱發之』。這種情況是風為根本,熱為表象。而因為熱引起的『生風』,是從內而出的風,熱如果太強就會產生風,只要把熱清掉,風自然就會熄滅,這就是所謂『熱者寒之』。這種情況是熱為根本,風為表象。醫生們因為對『風熱』這兩個字的道理沒有理解清楚,治療時模稜兩可,所以常常會犯錯。」
君揚翁聽了感嘆地說:「醫生和病人如果不明白道理,只要道理明白了,治療疾病就像看手掌一樣清楚了!」
安波按:這真是精闢的見解。
2. 又僕人肝風用藥大意
君翁盛紀,年將二旬。暮春之初,始覺頭筋抽痛,旋見口眼歪斜,肢涼脈細。以為風寒外感,藥投溫散,其病益劇,肢掣頭昏,心悸汗漿,君翁令舁至舍,囑為診治,按諸風眩掉,皆屬於肝。春深時強木長,水不涵木,陽化內風,乘虛繞絡。凡治風須分內外,外入之風則可散,內出之風,散之益助其升騰鼓動之勢。
現在左肢瘛瘲,防變痙厥神迷。議以滋水涵木,和陽熄風。方用炙甘草、黑參、熟地、麥冬、阿膠、芝麻、茯神、棗仁、五味子、牡蠣、小麥、南棗,初服四劑,勢已減輕,更加白芍、當歸、葳蕤服至廿劑,病瘥。虛猶未復,令制丸藥,數閱月,始得元復如初。
白話文:
這位年輕的僕人,大概二十歲左右。在暮春時節,開始感覺頭部筋脈抽痛,接著出現口眼歪斜、四肢冰冷、脈搏微弱的情況。一開始以為是風寒引起的感冒,所以用了溫熱發散的藥物,結果病情反而更加嚴重,出現肢體抽搐、頭暈、心悸、盜汗不止等症狀。主人就讓人把他抬到家中,請我診治。我認為這種眩暈搖晃的症狀,都屬於肝風引起的。春天時,肝木的生長力旺盛,但腎水無法滋養肝木,導致陽氣化生為內風,趁虛侵入經絡。治療風症必須區分內外,外來的風可以用發散的方法去除,但內生的風如果用發散的方法,反而會助長它往上竄動的趨勢。
現在他的左邊肢體出現抽搐,要小心轉變成痙攣、昏迷的危險。我決定用滋養腎水、涵養肝木、調和陽氣、平熄肝風的方法來治療。藥方使用了炙甘草、黑參、熟地、麥冬、阿膠、黑芝麻、茯神、酸棗仁、五味子、牡蠣、小麥、南棗,先服用了四劑,病情已經減輕。接著又加入了白芍、當歸、葳蕤,繼續服用二十劑,病就好了。但身體虛弱還沒恢復,就讓他改服丸藥,經過幾個月的調養,身體才完全恢復到原本的樣子。
3. 許兌岩兄尊堂久痢治驗
兌兄尊堂,年將及耋,本質陰虛,時常頭昏,口乾耳鳴,心悸,藥服滋補相安。秋初患痢,後成休息,延至次春,晝夜或十餘行,七八行之不等,每便腹痛後重,糞帶鮮紅,間見白垢,形疲食少。醫治無效,召診脈如平時,予曰:體素陰虧,原宜滋養,但痢久脾虛腸滑,滋藥又非所宜。
方仿異功散,加首烏、白芍、山藥、扁豆、蓮肉、老米,劑內俱用人參,數服痢仍不止。復診告兌兄曰:令堂證屬休息痢疾,病根在大腸曲折之處,諸藥力不能到,即復人參,亦皆無益。兌兄云:然則奈何?予曰:非鴉膽子莫能奏效。特此物本草未收,他書亦鮮論及,惟幼幼集成載其功能,名為至聖丹。
予用治此證,頗多獲驗。檢書與閱,兌兄云:據書所言,並先生經驗,自必不謬,第恐此藥性猛,家慈年邁難勝耳。予曰:所慮固是。但每用只三十粒,去殼取仁,不過二三分,且有桂圓肉包裹,兼服補劑,扶持正氣,斷乎無傷。蓋非此莫達病所,病不能除,正反傷矣。如法制服,三日全瘳。
是秋其疾復作,家菡洲兄為治,多日未瘥,復邀同議。予曰:上春曾投鴉膽子見功,何不再用?兌兄仍以高年質虛為憂,予曰:有病當之不害,亦三服而愈。兌兄慮疾復萌,商用此味,研入調養丸藥內,冀刈病根。予曰:善後之圖固妙,然研末入丸,似不合法,更與菡兄斟酌,仍照原制,每以五粒與丸藥和吞,服之兩月,至今三年,其病不發,可見此藥之功效如神。
安波按:久年腸紅亦效,可見醫貴圓通也。
白話文:
許兌岩兄的母親年紀快八十歲了,體質本來就陰虛,常常頭暈、口乾、耳鳴、心悸,服用滋補的藥物後還算平安。秋天剛開始得了痢疾,後來變成反覆發作,拖到隔年春天,白天晚上都會排便十幾次,或是七八次不等,每次排便都會腹痛,而且有便後裡急後重的感覺,糞便帶有鮮紅色,偶爾還會看到白色黏液,身體虛弱,食慾不振。看醫生都沒有效果,請我去診斷,脈象跟平常一樣,我說:「老太太本來就陰虛,應該要滋養,但是痢疾拖太久導致脾虛腸滑,滋補的藥物反而不適合。」
我開的藥方參考異功散,加上首烏、白芍、山藥、扁豆、蓮子、老米,每帖都加人參,吃了幾帖痢疾還是沒好。再次診斷後,我告訴許兌岩兄說:「令堂的病是休息痢,病根在大腸彎曲的地方,一般的藥力達不到,即使加了人參也沒有用。」許兌岩兄問:「那該怎麼辦?」我說:「只有鴉膽子才能有效。」但這種藥本草綱目沒有收錄,其他書籍也很少提到,只有《幼幼集成》記載了它的功效,稱之為至聖丹。
我用鴉膽子治療這種病,效果很好。我把書拿給他看,許兌岩兄說:「根據書上所說,加上先生的經驗,應該不會錯,只是擔心這藥藥性太猛,家母年紀大了可能承受不住。」我說:「您說的沒錯,但是每次只用三十顆,去掉外殼取裡面的仁,大約二三分,而且用桂圓肉包裹,同時服用補藥,扶助正氣,絕對不會有傷害。因為只有鴉膽子才能到達病灶,如果病不能根除,反而會傷身。」依照這個方法服藥,三天就完全好了。
這年秋天,這個病又復發,請了家裡的菡洲兄來治療,多天都沒好,又邀請我一起討論。我說:「上次春天用鴉膽子很有效,為何不再用?」許兌岩兄還是擔心老母親年紀大體質虛弱,我說:「有病就應該用藥,不會有傷害。」也是吃了三帖就好了。許兌岩兄擔心病會再復發,商量將鴉膽子磨成粉,加入調養的丸藥裡,希望能根治病根。我說:「這個想法很好,但是磨成粉加入丸藥,好像不太適合,再跟菡洲兄商量,還是照原來的劑量,每次用五顆,跟丸藥一起吞服,吃了兩個月,到現在三年了,這個病都沒有發作,可見這個藥的效果真如神一般。」
安波按:長年的腸道出血也有效,可見醫學的重點在於圓融變通。
4. 許月鄰翁令愛齒衄
月翁令愛患齒衄,藥服生地、丹皮、赤芍、連翹、石膏、升麻之屬,衄反甚。予於方內除升麻加犀角,一服即止。翁問曰:古人治血證,用犀角、地黃湯云,無犀角代以升麻。蓋升麻能引諸藥入陽明也,今服之不效,豈古方不足信與。予曰:朱二允有言:升麻性升,犀角性降,用犀角止血,乃借其下降之氣,清心肝之火,使血下行歸經耳。倘誤用升麻,血隨氣升,不愈湧出不止乎。
古方未可盡泥也。翁又問入陽明清胃熱,藥品尚多,惟犀角與齒衄相宜者,得無齒屬上部,角長於頭,本乎天者親上之義耶?予曰:不寧惟是,人之上齒屬足陽明,《禮》云戴角者,無上齒。陽明之血脈,上貫於角,齒衄用之輒應者,職是故也。
安波按:醫工古方而不知更變,猶一匠人拆舊料起翻房地基,雖合而關筍鉤角,總須刀鋸也。
白話文:
許月鄰先生的女兒得了牙齦出血,吃藥用了生地、丹皮、赤芍、連翹、石膏、升麻等藥,出血反而更嚴重。我把藥方裡的升麻去掉,加上犀角,吃一帖就好了。許先生問說:「古人治療血證,用犀角地黃湯,說沒有犀角可以用升麻代替。因為升麻可以引導藥力到陽明經。現在吃了升麻沒效,難道是古代的藥方不可靠嗎?」
我說:「朱二允說過,升麻藥性是往上走的,犀角藥性是往下走的。用犀角止血,是藉助它下降的氣勢,來清除心肝的火氣,讓血往下走回正常的經絡。如果誤用升麻,血會隨著氣往上跑,不是會流得更兇嗎?所以古代的藥方不可以完全照搬。」
許先生又問:「進入陽明經來清除胃熱的藥物還有很多,只有犀角和牙齦出血最適合,難道是因為牙齒屬於上部,而角是長在頭上的,符合『本乎天者親上』的道理嗎?」
我說:「不僅是這樣,人的上牙齒是屬於足陽明經,《禮記》說,戴角的動物沒有上牙齒。陽明經的血脈,向上貫穿到角,所以牙齦出血用犀角特別有效,道理就在這裡。」
安波評論說:「醫生只會用古方而不知道變通,就像一個工匠拆舊材料來重建房子地基,就算材料吻合,關筍鉤角,總還是需要用刀鋸來修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