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文囿

《程杏軒醫案》~ 續錄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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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錄 (11)

1. 家秀翹兄肝鬱痛傷胃氣詳論病機治法

秀兄年逾五旬,向在維揚貿易,患病數月,延醫多人,愈療愈劇。因買舟載歸。望其形容枯槁,行動艱難,診脈弦勁欠柔。詢其病原,據述舊冬少腹癰起,漸次痛連中脘,時作嘔惡,彼時納穀雖減,尚餐爛飯一盂,交春病勢日增,即啜稀糜亦吐,形羸肉脫,便秘皮枯,藥餌遍嘗,毫無一效。

邇來更加惡聞藥氣,入口即吐,君將何以教之?予曰:醫之審病,如吏之審案,審案必得其情,審病須明其理。推詳脈證,其病機已瞭然心目矣。按弦為肝脈,諸痛屬肝,厥陰之脈,循少腹,究緣平日情懷不適,木鬱失條,少腹因而致痛。然肝為將軍之官,臟剛性急,醫投辛香溫燥,希圖止痛,肝陰被劫,怒木益橫,沖胃為嘔,此肝為受病之原,胃為傳病之所。醫多藥雜,胃氣益傷。

夫胃為水穀之海,氣血俱多之經,既不安穀,氣血從何生化?膚無血潤則枯槁,腸無血潤則乾燥。陽氣結於上,陰液衰於下,欲走噎途,豈區區草木所能回枯轉澤耶。經云:諸澀枯涸,幹勁皴揭,皆屬於燥。燥者濡之,治法固無難也。無如濡潤之品,恆多凝滯。現今胃氣空虛,嘔吐惡聞藥氣,焉能強進?考古人治血氣兩傷之候,先當益氣,氣為血之帥也。但益氣藥品殊多,首推人參者,以其能回元氣於無何有之鄉也。

再考東垣云:胃中虛熱,穀氣久虛,而為嘔吐者,但得五穀之陰以和之,則嘔吐自止,不必用藥。謹擇參米飲一方,氣味沖和,諒當合轍。於是每日用人參二錢,陳米水煎,果受不吐,服至匝旬,餐加色轉,再合參乳湯,守服兩月,便濡膚澤而起。如此大證,只此二方,並未別參他味,藥簡功專信矣。

安波按:病久屬虛,故人參能受,不然肝無補法之旨,竟置於無矣。

白話文:

這位秀兄年過五十,以前在揚州做生意,生病好幾個月,看了很多醫生,卻越治越嚴重。後來搭船回家,看起來形容枯槁,走路困難,把脈發現脈象又緊又硬,缺乏柔和感。問他生病的原因,他說去年冬天小腹長了癰,慢慢痛到中脘部位,時常想吐。當時雖然食慾變差,但還能吃下一碗爛飯,到了春天病情更加嚴重,連喝稀粥都會吐,身體消瘦,肌肉鬆弛,便秘皮膚乾燥,吃了很多藥都沒效果。

最近更討厭聞到藥味,一吃就吐,請問我該怎麼幫他?我說:醫生看病,就像官府審案,審案要了解真實情況,看病要明白病理。仔細分析他的脈象和症狀,病因我已經很清楚了。把脈發現脈象弦,這是肝脈的特徵,各種疼痛都跟肝有關。厥陰肝經的循行路線經過小腹,探究原因,是因為他平日心情不舒暢,肝氣鬱結而失調,導致小腹疼痛。肝就像將軍,個性剛強急躁,醫生投藥辛辣溫燥,想止痛,反而耗損了肝陰,讓肝火更旺,向上衝擊到胃,導致嘔吐。這是肝生病的根本原因,胃則是受傳染的部位。醫生用太多雜亂的藥物,導致胃氣更加受損。

胃是消化食物的中心,氣血充沛的經絡,現在既然不能消化食物,氣血從哪裡產生呢?皮膚缺乏血液滋潤就會乾枯,腸道缺乏血液滋潤就會乾燥。陽氣鬱結在上面,陰液衰竭在下面,想要走向死亡,難道區區草藥就能讓枯槁的身體恢復嗎?古書說:各種乾澀枯竭,乾燥緊繃,皮膚皴裂的現象,都屬於乾燥。乾燥就要滋潤,治療方法並不難。但是滋潤的藥物,常常會造成滯礙。現在他胃氣虛弱,嘔吐厭惡藥味,怎麼能強行灌藥呢?參考古人治療氣血兩傷的情況,應該先補氣,因為氣是血液的統帥。但是補氣的藥物很多,首選人參,因為它能把元氣從無有的地方恢復回來。

再參考李東垣的說法:胃裡有虛熱,因為消化功能長期虛弱而導致嘔吐,只要用五穀的陰氣來調和,嘔吐自然會停止,不需要用藥。我謹慎選擇「參米飲」這個方子,氣味平和,應該對症。於是每天用人參二錢,用陳米煮水,他果然可以接受,不會吐。吃了十天,飯量增加,臉色也變好了,再搭配「參乳湯」,持續服用兩個月,皮膚就變得滋潤,身體也康復了。這麼嚴重的病,只用這兩個方子,沒有搭配其他藥物,可見藥方簡單但療效專一。

安波按:因為病程久了,體質虛弱,所以人參才能起作用,不然肝病沒有補益的方法,就真的沒辦法了。

2. 別駕菽田何公僕婦子癇

吾郡別駕何公,續遷甘肅,眷屬仍居郡城。宅中一僕婦,重身九月,偶患頭痛,醫作外感治,其痛益甚,嘔吐汗淋。至二鼓時,忽神迷肢掣,目吊口噤,乍作乍止,何公少君六吉兄,當晚遣力相召,曉造其宅,六兄告以病危之故,入視搐搦形狀,診脈虛弦勁急,謂曰:此子癇證也。勢雖危險,幸在初起,當不殞命。

六兄曰:昨夕倉皇,恐駕到遲,故近邀女科一看,亦言證屬子癇。然服藥不效奈何?出方閱之,羚羊角散也。予曰:此乃古方,原屬不謬,不知子癇疾作之由。因子在母腹,陰虛火熾,經脈空疏,精不養神,柔不養筋,而如厥如癇,神魂失守,手足抽掣。其病初頭痛者,即內風欲動之徵也。

醫家誤作外風,浪投疏散,致變若此。至羚羊角散,方內惟羚角入肝舒筋,當歸、棗仁補肝益血,茯神安神,甘草緩急,與證相符,其餘防、獨、木香、杏仁,俱耗真氣,苡仁下胎,多不合宜,豈可以為古人成方,漫不加察耶。於是仍以本方除去防獨等味,參入熟地、沙參、麥冬、阿膠、芝麻,養陰濡液,少佐鉤藤、桑寄生,平肝熄風。頭煎服後,其搐漸平,隨服二煎,搐定頭痛亦減。

六兄喜甚,予曰:病來勢暴,今雖暫熄,猶恐復萌。囑再市藥一劑,盡今晚服盡,搐不再作,方許無虞。次日復診,痛搐俱止,神清脈靜,納食不嘔。方除鉤藤寄生,加白芍、玉竹、女貞、石斛,逾月分娩,母子俱得無恙。

安波按:論證一端,總在靈機活潑,隨症變化,不可效尾生之見,至死不悟也。

白話文:

我們郡裡的別駕何大人,後來調到甘肅去,家眷還留在郡城。他家裡有個僕婦,懷孕九個月,忽然頭痛,醫生當作外感來治療,結果頭痛更厲害了,還開始嘔吐、大汗淋漓。到了二更的時候,突然昏迷、四肢抽搐,眼睛上翻、牙關緊閉,時好時壞。何大人的小兒子六吉兄,當晚派人急忙來請我,我天亮趕到他家。六吉兄告訴我僕婦病危的狀況,我進去看她抽搐的樣子,把脈發現脈象虛弱、弦而且急促,就說:「這是子癇的症狀。情況雖然危急,幸好剛發作,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

六吉兄說:「昨晚情況緊急,怕您來不及,所以先請了個女科醫生來看,他也說是子癇。可是吃藥沒效,怎麼辦?」他把藥方拿給我看,是羚羊角散。我說:「這藥方是古方,本來沒錯,只是沒搞清楚子癇發病的原因。是因為孕婦體內有胎兒,陰虛火旺,經脈空虛,精血無法滋養神經,筋脈失去滋潤,才會像突然昏厥、癲癇一樣,神魂失守,手腳抽搐。一開始頭痛,就是體內風邪要動的徵兆。」

醫生誤以為是外感風邪,胡亂用疏散風邪的藥,才會變成這樣。至於羚羊角散,方子裡只有羚羊角入肝經舒筋,當歸、棗仁補肝益血,茯神安神,甘草緩急,這些對症,其他的防風、獨活、木香、杏仁,都會耗損真氣,薏苡仁會使胎兒下墜,多半不合適。怎麼可以因為是古人留下的藥方,就不仔細思考辨別呢?於是我就把原方中防風、獨活等藥去除,加入熟地、沙參、麥冬、阿膠、芝麻,來滋陰潤燥,再加一點鉤藤、桑寄生,平肝熄風。服下第一帖藥後,抽搐漸漸平息,接著服下第二帖,抽搐停止了,頭痛也減輕了。

六吉兄非常高興。我說:「病來得很突然,雖然暫時止住了,但還是可能復發。要他再去買一帖藥,今晚全部服完,如果不再抽搐,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隔天再去複診,頭痛和抽搐都停止了,神志清醒,脈象也平靜了,可以吃飯不嘔吐了。藥方中就去除鉤藤、桑寄生,加入白芍、玉竹、女貞、石斛,滋陰養血。過了一個月,僕婦順利生產,母子平安。

安波按語:診斷疾病,最重要的是頭腦靈活,要隨著病情的變化而改變,不能像尾生那樣死守著教條,到死都不明白。

3. 鮑覺生宮詹病發三次不能復起

宮詹前於乾隆丁未冬,自毗陵抱疾歸,證類噎隔,已瀕於危,予為治之而愈。嘉慶乙丑,宮詹視學中州,病發召診,又為治愈。案載初集及輯錄中。道光乙酉秋,宮詹在都,前疾又作,初時尚輕,來書語狀,予輒憂之。慮其年逾花甲,血氣既衰,非前此少壯可比。末又云:幸得請假南歸,便圖就診。

深為之喜。及至臘底,伊宅報中詳述病情,較前兩次發時更劇,體憊不支,勢甚危篤。令侄子碩兄,亟欲邀予入都診治,予雖老邁,誼不容辭。適迫歲暮,冰雪嚴凝,水陸舟車,都難進發,道阻且長,恐其病不及待,子碩兄躊躇無策,再四相商,只得酌擬一方,專足送去,冀幸得效如前,即可回籍調治。另函致意,勸令速歸。

回書云:手翰再頒,感淪肌髓,妙劑服之,不似昔年之應手,蓋衰憊日久之故,欲歸不得,進退維谷,負我良友,何以為人,弟之心緒,不可名狀;永別之戚,慘劇難言。然奄忽而徂,勝於凝狂而活也。專勒敬謝,不能多寫,亦不知結草何時,南望故鄉,惟有悵結。未幾遂卒。

悲夫:宮詹自訂年譜未竟,令弟時任乾州,續成之,譜末有云兄病中嘗語人曰:吾生平患此疾,及今而三矣。丁未乙丑,皆瀕於危,皆賴程杏軒治之而愈,今無杏軒,吾病殆不可為矣。予閱及此,不禁泫然。

安波按:臌隔等症,較癱癆尤險,大約倉扁復生,亦無如之何矣。

白話文:

宮詹(官名)之前在乾隆丁未年冬天,從毗陵帶著病回家,症狀像噎膈,已經到了危險的程度,我為他治療後痊癒了。嘉慶乙丑年,宮詹到中州巡視學務時,病又發作,請我診治,我又把他治好了。這些案例都記載在《初集》和《輯錄》中。道光乙酉年秋天,宮詹在京城,之前的疾病又發作了,剛開始還算輕微,他來信描述病情,我常常為他擔心。考慮到他已年過六十,氣血衰退,和以前年輕時不能相比。他最後又說:幸好能請假回南方,以便就醫。

我對此感到非常高興。等到快過年時,他家裡來信詳細描述病情,比前兩次發作時更嚴重,身體虛弱到無法支撐,情況非常危急。他的姪子碩兄,急著想邀我到京城診治,我雖然年老體衰,但道義上不能推辭。恰逢年關將近,冰雪覆蓋,水路和陸路交通都很難通行,路途遙遠且有阻礙,恐怕他的病情等不到我,碩兄猶豫不決,再三商量,只好擬定一個藥方,專程派人送去,希望能夠像之前一樣有效,讓他能夠回老家調養。同時另外寫信致意,勸他趕快回家。

他的回信說:再次收到您的來信,非常感動,您開的妙藥我服用了,卻不像以前那樣能立即見效,可能是因為身體衰弱太久了,想回去卻回不去,進退兩難,辜負了您這位好朋友,我心中難以言喻;即將永別的悲戚,真是慘痛難言。但是這樣突然死去,總比苟延殘喘地活著要好。我只能寫信表達感謝,無法多寫,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報答您的恩情,只能望著南方的家鄉,感到無限惆悵。沒過多久,他就去世了。

唉!宮詹自己撰寫的年譜還沒完成,他的弟弟當時在乾州任職,繼續完成了這部年譜,年譜最後寫著:哥哥病中曾對人說:我這一生患此病,到現在已經三次了。丁未年和乙丑年,都到了危險的程度,都是靠程杏軒治好,現在沒有了杏軒,我的病恐怕是沒救了。我看到這段話,不禁悲傷地流下眼淚。

安波按:像臌脹和噎膈這樣的病,比癱瘓和癆病更危險,大概就算倉公和扁鵲復活,也無能為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