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文囿

《程杏軒醫案》~ 續錄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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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錄 (10)

1. 家芃生兄怔忡治法

芃兄恙抱怔忡,久而不愈,每發心旌搖搖,頭暈神倦,輾轉不安。予診之曰:此煩勞郁傷,心脾肝三經病也。方定黑歸脾湯,去木香,加白芍柴胡,合逍遙散,間參以麥冬、五味、柏子仁、丹參、牡蠣之屬。疾發雖輕,然猶未斷,芃兄憂之。予曰:神者伸也,人之神好伸而惡郁,鬱則傷神。

孔聖二論,首揭說樂,佛家般若經,首稱自在。莊生著南華,首標逍遙,遊情志中,病未可全憑藥力,務須屏煩頤養,方能除根。如言閒散半載,服煎藥兩百劑,至今疾不復發。

安波按:鬱則傷神一句,妙極。蓋心有悒鬱,則事事肘掣。雖有樂境當前,變為畏途。

白話文:

家芃生兄的怔忡病治療方法:

家兄芃生患有怔忡,長期沒有痊癒,每次發作時都感到心跳加快、頭暈、精神疲憊,翻來覆去難以安睡。我診斷後認為,這是因為過度勞累、情緒鬱悶所導致,是心、脾、肝三經的病變。我開立的處方是黑歸脾湯,去掉木香,加入白芍和柴胡,再搭配逍遙散,期間也加入麥冬、五味子、柏子仁、丹參、牡蠣等藥材。雖然病情發作時比較輕微,但還是沒有完全根除,家兄因此感到憂慮。我對他說:「神的意思是伸展,人的精神喜歡舒展而不喜歡被壓抑,一旦被壓抑就會損傷精神。」

孔子的《論語》中,首先提到快樂的重要性,佛家的《般若經》也首先強調自在的境界。莊子所著的《南華經》,一開始就闡明逍遙的道理,讓情志在其中自由自在。生病不能完全依賴藥物治療,必須要排除煩惱,好好調養,才能徹底根除病根。就像我說的,他閒散地休養了半年,服用了兩百劑煎藥,至今這個病都沒有再復發。

安波按語: 「鬱則傷神」這句話,說得太好了。因為心中如果有鬱悶,做什麼事情都會感到不順暢。即使有快樂的事情擺在眼前,也會變成讓人害怕的障礙。

2. 汪靖臣兄乃郎冒暑瀉甚欲脫亟挽元氣一法

靖兄乃郎,年甫四齡,稟質向虧,夏冒暑邪,發熱便瀉。幼科僉用清散消導之品,服至匝旬,熱瀉如故,形疲氣餒,食入作嘔。醫稱邪滯未淨,仍用前藥,乃至食粥瀉粥,飲藥瀉藥。更醫以為脾虛,投六君子湯不應,始來逆予。兒臥几上,闔目無神,脈細如絲。予曰:胃氣告竭,慢驚欲來,不可為矣。

靖兄曰:固知病久屬虛,然昨服六君補藥,亦無靈效何也。予曰:病有倒懸之危,一縷千鈞,焉能有濟。考古人制六君子湯,原為平時調養脾胃而設,非為救急拯危而設也。且閱方內並無人參,僅用錢許黨參,數分白朮,而市中種術味苦性烈,與蒼朮等,不能補脾而反燥脾。復有二陳消之,茯苓利之,欲求撥亂反正之功,真蚍蜉之撼大樹矣。

靖兄曰:然則治當如何。予曰:非真人參不可。蓋參者參也,與元氣為參贊也。魚一刻無水即死,人一刻無氣即亡,兒質本薄,瀉久氣傷,加以醫藥重戕胃氣,經云:食入則胃實而腸虛,食下則腸實而胃虛。今腸胃通為一家,幽門闌門洞開不固,飲食入胃,不使少留,即從腸出。

倉廩之官,廢弛厥職,此誠危急存亡之秋,惟仗參力,急固其氣,氣不奪則命不傾。然須獨用,始克見功,古有獨參湯可法也。靖兄聞言大悅,即懇立方。專用人參二錢,令分兩次,米水煎服,熱退瀉稀,次日照方再進,便瀉全止,啜粥不嘔,更制八仙糕與服而痊。

白話文:

汪靖臣兄的兒子因為暑熱拉肚子,情況危急,我用來挽回元氣的方法

靖臣兄的兒子,年紀才四歲,體質一向虛弱,夏天又感染了暑熱,發燒又拉肚子。一般兒科醫生都用清熱、消食導滯的藥物,吃了十來天,發燒拉肚子的情況依舊,身體疲憊,精神不振,吃東西就想吐。醫生說邪氣還沒清除乾淨,繼續用之前的藥,結果變成吃粥就拉粥,喝藥也拉藥。後來換了醫生,認為是脾虛,用六君子湯也沒效,才來找我看。孩子趴在桌子上,閉著眼睛,毫無精神,脈搏細得像絲線一樣。我說:「這是胃氣已經耗盡了,快要驚厥了,情況很危險啊!」

靖臣兄說:「我當然知道病久了是虛,但是昨天吃了六君子這類的補藥,也沒有效果啊,為什麼呢?」我說:「現在病情危急,就像千鈞一髮一樣,吃藥也難以奏效。古人製作六君子湯,原本是用來平時調理脾胃的,不是用來救急的。而且你看方子裡並沒有人參,只有一點點黨參,還有少許白朮,但是市面上賣的白朮味道苦而且藥性猛烈,跟蒼朮差不多,不能補脾反而會燥熱脾胃。再加上二陳湯來消食,茯苓來利水,想要靠這些藥來撥亂反正,簡直是蚍蜉撼樹啊!」

靖臣兄問:「那現在該怎麼辦呢?」我說:「非用人參不可。人參,它的作用就像是輔佐元氣一樣。魚一刻沒水就會死,人一刻沒氣就會亡,這孩子體質本來就弱,拉肚子太久已經傷了氣,加上藥物又傷了胃氣。《黃帝內經》說:『吃東西時胃實腸虛,消化時腸實胃虛。』現在腸胃功能混亂成一團,幽門和闌門都鬆弛不固,食物進到胃裡,不稍作停留就直接從腸子排出來。

主管糧食的官員,廢弛了他的職責,現在正是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只有依靠人參的力量,趕快固住元氣,元氣不散,生命才能保住。但是必須單獨使用人參,才能看到效果,古時候有獨參湯可以效仿。」靖臣兄聽了非常高興,立刻請我開方。我只用了二錢人參,分成兩次,用米湯煎服,發燒退了,拉肚子也減少了。第二天照方再服,拉肚子就完全止住了,喝粥也不會吐了,後來又做了八仙糕給他吃,病就痊癒了。

3. 又幼女外感咳嗽誤藥釀成肺痹急證

歙俗信神,無知之徒,將神廟籤詩,混編藥名,鄉愚患病,輒往求之,呼為神藥,貽害甚多。靖兄外貿,幼女在襁褓中,時值冬寒,感冒外邪,發熱咳嗽。其妻誤聽人言,往求神簽。藥用貝母三錢,女流不諳藥性,即市煎灌,咳嗽頓止,以為神驗。少頃忽痰湧氣促,頭仰胸高,徹夜攪擾。

次早迓予,視其兒身熱肢冷,口張鼻扇,啼聲如鴉,乃姑告其所以。予曰:此肺痹大證,危期甚速。夫肺主皮毛,皮毛受邪,肺氣閉塞,因而發熱咳嗽,不為疏解,反投寒斂之品,且單味重用,為害更烈。經云:風寒客於人,使人毫毛畢直,皮膚閉而為熱,病入舍於肺,名曰肺痹。

孩提弱質,焉能堪乎?辭不舉方。友人譚萃升翁,代懇試施一匕,以圖僥倖。予思病既瀕危,藥非精銳,料難應效。方用麻黃、桂枝、杏仁、桔梗、橘紅、半夏、薑汁,並囑服藥豎抱,旋走,勿令臥倒。如此一晝夜,始得咳嗽出聲,痰喘略定。知其痹象稍寬,但病勢過重,藥雖見效,未便驟松,麻黃昨用三分,令其減半,余照原制,再進一劑,汗出膚潤,熱退喘平。更用六安煎,加桔梗,臥穩嗽稀。

予曰:痹開病去,大局無虞。古云小兒勿多服藥,蓋兒質薄弱,臟腑嬌嫩,藥多恐傷真氣,今可停藥,乳哺調之,自然恢復。果如予言,識此為鄉愚信求神藥者戒。

安波按:神藥胎害,不可勝道。余見病傷寒服簽內人乳斃者兩人,可不戒哉?

白話文:

歙縣的風俗迷信鬼神,一些無知的人,把神廟籤詩胡亂編上藥名,鄉下愚昧的人一旦生病,就去求籤,把籤詩上的藥當成神藥,造成很多禍害。我的朋友靖兄,他的小女兒還在襁褓中,正值寒冬,感染風寒,發燒咳嗽。他的妻子聽信別人說法,去求神籤。籤詩上說要用貝母三錢,她不了解藥性,直接去藥房煎藥給女兒灌下,咳嗽立刻止住了,以為很靈驗。沒多久,女兒突然痰多氣喘,頭向後仰,胸部抬高,整晚吵鬧不安。

隔天早上,他們請我去看病,我看到孩子發燒,手腳冰冷,張口呼吸,鼻翼煽動,哭聲像烏鴉叫。我告訴他們病情的來龍去脈。我說:「這是肺痹的重症,病情發展很快,很危險。肺主皮毛,皮毛受到邪氣侵襲,肺氣閉塞,所以才會發燒咳嗽,不應該疏通宣解,反而使用寒涼收斂的藥物,而且單味藥用量又很重,危害更大。《黃帝內經》說:風寒侵襲人體,會使人的汗毛豎直,皮膚閉塞而發熱,病邪進入肺部,就稱為肺痹。」

這麼小的嬰兒,怎麼能承受這樣的藥物呢?我本來不打算開藥。朋友譚萃升翁代為懇求,希望能試著給一點藥,僥倖治好。我想病已經很危急,藥如果不是精良,恐怕難以見效。我開了麻黃、桂枝、杏仁、桔梗、橘紅、半夏、薑汁這些藥,並囑咐他們給孩子餵藥時要豎著抱,然後走動,不要讓她躺下。這樣折騰了一整天,孩子才開始咳嗽出聲,痰喘稍微平緩。我知道她的痹症稍稍緩解,但病勢太重,雖然藥有效果,還不能鬆懈,麻黃昨天用了三分,今天減少一半,其他藥照舊,再服一劑,孩子出了汗,皮膚滋潤,熱退喘平。我再用六安煎,加入桔梗,孩子躺著睡穩,咳嗽也少了。

我說:「痹症解開,病就好了一大半,沒有大礙了。古人說,小孩不要吃太多藥,因為孩子身體虛弱,臟腑嬌嫩,藥吃多了恐怕會損傷真氣,現在可以停藥,用乳汁哺餵調理,自然會恢復。」結果果然如我所說。這個案例可以讓那些迷信神藥的鄉下愚民引以為戒。

安波按:神藥造成的禍害,實在說不完。我見過因為吃籤詩裡面的藥,還加了人乳,結果死了兩個人的,能不警戒嗎?

4. 黃曙堂翁乃郎頭痛忽變痙厥續見數證皆不治

頭痛久而不愈,名曰頭風。頭風多害眼,方書固已言之矣。尚有一種突變,神迷肢掣,不可救治之證,前賢未經道及。曾見曙翁乃郎,年約十歲,頭痛時發,予因他事過其家,見兒號泣,詢之,翁告之故。出方藥皆辛散之屬。予曰:此由先天不足,木失水涵,風陽上冒,辛散不宜。

翁求方,疏歸芍地黃湯付之。翁惑旁言,遂置不服,仍請原醫看視,以為前藥尚輕,更增細辛藁本,一夕痛劇而厥,手足瘛瘲,急來延予。予曰:肝風動矣,不可為也。翁懇拯援,勉用熟地、黨參、麥冬、阿膠、炙甘草、麻仁、棗肉、茯神、白芍,合復脈湯,參入牡蠣、龜板方諸水介潛之法,不驗辭之。更醫無功,遷延數日而歿。

續見仇姓稚子及方氏女,證同皆不治。推詳病機,證屬頭痛巔疾,下虛上實,治當上病下取。醫昧病原,恣行辛散,以致變幻,其理顯然。凡諸痛厥可治者尚多,惟此證一經神迷,即莫能救,此其故豈所謂甚則入腎,內奪而厥,則為喑痱者與。初集載有鄭氏婦一證,予雖為治愈,然亦幸也。

安波按:肝風肝厥,發逆以後,此風盛行。大抵感乎日久人情矯柔造作的致,何則,當發逆熾張時,人且謀食療生之不暇,豈有怒髮衝冠之患乎。

白話文:

黃曙堂老先生的兒子,頭痛忽然變成抽搐昏厥,接著出現許多症狀,全都醫不好。

頭痛很久都沒好,就叫做「頭風」。頭風常常會影響眼睛,醫書上早就這樣說了。還有一種突然發作的頭痛,會讓人神志不清、四肢抽搐,是無法醫治的病症,以前的醫家沒有提到過。我曾經看過黃老先生的兒子,大約十歲,常常頭痛發作。有一次我因為別的事情去他家,看到小孩哭得很厲害,問了之後,老先生告訴我原因。他開的藥方都是辛辣發散的藥。我說:「這是因為他先天不足,肝木缺乏腎水的滋養,風陽向上竄,不適合用辛散的藥。」

老先生請我開藥,我就開了歸芍地黃湯給他。老先生被旁邊的人誤導,就沒有吃我的藥,還是請原本的醫生來看,醫生認為之前的藥還不夠強,就加了細辛、藁本這些藥,結果當天晚上頭痛更嚴重,就昏厥過去,手腳抽搐,急忙來請我。我說:「這是肝風發作了,沒辦法醫治了。」老先生苦苦哀求我救他,我勉強用了熟地、黨參、麥冬、阿膠、炙甘草、麻仁、棗肉、茯神、白芍,配合復脈湯,加入牡蠣、龜板這些具有潛陽作用的藥,結果還是沒有效,我就告辭了。後來又請其他醫生來看,也沒用,拖了幾天就過世了。

之後又看到仇姓人家的小孩和方姓人家的女兒,症狀都一樣,也都醫不好。詳細推究病因,這個病屬於頭痛巔頂的疾病,是下方虛弱,上方實熱的狀況,治療應該要用「上病下取」的方法。醫生不了解病因,隨意用辛散的藥,才會導致病情變化,道理很明顯。一般來說,很多頭痛、昏厥的病都可以醫治,只有這種病,一旦出現神志不清的狀況,就沒辦法救了。這個原因難道就是所謂的「病到極點就會入腎」,導致精氣內奪而昏厥,變成失語癱瘓的疾病嗎?《初集》記載有一個鄭氏婦女的案例,我雖然治好了,但也是很幸運。

安波按:肝風、肝厥這些疾病,從發作逆轉之後,這種風氣就很盛行。大多是因為長期受到人情世故、矯揉造作的影響所導致。為什麼呢?當發病逆轉、病情嚴重的時候,人們都忙著想辦法治療、保命,哪還有時間去憤怒、怒髮衝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