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文囿

《程杏軒醫案》~ 續錄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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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錄 (6)

1. 次兒光墀單腹脹奇驗

墀兒年逾弱冠,向無疾病,夏間偶患腹脹,以為濕滯,無關緊要,雖服藥餌,然飲食起居,失於謹慎。糾纏兩月,腹形漸大,肌瘦食減,時作嘔吐,自療不愈。就同道曹肖岩余朗亭二公診治,藥如和滲溫清消補,遍嘗無驗。其時尚能勉力出戶,猶不介意。予思既諸藥無功,諺云:不藥得中醫。

遂令停藥。迨至冬初,因事觸怒,病益增劇,食入旋嘔,臥即氣衝,二便欠利。予憶經云:肝主怒,怒則氣上,得無肝氣橫逆,阻胃之降。是以為嘔為脹,與自擬越鞠逍遙,及安胃制肝方法,亦不應。漸至腹大如鼓,堅硬如石,筋綻臍突,骨立形羸,行步氣促。予技已窮,復邀同道諸公視之,皆稱證成中滿,消補兩難,有進專治鼓脹丸藥者,言其音如響,一下其腹即消。予料彼藥乃巴黃霸劫之品,今恙久胃虛,如何能受。

即古治單脹,有用雞矢醴一方,顧斯畏食嘔吐,氣味亦不相投,晝夕躊躇,無策可畫。俄延至臘,忽睹梅梢蕊放,見景生情,旋摘數十枝,令以湯泡代茶,日啜數次。機關勘破,觸類旁通,家有藏釀,用木瓜橘餅各三錢,另以村醪煎熟,與藏釀對衝,晚飲兩杯。以前腹脹否塞,絕不響動。

如此啜飲三日,腹中微鳴,不時天氣,堅硬稍軟,迨至旬余,脹勢減半,二便覺爽,食入不嘔,夜能安臥,匝月後腹脹全消。當時脹甚腹如抱甕,疑謂何物邪氣?若此之盛,及其脹消,大便並無穢惡遺出,可知即此身之元氣,與此身為難首耳。兒病愈後,咸以為奇。友人問予所用梅花治脹,出於何書。

予曰:運用之妙,存乎一心,此予之會心偶中,無古可師。大概梅佔先春,花發最早,其氣芳香,故能舒肝醒脾。橘皮調和諸氣。肝以斂為瀉,木瓜酸柔,能於土中瀉木,更藉酒力,是以得效。友人喟然曰:子良工也。公郎之疾,固雖有術起之於後,尚且無法療之於前。此醫之難也。

然使此證患於不明醫理之家,當其迫切之際,未有不隨下藥而斃者。此又醫之不可不知也。予聆斯語,不覺悚然。

安波按:膨證一候,世乏良方。細繹此子得愈之由,緣年正方剛,血氣甚盛,雖病久形衰,而根蒂尚固。更兼年輕無知,鬱怒未深,並非冤沉海底,大怒不解,日就憂抑者同日而語。不然臘殘春回,木升當陽,其病日增之不暇,豈藉梅花微末之材,可能卻病乎?余見是證,不治者甚眾,其年均在四五六左右,三十以外,尚未之聞也。餘生也晚,不然責之杏翁,以為然乎否乎。

白話文:

這個叫光墀的年輕人,二十歲出頭,平常身體很好。夏天的時候,他突然肚子脹起來,以為是濕氣引起的,沒當回事。雖然吃了些藥,但飲食和生活作息都不注意。拖了兩個月,肚子越來越大,人也變瘦了,吃不下東西,還常常想吐,自己治不好。就請了曹肖岩和余朗亭兩位醫生來看,開的藥有溫、清、消、補等各種方法,都沒效果。那時候他還能勉強出門,仍然不以為意。

我(指作者)想,既然各種藥都沒用,俗話說:「不吃藥反而能好」。就叫他停藥。到了冬天,他因為一些事情生氣,病情更加嚴重,吃下去就吐,躺下就覺得氣往上衝,大小便也不順暢。我想起經書說:「肝主管情緒,生氣會使氣往上走」,可能是肝氣不順,阻礙了胃氣下降,所以才會嘔吐腹脹。就用了疏肝解鬱的越鞠逍遙散,以及安胃制肝的藥方,也都沒有效果。漸漸地,他的肚子脹得像鼓一樣大,又硬又實,青筋暴露,肚臍突出,瘦得只剩骨頭,走起路來氣喘吁吁。我的醫術已經沒辦法了,又請其他醫生來看,大家都說是「中滿」這種病,消積和補虛都難以兼顧。有人建議吃專門治療腹脹的藥丸,說吃下去會像打雷一樣響,一下子肚子就消了。我覺得那種藥一定是用了巴豆、大黃等藥性很猛的瀉藥,他現在病了很久,胃又虛弱,怎麼能承受呢?

古代治療單腹脹,有用雞屎醴的方法,但這個病人怕吃東西,又吐,雞屎醴的味道也不適合。我日夜思考,都沒辦法。拖到臘月,忽然看到梅花開了,觸景生情,就摘了幾十枝,讓他用熱水泡著當茶喝,一天喝幾次。這個方法像是打開了思路,讓我聯想到其他方法。家裡有釀好的酒,就用木瓜、橘餅各三錢,另外用村裡的酒煮熱,和釀好的酒對在一起,晚上喝兩杯。他以前肚子脹得滿滿的,一點動靜都沒有。

這樣喝了三天,肚子裡稍微有點聲音,不時放屁,肚子也變得稍微軟一點。過了十幾天,肚子脹的情況減輕了一半,大小便也順暢了,吃東西不再吐了,晚上也能安穩睡覺了。一個月後,肚子脹完全消了。當時肚子脹得像抱著一個水甕,讓人懷疑是中了什麼邪氣。脹得這麼厲害,消下去之後,大便裡也沒有排出什麼髒東西,可見病因是身體自己的元氣出了問題。他病好後,大家都覺得很神奇。有朋友問我用梅花治腹脹是從哪本書學來的。

我說:「運用方法奧妙之處,在於一心領悟」,這次是我自己偶然靈機一動想到的,沒有古書可以參考。大概是因為梅花在春天最先開放,香氣撲鼻,所以能疏肝健脾;橘皮可以調和各種氣機;肝應該收斂,而木瓜味酸,可以在脾土中瀉肝木,再加上酒的藥力,所以才會有效果。朋友感嘆說:「你真是個好醫生啊!這個孩子的病,雖然你的醫術治好了他,卻沒有辦法在病發之前就預防。這就是醫學的難處啊!

如果這個病發生在不懂醫理的人家裡,在情況危急的時候,一定會隨便用瀉藥,病人可能就沒命了。這也是醫生必須要知道的事情。」我聽了這話,感到很害怕。

(安波按語:)腹脹這種病,世上很少有好的治療方法。仔細分析這個孩子能好起來的原因,是因為他年紀還輕,血氣旺盛,雖然病了很久身體虛弱,但是根本還在。再加上他年輕不懂事,情緒上的鬱悶還不深,跟那些憂愁鬱悶的人不一樣。不然的話,到了臘月結束,春天來臨,陽氣上升,他的病情只會越來越嚴重,怎麼可能用梅花這樣微不足道的藥材,就能治好呢?我見過這種病,治不好的很多,他們的年紀都在四、五十歲左右,三十歲以上還沒聽說過。我出生比較晚,不然應該問問那些老醫生,看他們是不是也是這樣認為。

2. 巴聲茂生布痘癍閉險逆一劑救轉

巴生居近比鄰,尊公秉昭翁,早子俱殤於痘。是春痘令盛行,兒多夭折,生年數齡,尚未出痘,翁以為憂。一夕忽發熱嘔吐,臥寐不安。比曉迓予,望其頰赤唇乾,捫其身熱指冷,煩渴舌黃,細驗周身標點,隱隱夾有紫癍,顧謂翁曰:此布痘癍閉,險逆之證也。服藥癍消痘透,庶可無虞。

方定羌活散癍湯,加石膏燈心,午後復視,云服頭渣藥後,熱盛悶亂,頭搖肢掣。予曰:此欲作驚。令服復渣,薄暮煩熱益甚,昏譫渴飲,舌吐唇外,掉弄不休,痘仍不透。癍反增多。其熱頗劇,舉家倉皇。旁議劑中石膏過涼,冰伏為害。予辭焉。秉翁堅求拯治,因在鄰居素契,且此子又從次兒受業,情難固卻,復告之曰:方書雖有痘初宜於升發,忌用清涼,恐其冰伏之說。

特此證乃心胃火毒壅遏,致成癍閉,不清其火,癍何由消?痘何由透,前方清藥力輕,故不勝任,於是重用石膏為君,佐以犀角、酒炒黃連、元參、升麻、連翹、赤芍、牛蒡、紫草之屬。燈心尖為引,每服另沖無比散,取其大熱,利小便,亦釜底抽薪之義。方已寫就,思舌為心苗,今舌吐弄不休,內服煎藥,須外用紫雪塗之,奈此物吾鄉甚罕,乞諸其鄰,所與些微,亦不濟事。翁云:吾有紫雪藏之久矣。

取出稱有三錢,快甚。即令蜜調塗舌,並速煎藥與服,次早翁來云:昨夕遵諭服藥,塗舌至半夜,熱緩癍收,瀉止躁定,似有轉機。再煩一看,果諸證悉平,癍消痘透。予曰生矣。詢其紫雪只剩三分,余皆塗去。予笑謂翁曰:此證雖仗藥力挽回,然非如許紫雪,亦無此速效。

今火勢既平,藥當褪松,酌以十神解毒湯,仍稍用石膏犀角,清其餘火,轉用太乙保和湯,人參易沙參,加天蟲、白芷、貝母鮮鱗。漿成之後,補脾利水,清涼解毒,漸次收功。此等險證,幸在比鄰,朝夕看視,藥隨病轉,得以保全。使病家與醫居隔遠,倉卒變幻,硬鞭長莫及,欲圖慶成,不亦難乎。

安波按:方議精妙入神,讀者不可忽過。

白話文:

[巴聲茂生布痘癍閉險逆一劑救轉]

巴家住在很近的隔壁,他尊敬的公公秉昭老先生,早年喪失了兩個兒子都是因為出痘。今年春天痘疫非常盛行,很多小孩因此夭折,他孫子年紀還小,還沒出過痘,老先生為此非常憂心。一天晚上,這孫子忽然發燒嘔吐,睡不安穩。天亮時請我去看診,我看他臉頰紅赤、嘴唇乾燥,摸他身體發熱但手指冰冷,感到煩躁口渴,舌苔黃膩,仔細檢查全身,發現皮膚上有隱隱約約的紫斑,我告訴老先生:「這是痘疹中的布痘癍閉,是個很危險的病症。吃藥後如果能讓紫斑消退、痘疹透發出來,或許就可以平安無事。」

我開了羌活散癍湯,加上石膏和燈心草,下午再去看診時,聽說服藥後,熱勢更盛,人感到悶亂不安,頭部搖晃、肢體抽搐。我說:「這是要產生驚厥的徵兆。」於是讓他再服一次藥渣。傍晚時,煩躁發熱更厲害,胡言亂語、口渴想喝水,舌頭伸出口外不停地擺動,痘疹還是沒有透發出來,紫斑反而更多。發燒的情形非常嚴重,全家人都感到驚慌。旁邊有人議論說:「藥方裡的石膏太過寒涼,會把邪氣冰伏起來造成危害。」我沒有採納他們的意見。秉老先生堅決請求我救治,因為我們是鄰居,而且這孩子也曾跟隨我次子學習,情面上實在無法推辭,就又告訴他:「醫書上雖然有說痘疹初期宜用升發的藥物,忌用寒涼的藥,恐怕會把邪氣冰伏起來。

但是這孩子的病症是心胃火毒壅塞,才導致紫斑閉塞,如果不用清火的藥,紫斑怎麼會消退?痘疹怎麼會透發?先前開的清熱藥力道不夠,所以無法發揮作用。於是,我重用石膏作為主藥,輔以犀角、酒炒黃連、玄參、升麻、連翹、赤芍、牛蒡、紫草等藥。用燈心草尖作引藥,每次服藥時另外沖服無比散,利用它的熱性,來利小便,這也是釜底抽薪的道理。藥方已經寫好,想到舌頭是心臟的苗,現在舌頭伸出口外不停擺動,除了內服煎藥之外,還必須外用紫雪塗抹,但這藥在我家鄉很少見,於是向鄰居請求,他們給的數量也很少,不夠用。老先生說:「我這裡有保存很久的紫雪。」

拿出來一稱,竟然有三錢,真是太好了。我立刻用蜂蜜調和紫雪塗抹他的舌頭,並趕緊煎藥讓他服用。第二天早上,老先生來告訴我,昨晚遵照指示服藥、塗舌,到了半夜,熱度減緩,紫斑消退,腹瀉停止,躁動也平息了,好像有轉機。我再次去查看,果然所有的症狀都平緩了,紫斑消退,痘疹透發出來。我說:「這孩子沒事了。」問他紫雪還剩下多少,只剩下三分,其他都塗完了。我笑著對老先生說:「這次能救回這孩子,雖然依靠藥力,但如果沒有這麼多的紫雪,也不會有這麼快的療效。」

現在火勢已經平息,藥方應該調整放鬆,我選用了十神解毒湯,仍然稍微用些石膏和犀角來清除剩餘的火氣,接著改用太乙保和湯,把人參換成沙參,加上僵蠶、白芷、貝母鮮鱗。藥熬好後,可以補脾利水、清涼解毒,慢慢地就康復了。這種危險的病症,幸虧我們住得很近,可以早晚查看,根據病情變化調整用藥,才能保全這孩子的性命。如果病家和醫生住得遠,遇到這種緊急的狀況,往往鞭長莫及,想要成功救治,不是也很困難嗎?

安波按:藥方的使用精妙入神,讀者不可輕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