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杏軒醫案》~ 續錄 (4)
續錄 (4)
1. 又乃愛暑邪擾胃發熱吐瀉欲作驚搐
梅翁令愛,年甫兩齡,仲夏時發熱吐瀉,渠宅同事方心樹兄知醫,作暑風食滯治,熱甚煩渴,吐瀉益頻。延予至,心兄述其病狀,並用藥大意。予視其兒,身熱肢冷,舌絳苔黃,煩擾不定。謂心兄曰:證屬暑邪擾胃,熱氣上衝,以故渴飲吐瀉。經云:諸逆衝上,皆屬於火。暴注下迫,皆屬於熱。
但嬰兒質脆,暑邪酷烈,最易激動肝風。許宣治先生論暑風驚候,由吐瀉而後發搐者,謂之慢驚。治之不易,且吐甚於瀉,吐多胃傷,不能宣布津液,是以諸藥無驗,必得生機活潑,方轉靈軸,所制黃土稻花湯一方甚妙。予遇此證,每仿其法,治多應手。於是方疏黃土、稻花、沙參、茯苓、甘草、半夏、烏梅、木瓜、扁莢葉,因其熱甚,再加黃連,一劑而效。夏月小兒感受暑邪熱渴,吐嘔不利於香砂術曲者,服此方而晏如。
安波按:細繹方議,暑邪犯胃為嘔,以黃土稻花溫而不燥,香而不竄,安胃為君。吐多傷液,以沙參茯苓甘草半夏,養而不膩,輔而不滯,使中宮得以運旋,則吐瀉不治而自愈矣。故主為臣,蓋土氣衰微,致招客邪,則勝已之木來侮,可不待言而知也。故以烏梅、木瓜預以定木為佐,而脾胃得以安,肝得以伏,而炎炎之暑邪未驅,故使以扁豆葉得金氣之最早,祛暑平木,良由斯乎。
白話文:
梅翁的女兒,才兩歲,仲夏時節發燒又吐又拉,她家裡一起工作的方心樹先生懂醫術,就當作是中暑夾帶消化不良來治療,結果發燒更嚴重,又煩躁又口渴,吐拉更加頻繁。後來請我去看診,方先生跟我說明了病情,也講了他用藥的重點。我看了這孩子,發現她身體發熱但手腳冰冷,舌頭紅紫色、舌苔黃,而且煩躁不安。
我跟方先生說:「這病是暑邪侵犯腸胃,熱氣往上衝,所以才會口渴想喝水又吐又拉。《黃帝內經》說:『凡是氣往上衝的,都屬於火;暴發性的腹瀉,都屬於熱。』
但嬰兒體質嬌嫩,暑邪又猛烈,最容易引發肝風。許宣治先生說中暑導致的驚風,是先吐瀉,然後才出現抽搐,這叫做慢驚。這種情況很難治療,而且吐比拉更嚴重,吐太多會傷到胃,使得身體無法正常輸送津液,所以用藥都沒有效果,必須要能啟動身體的生機,才能轉變狀況。他開的黃土稻花湯這個方子很有效。我遇到這種病症,都會仿照他的方法,常常都能見效。於是我就開了黃土、稻花、沙參、茯苓、甘草、半夏、烏梅、木瓜、扁豆葉,因為她發燒很嚴重,又加了黃連,結果吃一劑就好了。夏天小孩子中暑發燒口渴,嘔吐不止,吃香砂術曲這類藥沒有效果的,服用這個方子就會恢復健康。
安波分析:仔細研究這個方子的藥理,認為暑邪侵犯胃導致嘔吐,用黃土稻花來溫和地安定腸胃,因為這兩味藥溫和而不燥熱,芳香而不竄氣,可以當作主藥。吐太多會傷到津液,用沙參、茯苓、甘草、半夏來滋養而不油膩,輔助而不滯礙,讓中焦腸胃能夠正常運轉,這樣吐瀉自然就會好。所以主藥與輔藥的搭配,是因為土氣衰弱,才導致外邪入侵,而木邪又會反過來侵犯土,這是不用說就知道的道理。因此用烏梅、木瓜先來安定肝木,讓脾胃能夠安穩,肝氣得以潛伏,雖然還沒驅除暑熱邪氣,但是扁豆葉能夠最早得到金氣,可以祛暑又能平定肝木,這就是這個方子的奧妙所在。」
2. 又乃郎濕溫感證
梅翁幼郎,夏間患感證,見其發熱口乾,舌苔白膩,知有伏邪,思膏粱稚子,提攜捧負,邪何由受。詢其乳媼,據云向系樓居,近緣天暑,移住地房,黴氣甚重,病因此受,亦未可知。予曰是矣。蓋黴濕之氣,從口鼻吸入,伏於膜原,醞釀為熱,自里達表,不比風寒客於皮毛,可以辛溫發散而治也。
初用淡豉、蘇梗、鮮藿香、秦艽、廣皮、桔梗、連翹、甘草、通草之屬,芳香解穢,辛涼透邪。服藥熱甚,煩渴,舌苔轉黃,方除蘇梗廣皮,加入黃芩黑梔赤苓澤瀉,熱渴不止,舌色欲焦,予素手戰,渠宅視恙,方俱心樹兄代書,乃謂之曰:此證熱勢熾甚,非白虎湯不能去病。
心兄云:據證應用此方,但白虎之名,俗多恐畏,或至明日,如病不減,再進如何?予曰:拯溺救焚,急不及待。今舌欲焦,邪熱燔灼,胃津已傷,倘到明日,舌若變黑,而成胃實。則非白虎所能勝任。再投承氣,豈不更駭聽聞。因將病原治法,細與渠宅說明。當用石膏一兩,知母一錢,並加滑石蘆根,其餘梔芩等味,分量均照前加重。
次日復看,身熱較輕,舌焦亦潤。但病來勢暴,若驟鬆手,恐其餘燼復燃,仍守原方,再服一劑,轉用沙參玉竹麥冬丹皮石斛料豆梨汁芝麻,養陰需液而痊。
安波按:讀斯篇未終,不覺喟然長嘆已三息矣。蓋古之名湯治疾,二翻三複者甚眾,今時地卑氣薄,藥未終劑,更醫已數四矣。故出類拔萃之輩,常立於人背之後,是殆所謂命也夫。
白話文:
梅翁的小兒子,夏天時得了感冒,看他發燒口渴,舌苔白膩,就知道體內有潛伏的邪氣。我心想,這個嬌生慣養的孩子,平時都有人抱著,邪氣是怎麼來的呢?問了他的乳母,才知道他之前住在樓上,最近因為天氣熱,才搬到比較潮濕的地面房間,可能因為黴氣太重才生病。我說:「應該是這樣沒錯。」
因為黴濕之氣從口鼻吸入,潛伏在體內,積久成熱,從內而發於外,這跟風寒侵襲皮膚不一樣,不能用辛溫發散的藥物治療。
一開始,我用淡豆豉、蘇梗、新鮮藿香、秦艽、廣陳皮、桔梗、連翹、甘草、通草等藥材,想用芳香的藥性來去除穢濁,用辛涼的藥性透散邪氣。但服藥後反而更發熱、口渴,舌苔轉為黃色,我便把蘇梗、廣陳皮拿掉,加入黃芩、梔子、赤茯苓、澤瀉,但熱渴依然不止,舌頭甚至快要焦乾,我感到有些緊張。因為這個孩子家裡很重視他,藥方都由心樹兄代筆。我對他說:「這個病熱勢太強了,非用白虎湯不能治癒。」
心樹兄說:「依據病情是該用白虎湯,但是白虎湯這個名字,一般人聽了都會害怕,不然明天如果病情沒有減輕,再用如何?」我說:「救人如救火,刻不容緩。現在舌頭都要焦了,體內邪熱正在燃燒,胃裡的津液已經受損,如果拖到明天,舌頭可能會變黑,變成胃實證,到時候就算用白虎湯也來不及了,更何況再用承氣湯,豈不是更讓人害怕?」我便把病因和治療方法仔細向他們家人說明。我用了石膏一兩、知母一錢,另外加入滑石、蘆根,其他像梔子、黃芩等藥材,也都按之前的比例加重。
第二天再看,身體發熱的情形有減輕,舌頭的焦燥感也比較滋潤了。但是因為病來得太快,如果馬上鬆懈,恐怕病會復發,還是按照原來的藥方,再服一劑,接著改用沙參、玉竹、麥冬、丹皮、石斛、料豆、梨汁、芝麻等藥材,來滋養陰液,最後才痊癒。
安波按:我讀完這篇文章,忍不住深深地嘆了三口氣。古時候的名醫治療疾病,同一個藥方會重複使用多次,但現在的人,因為環境不好,病氣也變複雜,藥還沒吃完,就已經換了幾位醫生了。所以那些真正出類拔萃的人,常常是默默付出,不為人知,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命運吧。
3. 張汝功兄乃郎嗽久傷陰奇治驗
汝兄乃郎,年方齠齔,秋間咳嗽,入冬不止,初起嗆嗽痰澀,氣急面紅,漸次潮熱脈數,食減肌瘦,藥如瀉白散、止嗽散、清燥救肺湯,遍嘗無驗。汝兄慮成童怯,囑予籌治。令且停藥,每日用甜雪梨一枚,去皮渣,雄豬肉四兩,同切塊,清水煮湯啜之。其肉與粳米稀粥同食。
兒病日久,戒食葷油,復為藥苦,得此可口,食而甘之,數日而效,浹旬而痊。汝兄稱謝,並問其故。予曰:斯證即喻西昌所謂秋傷於燥,冬生咳嗽之候也。夫燥者濡之,其所以服諸清潤之劑而不應者,緣童質向虧,嗽久陰傷,凡藥皆草木根荄,只可濡其時邪之燥,未能滋其津液之干耳。
經云:陰之所生,本在五味,五穀為養,五果為助,五畜為益,故用豬肉雪梨粳米,諸多濡液滋干之品,氣味合而服之,以補精益氣,豈尋常方劑可同語耶。汝兄慨然曰:人知藥能療病,不知藥反增病。人知食肉病復,不知食肉病愈。今而後益信醫理淵深,不易知也。
安波按:讀斯案字字珠玉,可見醫貴圓通,徒執成方於胸中,亦復何益。
白話文:
張先生的兒子,年紀還小,秋天開始咳嗽,到了冬天還沒好。剛開始是嗆咳、痰很黏稠,呼吸急促、臉色發紅,漸漸地出現潮熱、脈搏加快、食慾下降、身體消瘦。吃了很多藥,像是瀉白散、止嗽散、清燥救肺湯,都沒效果。張先生很擔心兒子會變成體弱的孩子,所以請我幫忙想辦法治療。我先叫他停止吃藥,每天用一個甜雪梨,去皮去核,和四兩的公豬肉,一起切塊,加水煮湯給他喝。肉要和稀飯一起吃。
小孩生病很久了,要戒掉油膩的食物,又因為藥太苦,所以給他吃這個可口的,他很喜歡,吃了幾天就見效,十天左右就痊癒了。張先生很感謝我,並問我原因。我說:這個病就是像西昌說的,秋天受到乾燥的影響,冬天就產生咳嗽。乾燥就要用滋潤的方法治療。之所以吃那些清熱滋潤的藥沒效,是因為小孩體質本來就虛弱,咳嗽久了陰液受損,一般的藥都是草木的根莖,只能滋潤一時的燥邪,卻不能滋潤乾枯的津液。
經典上說:「陰液的產生,根本在於食物的味道,五穀可以養人,水果可以輔助,肉類可以補益。」所以用豬肉、雪梨、米煮粥,這些都是滋潤津液的食物,味道調和後服用,就可以補養精氣,哪是一般藥方可以比的?張先生感嘆地說:大家只知道藥能治病,卻不知道藥反而會使病情加重;大家只知道吃肉會使人生病,卻不知道吃肉也能治病。現在我才更加相信醫理的深奧,不容易了解啊。
安波按:讀這個案例,每個字都很有道理,可見醫學的價值在於靈活變通,如果只是死守著固定的藥方,又會有什麼用呢?
4. 又令愛暑入心包拯治無功後見數人證同皆不可救並答門人四問
汝兄令愛,笄年在室,時屆季夏,薄暮忽覺微寒,夜發壯熱,頭痛嘔吐,次早迓予,其女出房就診。脈弦急數,舌苔白膩。謂汝兄曰:證屬時感暑風,來勢不輕,防其生變。方用葛根防風以祛風,香薷茯苓甘草半夏滑石扁莢葉以清暑。詰朝入房診視,脈證如故,舌苔轉黃,熱盛口渴,目定神呆。
方除葛根防風半夏,加入連翹知母花粉鮮荷葉,四朝再視,病者扶坐榻上,昏昏不語,令其伸舌,勉伸半截,尖絳起刺。汝兄云:小女夜來熱熾,煩渴呻吟不安,黎明稍定,以為病減,不意神更昏迷,肢漸厥冷,未識何故。予曰:此暑入心包,邪陷於裡,熱深厥深,肝風欲萌,勢屬危險,可延他醫酌之。
汝兄堅囑拯治。思暑由上受,首先犯衛,漸傳入營,葉氏有清絡熱,必佐芳香,開里竅,以清神識,用至寶丹一法。吾鄉苦無此藥,姑用生地、元參、銀花、麥冬、川連、犀角、鮮菖蒲、西瓜翠衣,令取荷露煎藥。翌日復召,病勢益劇。目闔肢掣,口噤牙咬。予曰:肝風已動,證成痙厥,不可為矣。
汝兄乞籌以希萬一。揣諸病情,治法不過如此,奈服藥不應。無已再想外法,令桃黃土攤地上,鋪荷葉,將病人抬置其上,另用紫雪牛黃蜜調塗舌,方加鉤藤、桑寄生、羚羊角,平肝熄風。至第六朝,汝兄來云:昨晚肢掣不作,口噤已開,似有生意,再煩視之。至見病人眼戴口張,痰聲漉漉,切脈如絲。
予曰:此非掣定,乃元氣內奪,無力鼓動故也。脈證俱敗,危期速矣。延至七朝而歿。未幾,又見鮑菶莪翁令媳之證。
菶翁邀視媳病,云日前因熱貪涼,起初頭痛嘔惡,旋即怯風發熱。至今熱猶未退,似屬外感,煩為解散,免致成瘧。導予入室。診際問其頭痛乎,病者不答。轉令使女詢之,亦復默然。予曰:殆證也。辭不治。菶翁云:小媳病才兩日,其候不過發熱頭痛,何以言殆?予曰:害雖未形,其機已露。
蓋此病因於冒暑,夫暑喜傷心,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頃問病原,蔑知應對。足徵邪犯心包,神明為之紊亂,按心肝為臟,臟者藏也。邪已入臟,斷難驅逐。且手足厥陰相表裡,肝風痙厥,蟬聯而至,預期一候,恐有風波,並將張汝兄令愛病狀告之。翁雖唯唯,然未深信。
續延他醫療治,諸證蜂生。果至七朝而逝,始信予言不虛。後旬日又見許禮門翁令侄媳之證。
禮翁儒而通醫。因乃侄媳病見招。晤間予告以近視張鮑兩女病。均不治之故。翁蹙然云:舍侄媳病候,與此彷彿,奈何?予問病經幾日矣。曰五日。問其狀。曰身熱肢涼,昏迷瘛瘲。予曰,邪已入臟,不可救矣。其姑堅托診視,脈證俱殆。翁求舉方,予曰:適談前視張鮑兩女證,維時病人猶能行動,尚不可療,況如是乎?辭欲登車,其僕乞診婦病,詢其何疾,云病起三朝,發熱不退,神漸昏冒,今早手足微掣。予曰:此亦暑入心包之候也,可不必往。
翁強之。皆至其家,見婦昏臥於床,熱盛息粗,面赤唇乾,舌伸不前,抉視色絳,苔黃,切脈弦數。辭不用藥。僕人跪懇,勉議清解暑邪芳香宣竅之劑,並囑用黃土荷葉墊臥。越日僕來言,主母已故。妻病服藥熱緩掣定,神識稍清,復為加減,幸得獲痊。後期年再見洪蕊春兄令媳之證。
蕊兄乃媳,長夏患病,四朝熱盛神昏,舌黃口渴,肢冷脈細。予診之曰:此暑邪內犯心包,棘手之候。蕊兄囑治,勉商清暑滌邪,參以芳香開竅,並語之曰:服藥熱減神蘇,庶可圖幸,若肝風一動,則難救矣。旁議予方過涼,另延他醫,以病者肢冷脈細,認為陰寒,遂用姜附,置諸陽證不問。
歙俗病家服藥,喜熱畏涼,膏粱殆甚,維時姻婭咸集,度其少年新婚,當從陰證治法。蕊兄自不知醫,因聽眾咻,信以為是。友人方瑞徵,病者之表兄也,予視病時,渠亦在座,見後醫之方,與予相左,私叩所以,予曰:病屬暑邪入臟,熱極似寒,實非陰證。亟為清解,猶恐不及,再投姜附,豈不火上添油乎。
瑞兄云:家姑現在伊宅,吾往告之,勿服其藥如何?予曰:子固婆心,但予雖能決其服彼藥而必死,然未能料其服予藥而必生。續聞競服彼藥,肝風大動,顛簸反張,憑空躍起數尺,爬床搔席,齧舌斷齒,未至一候而亡。予所見數證,臨危俱動風抽掣,然不若此之劇,蓋由姜附燥烈,以剛與剛,益助其威耳。
後十餘年,復見吳蔚揚兄令愛之證。
蔚兄令愛,適本里洪宅,即星恆翁之乃媳也。年近二旬,形瘦質弱,星翁乃郎,向外貿易,因病遄歸,媳侍湯藥,憂勞交集,時值溽暑,偶作寒熱,次日熱發不退,頭痛嘔吐,逆予診之,擬屬暑風相搏,投以輕解之劑,詰朝脈證如故,神識欠慧,予謂星翁曰:令媳病勢頗劇,刻防傳變,可速告知令親,切勿輕忽。原方佐以清熱辟邪,四朝再召,蔚兄在座,據言昨夕熱盛煩躁,今晨人事更迷。
予入房診畢曰:邪已入臟,旦晚肝風即至。病人體薄,且多憂勞,料難支撐。並將疇昔所見諸證向說,囑早延醫斟酌。蔚兄務求畫策,勉於昨劑中參入芳香開竅,以盡人工。五日黎明,星翁遣價來請,予辭不往,再四相邀,至見病者昏臥肢掣,喉中痰鳴。予曰:內閉外脫,蔑能為力,他醫用藥,亦無效靈,越日而殂。
安波按:於壬小春初二,治錢清場司秦積卿公祖,年將古稀,神采矍鑠,六旬余得類中症,後以大補獲痊。今歲秋季。忽覺形寒怕熱,溺短便澀,素善飯膳,須豚蹄之屬,飢必以大碗燕窩,其餘茶食之類,常不輟於口,寒熱之際,啖食亦恐失餓,致見神采蒙瞶,口牽指搐,目閉溲遺,切脈沉伏,撬視舌苔,乾燥黃厚。余曰:此伏暑候也。
年高怯弱,慎防內閉外脫之險,辭以不起。彼人固求立方,余勉擬芳香開竅,辛涼豁痰之劑。今伊速覓妙手評酌,醫亦吾藥彷彿,竟服彼方。次日復診,余視脈病仍然,令搜真西黃幾釐,調至寶丹抹塗舌上,倘得神定搐回,可望萬一。如是彌留者五日矣。渠竟獲得西黃幾釐,調至寶丹將塗,詎期舌初沾染,而公竟仙逝矣。
茲閱斯案,益奇先生之明決於一候之間,神乎神乎。
門人問曰:暑入心包一證,古人略而不詳,近葉氏案載證治數條,似非不救之候,且六淫首重傷寒,其危莫如兩感,雖軒岐只有死期,而無治法。然後賢謂用藥先後,發表攻裡,復推出可生之機,今讀先生所著暑入心包數案,咸辭不治,或拯無功,果斯候之危甚於兩感,而竟不可救耶?答曰:傷寒兩感固危,畢竟其邪表裡雙傳,猶或可據可療,暑邪變幻無常,彼暴中之激烈,扁鵲不及攦指而投咀,蓋緣心為君主之官,心包乃其外郭,邪犯心包,至危至急,烏可同類而語乎。又問曰:暑入心包,危急之故,已聞命矣。
然三因病候多端,豈無一二可與比類者乎?答曰:安得無之。小兒夏月冒暑發熱,陡然神昏肢搐,俗呼暑風急驚,其證彷彿,其原相同,洵可以稱比類也。但暑邪感觸,小兒即作驚搐者多,大人即入心包者少。小兒暑風急驚,十中可救七八。大人暑入心包,十中難拯一二。此中奧義,不可不明。
蓋小兒質弱,臟氣未實,邪入易,故病多。大人體強,臟氣已實,邪入難,故病少。惟其入之易,則其出亦易,故治易。入之難,則其出亦難,故治難。即此觀之,病情思過半矣。又問曰:夫子發蒙解惑,暢論病機,頓開茅塞,頑鈍輩以為古人治病,證分寒熱,藥析溫涼。
今見數案,治法悉是清暑辟邪,參以芳香通竅,不識此外尚有他法可施與?答曰:凡治他病證,有寒熱之殊,藥有溫涼之異,惟此一證,有熱無寒。比例溫病,病必有陽而無陰,藥必用寒而遠熱。夫暴病暴死,皆屬於火。苦寒則凝冱稽遲,焉有如此之激烈哉。予為子輩再伸其義。
醫方八法,汗吐下和溫清補滲是也,此證邪已入臟,汗之不宜,腑病宜通,臟無下法,溫則以剛與剛,和解滲利,絕無干涉,痰食結胸則吐之,臟邪從無吐出之理,至於補法,傷寒中風,邪陷於裡,往往用之,無如此證,邪入瀰漫,虛靈閉塞,不滌其邪,徒補無益,故舍清法,別無可施。譬諸救焚,舍水他無可用。
再按小兒暑風驚證,質實能受清涼者可治,質虛不受清涼者不可治,此證亦然。曩治許禮門翁僕婦之證得愈者,亦因其藜藿體堅,能受清涼故也。膏粱羸弱,患此欲求倖免者,幾希。又問曰:《傷寒論》云:太陽病頭痛至七日以上自愈者,以行其輕盡故也。若欲作再經者,針足陽明,使經不傳則愈。
此仲師驗治傷寒傳經之法也。夫子言暑入心包之候,危於傷寒,但寒之傷人尚少,暑之傷人甚多,暑邪之入臟,如傷寒之傳經,應可預知,曷不仿仲師針法,使其不入可乎?答曰:此未可易言也。夫寒邪未傳之先,有證可據,暑邪未入之先,無證可憑。當其疾作之始,身熱頭疼,嘔吐口渴,與尋常暑證不殊。
有此慧眼,能預知其邪之欲入,而為設法堵御耶,《內經》論卒中雲:急虛身中卒至,譬如墮溺,不可為期,可類推矣。雖然邪之未入,固難預知,而邪之既入,不可不識。凡診暑證,二三日間,視病者神識微呆,即是邪入之徵。此語未經人道,舟子望雲而知風汛。予閱歷有年之一得耳,既知邪之已入,維時其入尚淺,肝風未萌,似可極力驗之,勿令入深可也。
無如暑邪變幻,電掣雷奔,迅速異常,縱使驗逐,枉竭其力,罕見其功,亦非臨證目擊,不能知之。茲因子輩之問,一伸病機,惜未水飲上池,無浣腸滌胃之術,能起人於九死一生之中,徒自歉耳。
安波按:病至危證畢聚,雖有慧心妙手,亦奚以為。姑立方者,聊盡良工之婆心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