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杏軒醫案》~ 續錄 (3)
續錄 (3)
1. 洪召亭翁夫人胎動血暈急救保全
召翁夫人懷孕三月,胎動血崩發暈,促往診視。乃告翁曰:妊娠胎下血暈,已為重險,今胎未下而暈先見,倘胎下暈脫,奈何?翁囑立方。予曰:血脫益氣,舍獨參湯別無良藥。翁問所需若干,予曰:數非一兩不可。翁出取參,予聞房內雇婦私語,胎產服參不宜。亟呼之出,語曰:爾何知,勿妄言以亂人意。
少頃翁持參至,予欲辭回,思適才雇婦所言,恐病人聞之,疑而不服,豈不僨事!只得俟之,翁持參湯,予隨入房,病人果不肯服。翁無如何,予正色言曰:性命安危,在此一舉,今若不服此湯,胎下暈脫莫救,俗見胎產忌服人參,無非恐其補住惡露,在胎下後,猶或可言,今胎未下,與平常臨產無異,豈平常臨產可以服參,今昏暈欲脫,反不可服乎?予治此症頗多,勿為旁言所惑。病人疑釋,一飲而罄。
予曰:有此砥柱中流,大勢可守,尚防胎下復暈,其參渣再煎與服為妙。詰朝復診,翁云:昨遵諭,仍將參渣煎服,薄暮胎下,惡露無多,暈亦朱作,令多服培養氣血之劑而痊。續翁媳升冶兄令政半產,胎下血暈,時值寒冬,夤夜招診,兩脈已脫,面白肢冷,亟以參附湯灌蘇。一家兩證,勢俱危險,皆仗參力保全,胎產不可服參,殊屬謬語。
安波按:半產之虛,虛不待言,況產前血暈等脫候,可不以參輔乎?險為愚婦僨事,得以獲全者,亦幸耳。
白話文:
洪先生的夫人懷孕三個月時,出現胎動不安、出血暈眩的狀況,情況緊急,我被請去診視。我告訴洪先生:「孕婦懷孕期間出血暈眩,已經是很危險的情況了,現在胎兒還沒生下來就先暈倒,萬一胎兒生下來時又暈厥脫力,那該怎麼辦?」洪先生請我開藥方,我說:「這種情況是失血過多導致氣虛,只有用獨參湯才能救命,沒有其他更好的藥了。」洪先生問需要多少人參,我說:「至少要用一兩以上。」洪先生去拿人參時,我聽到房裡的幫傭在私下議論,說孕婦生產不宜服用人參。我趕緊叫她出來,告訴她:「妳懂什麼?不要胡說八道擾亂人心!」
過了一會兒,洪先生拿著人參來了,我本想離開,但想到剛才幫傭說的話,擔心病人聽到後產生疑慮,不肯服藥,豈不壞事!只好等著看。洪先生把參湯端來,我跟著進房,病人果然不肯喝。洪先生很無奈,我嚴肅地說:「現在性命攸關,在此一舉,如果現在不喝這碗湯,等到胎兒生下來又暈倒脫力就沒救了。一般人認為孕婦生產不能服用人參,無非是怕人參會補住惡露。這種說法在胎兒生下來之後或許還有道理,但現在胎兒還沒生下來,和一般臨盆生產沒什麼不同,難道一般臨盆生產時可以服人參,現在昏倒快要脫力反而不能服嗎?我治療這種情況的病人很多,不要被旁人的話迷惑了。」病人聽了後疑慮消除,一口氣喝完了。
我說:「有了這碗參湯頂住,大方向可以守住,但還是要預防胎兒生下來後又暈倒,最好把人參渣再煎一次服用。」隔天早上再去複診,洪先生說:「昨天遵照您的囑咐,把人參渣再煎來服用,傍晚胎兒就生下來了,惡露不多,暈眩也止住了,之後多服用一些補養氣血的藥就痊癒了。」後來洪先生的媳婦,也就是他升冶兄的太太,小產時也發生出血暈眩,當時正值寒冬深夜,請我去診治時,發現她脈象已經微弱,臉色蒼白、四肢冰冷,我趕緊用參附湯灌救才甦醒。這一家有兩個人都遇到危險,都是靠人參才保住性命,說孕婦生產不能服用人參,實在是錯誤的說法。
安波按語:小產本來就很虛弱,更何況產前又出現出血暈眩的狀況,難道可以不用人參來輔助嗎?幸好及時服用人參,才沒有被愚昧的婦人耽誤,得以保全性命,真是萬幸!
2. 曹引泉翁竹筒痢
引翁年將花甲,秋季患痢,纏綿日久,清利過劑,肛如竹筒,直下無度,臥床不起,診脈細濡,望色憔悴,知為脾腎兩虧,元氣下奪,所幸尚能納穀,胃氣未敗。仿胃關煎,調石脂餘糧末,與服兩日,其痢稍減。再加桑螵蛸,晚間參服四神丸,治療匝月始。
安波按:痢者利也,不可以通利治痢之常藥,以醫老人久痢之不固。其法不一,醫師胸有成竹耳。
白話文:
曹老先生快六十歲時,秋天得了痢疾,病程拖得很長,用清熱利濕的藥物過多,導致肛門像竹筒一樣,直瀉不止,無法下床活動。把脈發現脈象細弱而軟,臉色憔悴,知道是脾腎兩虛,元氣嚴重耗損。幸好還能吃得下飯,表示胃氣沒有衰敗。於是仿照胃關煎的藥方,加入煅石膏和餘糧末調和,服用了兩天,痢疾稍微減輕。之後又加上桑螵蛸,晚上再搭配服用四神丸,治療約一個月才痊癒。
安波評論說:痢疾,就是指排泄,不可以常規用通利的方法來治療痢疾,尤其年紀大的老人久病不止,更要特別注意。治療方法不是只有一種,醫生要對病症心中有數才行。
3. 王策勳先生幼孫疳疾
予弟倚蘭,服賈廬江。戊辰冬,予自中州回,道經彼地,羈留信宿,有王策勳先生者,與予弟善,抱其幼孫,懇為診治。視其體熱面黃,肢細腹大,發焦目暗,頸起結核,予曰:此乃疳疾。疳者干也,小兒腸胃柔脆,乳食失調,運化不及,停積發熱,熱久津干,故名曰疳。又謂之丁奚哺露。
丁奚者,言奚童枯瘠如丁,哺露者,言愈哺而骨愈露。但是疾,每多生蟲,蟲䘌日滋,侵蝕臟腑,非尋常藥餌所能去病。古方有布袋丸,治此證多驗。藥用人參、白朮、茯苓、使君子肉各一兩,蘆薈、夜明沙、蕪荑、甘草各五錢,共為末,蒸餅糊丸,每粒約重三錢,日用一丸,以夏布袋盛之。另切精豬肉二兩,同煮汁服,肉亦可食。
如法制就,服完一料而愈。
安波按:布袋丸名亦奇,方亦奇,故治亦奇。沈姓幼童五齡者,余之內戚也,患腹膨形黑,善食作瀉,雖骨支床已半載矣,余宗是丸服半料,沉疴霍然。蓋意布袋者,今人之胃,如物之袋,病久致疳,蟲蝕已空,故其胃必虛,津液必涸,賴以豬肉汁充養胃陰,而從藥得以各司其司,同心共濟,以奏凱歌也。
白話文:
我弟弟倚蘭在賈廬江做事。戊辰年冬天,我從中州回來,路過那裡,停留了兩晚。有一位王策勳先生,和我弟弟交情很好,他抱著他的小孫子,請我幫忙診治。我看那孩子身體發熱、臉色發黃、四肢細小、肚子很大、頭髮枯黃、眼睛無神、脖子長了腫塊。我說:「這是疳疾。」所謂的疳,就是乾燥的意思。小孩子的腸胃很柔弱,如果飲食不當,消化不良,食物停滯積熱,熱久了就會耗乾津液,所以叫做疳。又有人稱它為丁奚哺露。
丁奚的意思是說,小孩瘦得像個丁字,像奴僕一樣枯瘦;哺露的意思是說,越是餵養,骨頭越發顯露。這種病,通常會產生很多蟲,蟲一天天滋長,侵蝕臟腑,不是一般的藥物可以治好的。古方有個布袋丸,治療這種病很有效果。藥方是人參、白朮、茯苓、使君子肉各一兩,蘆薈、夜明砂、蕪荑、甘草各五錢,全部磨成粉,用蒸熟的麵糊做成丸子,每粒約重三錢。每天吃一丸,用夏布袋裝著。另外切二兩精豬肉,一起煮湯服用,肉也可以吃。
按照這個方法製作,服用完一個療程就好了。
安波評論說:布袋丸的名字很奇特,藥方也很奇特,所以療效也很奇特。我一個姓沈的親戚家,有個五歲的小男孩,肚子脹大發黑,很能吃卻拉肚子,病得骨瘦如柴已經半年了。我按照這個方子給他吃了半個療程,病就完全好了。大概所謂的布袋,就是說現在人的胃,像一個裝東西的袋子,久病成疳,被蟲蝕空,所以胃一定很虛弱,津液枯竭,要靠豬肉湯來滋養胃陰,而藥物才能各司其職,同心協力,一起發揮功效,才能成功治癒。
4. 金蔭陶封翁久瀉滑脫之證
封翁年愈古稀,恙患泄瀉,公郎邁倫兄善岐黃,屢進溫補脾腎諸藥,淹纏日久,瀉總不止。招予診視。謂邁兄曰:尊翁所患乃瀉久腸胃滑脫之候也。十劑云:補可去弱,澀可去脫,瀉久元氣未有不虛,但補僅可益虛,未能固脫。仲景云:理中者,理中焦,此利在下焦,赤石脂禹餘糧丸主之。
李先知云:下焦有病人難會,須用餘糧赤石脂。況腸胃之空,非此不能填,腸垢已去,非此不能復其黏著之性。喻西昌治陳彥質浦君藝瀉利,久而不愈,用此俱奏奇功,遂於原方內加入石脂餘糧,服之果效。
安波按:善師古人之法。
白話文:
封翁年紀超過七十歲,罹患腹瀉,他的兒子邁倫兄精通醫術,多次給他服用溫補脾腎的藥物,但病情拖延很久,腹瀉仍然沒有停止。於是請我前去看診。我對邁倫兄說:您父親所患的病是腹瀉很久導致腸胃滑脫的症狀。古書《十劑》說:「補可以去除虛弱,澀可以去除滑脫」,腹瀉久了,元氣沒有不虛的,但補藥只能增加虛弱,無法固澀止脫。張仲景說:「理中湯是治理中焦的,而這個病的問題在下焦,所以要用赤石脂禹餘糧丸來治療。」
李先知說:「下焦有病一般人難以理解,必須用禹餘糧和赤石脂。而且腸胃空虛,不用這兩種藥物就無法填補,腸道中的污垢去除後,不用它們就無法恢復腸道的黏著性。」喻西昌治療陳彥質和浦君藝的腹瀉,很久都無法痊癒,用這個方法都產生了奇效。因此,我在原來的藥方中加入赤石脂和禹餘糧,服用後果然有效。
安波評論:這是善於效法古人的方法。
5. 洪梅渚翁肝鬱犯胃痛嘔發黃溫補藥誤危而復安
嘉慶辛未春,予患眩暈,不出戶者累月。友人張汝功兄來,言洪梅翁病劇,述其證狀,起初少腹痛,嘔吐,醫謂寒凝厥陰,投以暖肝煎,痛嘔益甚,又謂腎氣上衝,更用理陰煎合六君子湯,每劑俱用人參,服之愈劇,脘痞畏食,晝夜呻吟,面目色黃,醫稱體虧病重,補之不應,慮其虛脫,舉室憂惶。復有指為疸證,欲進茵陳蒿湯者,囑邀子診以決之。
予辭以疾,汝兄強之,於是扶掖而往。診畢笑謂翁曰:病可無妨,但藥只須數文一劑,毋大費主人物料。方疏加味逍遙散,加鬱金、陳皮、穀芽、蘭葉。乃弟並鋒翁曰:家兄年將花甲,病經多日,痛嘔不食,胃氣空虛,輕淡之品,恐不濟事。予曰:此非虛證,藥不中病,致益劇耳。
經云:諸痛屬肝。病由肝鬱不舒,氣機遏抑,少腹乃厥陰部位,因而致痛。肝氣上逆,沖胃為嘔,溫補太過,木鬱則火鬱,諸逆衝上,皆屬於火,食不得入,是有火也。至於面目色黃,亦肝鬱之所使然,非疸證也。逍遙一方,治木鬱而諸郁皆解,其說出趙氏《醫貫》,予輯載拙集《醫述》中。
檢書與閱,翁以為然。初服各證均減,服至四劑,不痛不嘔,黃色盡退,共服藥十二劑,服食如常。是役也,翁病召診日,皆汝兄代邀,語予曰:翁前服參藥不應,自以為殆,予藥如此之輕,見效如此之速,甚為感佩,囑予致意,容當圖謝。予曰:醫者愈病,分所當然,惟自抱疾,為人療病,行動蹣跚,殊可笑耳。
翁有盛情,拙集輯成,借代付梓,亦善果也,勝酬多矣。晤間翁問尊集成乎?予曰:未也。翁曰:且俟脫稿,薄助剞劂。閱茲廿載,集成而翁已仙矣。集首閱書姓氏款中,謹登翁名,不忘其言。
安波按:治肝一法,不外辛散酸收甘緩,此古制逍遙散之妙也。但肝病已久,必盜母氣,故前賢有溫暖肝腎,乙癸同源之治。如腎陰偏傷,木火內燃,雖滋腎陰一法以柔肝,然肝最礙補,必須病久,或腎家素有宿疾,方為合符耳。第治肝以辛散酸收為多,以滋補收納者十中一二耳。
白話文:
嘉慶辛未年春天,我得了眩暈症,連續好幾個月都不能出門。我的朋友張汝功先生來探望我,說洪梅翁的病情很嚴重,並描述了他的症狀。洪梅翁一開始是小腹疼痛、嘔吐,醫生認為是寒氣凝結在肝經,用了溫暖肝臟的藥,結果疼痛和嘔吐更加嚴重。後來又認為是腎氣上衝,又用了滋補腎陰的藥,配合補氣的方子,而且每劑都加了人參。結果病情更加惡化,出現胸悶、不想吃東西、整天呻吟、臉色發黃。醫生說他身體太虛弱,病情很重,補藥也不見效,擔心他虛脫,全家人都很憂慮恐慌。還有醫生認為他是黃疸病,想用茵陳蒿湯來治療,就請張先生邀請我去診斷,以便確定病情。
我因為自己生病而推辭,但張先生極力邀請,所以我就被攙扶著去了。診斷完畢,我笑著對洪梅翁說:「您的病沒有大礙,但是藥只要用幾文錢一帖就好,不需要花費太多的藥材。」我開了加味逍遙散,加了鬱金、陳皮、穀芽、蘭葉等藥。洪梅翁的弟弟並鋒翁說:「我哥哥年紀快六十歲了,病了好幾天,又痛又吐,吃不下東西,胃氣很虛弱,用這麼輕淡的藥,恐怕沒什麼效果吧?」我說:「這不是虛證,是藥不對症,所以病情才會加重。」
醫書上說:「各種疼痛都屬於肝病。」病是因為肝氣鬱結不舒暢,氣機受到阻礙。小腹是肝經的部位,所以會疼痛。肝氣上逆,衝擊胃部就導致嘔吐,過度使用溫補藥,導致肝氣鬱結而化火,各種不順之氣都向上衝,這都屬於火熱的表現,吃不下東西,是因為體內有火。至於臉色發黃,也是肝氣鬱結造成的,並不是黃疸病。逍遙散這個方子,可以疏解肝氣鬱結,使其他鬱結也能一併解除,這個道理出自趙氏的《醫貫》,我也將它收錄在我的著作《醫述》中。
洪梅翁看了我翻的醫書,覺得我說的有道理。剛開始服藥,各種症狀就開始減輕,服用到第四劑時,就不痛也不吐了,黃色也完全退去。一共服用了十二劑藥,飲食就恢復正常了。這次看病,都是張先生代替洪梅翁邀請我去的。他告訴我:「洪梅翁之前吃人參補藥都沒效,自己都覺得快不行了。您的藥這麼輕,效果卻這麼快,他非常佩服,囑咐我向您致謝,以後一定會好好報答。」我說:「醫生治病是本分,只是我自己抱病在身,還替人看病,走路都蹣跚,實在可笑。」
洪梅翁對我情意深重,我把自己的著作整理成冊的時候,就借用他的名義出版,也算是一種善果,比任何報答都多了。有一次見面,洪梅翁問我的著作是否已經完成,我說還沒。洪梅翁說:「等您完成著作,我會薄力資助您刻印。」到現在已經過了二十年了,我的著作完成了,但是洪梅翁已經過世了。我在書的首頁,記錄作者姓名的地方,謹慎地寫上了洪梅翁的名字,沒有忘記他的承諾。
安波按:治療肝病的方法,不外乎用辛散、酸收、甘緩的藥物,這就是古代逍遙散的奧妙之處。但是肝病久了,一定會損耗母氣,所以前人有溫暖肝腎,乙癸同源的治法。如果腎陰虧損嚴重,導致虛火內生,即使滋養腎陰來柔肝,但肝最怕補,必須是病久,或腎本身就有宿疾,這種方法才適用。治療肝病,以辛散酸收為主,用滋補收納的方法,十例之中只有一兩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