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文囿

《程杏軒醫案》~ 續錄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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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錄 (2)

1. 柳聖依翁夫人熱病戰汗而解

聖翁夫人,夏間病患熱盛無汗,煩渴昏譫,醫治旬余不解,聖翁外貿,伊郎蔭千兄,廷予診視。脈數舌黃,謂曰:此熱病也,非清不可。疏竹葉石膏湯與之。時夜將半,聞叩扉聲甚急,啟視,蔭兄慌入而言曰:病危矣。詢其故。曰妙劑,當服頭渣,至暮未見動靜,再服復渣,更靜後,忽寒戰肢抖,少頃汗出如漿,膚冷息微,閉目不語。眾以為殆,歸咎藥性太涼,欲投參附以救其脫,亟求復診以決之。

予即隨往,捫其肌膚果冷,細按脈雖虛耎,然至數和緩,並不急疾。曰無妨,此戰汗也。因本氣不足,邪氣鴟張,予重用清劑驅之,邪不能留,逐與正爭,是以戰而汗出。邪雖從此而解,正亦由此而虧,且任其養息,切勿驚擾,元氣來復,自然膚暖神蘇,若驟進參附,誠恐餘燼復炎,反為害矣。葉氏論溫熱病戰汗解後,胃氣空虛,有膚冷一晝夜之說。

取書與閱,群疑始釋。另立一方,用生脈散加茯神、玉竹、白芍、甘草,囑市藥煎好,俟其甦醒與服,並啜稀粥,以養胃氣。次早蔭兄來謝云:昨夕非子有定見,幾為旁言所誤,遵囑靜守,逾時汗斂神蘇,忙將煎好之藥服訖,復睡至曉,肌膚已溫,唯形倦氣怠耳。更為輔正養陰和胃,漸次而康。

安波按:斯證若脈急數,自汗如雨,躁煩不安,神志不寧,是自氣脫陽越之候,速宜大劑回陽,與此大相懸絕。

白話文:

聖翁的夫人,在夏天生病,發高燒且沒有汗,感到煩躁口渴、胡言亂語,經過十幾天的治療都沒好轉。聖翁請了外地的醫生,他的朋友伊郎蔭千先生,來替她看診。醫生把脈發現脈搏跳動很快,舌苔發黃,說:「這是熱病,必須用清熱的藥。」於是開了竹葉石膏湯給她服用。到了半夜,聽到急促的敲門聲,開門一看,是蔭千先生慌張地進來說:「病人情況危急了!」問他原因,他說:「藥效很強,第一次服藥的藥渣熬第二次服用,到傍晚都沒動靜,第二次服藥的藥渣熬第三次服用,過了一陣子,忽然開始發冷顫抖,不久就汗如漿水般流出,皮膚變得冰冷,呼吸微弱,閉著眼睛不說話。」大家認為情況很危險,歸咎於藥性太寒涼,想要用人參附子湯來救急,急忙請醫生再次來診斷決定。

醫生立刻前往,摸了摸病人的皮膚確實冰冷,仔細把脈,雖然虛弱無力,但脈搏跳動平和緩慢,並不急促。醫生說:「沒關係,這是戰汗。」因為病人本身氣虛,邪氣太盛,醫生用強力的清熱藥來驅趕邪氣,邪氣無法停留,就和正氣抗爭,所以才會發冷顫抖而出汗。雖然邪氣因此而解,但正氣也因此受損,只要讓她好好休息調養,不要驚擾她,元氣恢復後,自然皮膚會溫暖,神智也會恢復。如果急著服用人參附子湯,恐怕殘留的邪熱會再次復發,反而會造成傷害。葉氏的書上說,溫熱病在戰汗解熱後,胃氣會很虛弱,可能會有一整天皮膚冰冷的狀況。

醫生拿出書給大家看,大家才解開疑惑。另外開了一個藥方,用生脈散加上茯神、玉竹、白芍、甘草,囑咐他們去藥鋪煎好,等病人清醒後服用,並喝些稀粥來養胃氣。隔天早上,蔭千先生來道謝說:「昨天晚上如果不是你有主見,差點就被別人的話給誤導了,依照你的囑咐靜靜守護,過了一會兒,汗停了,神智也清醒了,趕緊把煎好的藥喝完,又睡到天亮,皮膚也溫暖了,只是感到疲倦虛弱而已。」之後再用輔助正氣、滋養陰氣、調和胃氣的藥,慢慢地就康復了。

安波按:這種病症如果脈象急促且跳動快速,汗如雨下,躁動不安,神情不寧,就是氣脫陽氣外洩的症狀,必須趕快用大劑量的藥來恢復陽氣,和上面的情況截然不同。

2. 鮑子欽兄感風停食小恙猝變虛脫宜用急療之法

子欽兄幼年質弱,偶因停感,發熱腹痛,兒科藥用荊防查曲,服後熱退痛止,以為應驗。距意次日臥床不起,頭重目闔,氣怯懶言,不飲不食。急延予至,見其形狀倦怠,切脈細軟無神,維時伊舅柳蔭千兄在座,予告之曰:令甥之恙,乃元氣不支,切恐虛脫,亟宜峻補,遲則難救。

蔭兄云:舍甥病才兩日,消散又未過劑,童質固虛,何至遽脫?豈可驟投重補耶?予曰:小兒臟氣易為虛實,脈證疲憊如斯,舍此別無他策。仿補元煎方法與服二劑,病仍未轉,伊乃堂憂甚,予曰:凡治病,補虛與攻實不同,攻實可求速效,補虛本無近功。服藥病既不增,虛能受補,即為見效。

古稱填補,如地有陷阱,方能容填。若平地填之,成敦阜矣。仍依原方加入耆朮、茯、神、棗仁合歸脾湯,守服浹旬,頭豎目開,飲食照常,儼如無病。

安波按:於庚辰歲治餘杭金姓稚子,年甫五齡,形頗骯髒,忽患暴注下迫,形神頓減,小尿短滴,幼醫以消導之屬,靡不備嘗,或有以暴瀉屬熱者,需胡黃連之類,其瀉轉甚,延余診治。脈之細弱乏神,按之則空,胎微黑不渴,曰寒邪直中太陰所致,非附子理中湯不可,遲則恐變,乃尊曰:邪中太陰,已領教矣。然小兒體若純陽,胡可以熱濟之乎。

余曰:醫貴活潑,不可紐執一說,以塞見聞。彼以為然,投之果應。此症與斯案相類,險為膚見所阻,故錄出為固執者鑑。

白話文:

鮑子欽先生的病情,是因為幼年體質虛弱,偶爾因感冒導致食慾不振,引發發燒和腹痛。兒科醫生開了荊防敗毒散和保和丸等藥方,服藥後燒退痛止,原以為藥到病除。然而,第二天卻臥床不起,頭暈眼花、精神不振、氣虛無力、不吃不喝。我被緊急請去診治,看到他疲憊不堪,把脈發現脈象細微無力且沒有精神。當時他的舅舅柳蔭千先生也在場,我告訴他們說:這孩子的病是因為元氣不足,恐怕會虛脫,必須趕快用大補的方法,否則就會危及生命。

柳先生說:我外甥才病兩天,藥也沒有過量,小孩子體質虛弱是沒錯,但怎麼會這麼快就虛脫呢?難道可以馬上用大補的藥嗎?我說:小孩子的臟腑功能很容易從虛轉實,脈象和症狀都如此虛弱,除了這個方法別無選擇。於是開了類似補元煎的藥方讓他服用兩劑,病情依然沒有好轉,他們家人非常擔心。我說:凡是治療疾病,補虛和攻實的方法不同,攻實可以求速效,補虛本來就不是短時間就能見效。現在服藥後病情沒有加重,表示虛弱的身體能夠接受補益,這就是好的現象。

古人說「填補」,就像是地上有坑洞,才能將土填入。如果是平地,再填就會變成土堆。所以我仍然按照原來的藥方,加入黃耆、白朮、茯苓、酸棗仁,合用歸脾湯的配方,持續服用十天,他的頭能抬起來,眼睛也能睜開,飲食也恢復正常,看起來就像沒生過病一樣。

(以下為安波的案例分析)

安波按:我在庚辰年治療余杭金姓小孩,他才五歲,體型瘦弱。突然得了急性腹瀉,精神和體力都急速下降,小便量少且滴瀝,之前醫生用消導藥物都沒有效果,甚至有人認為是熱症而用黃連等藥物,結果腹瀉更嚴重。我為他把脈,發現脈象細弱無力,按下去是空的,舌苔微黑但不口渴。我認為是寒邪直接侵入脾胃導致的,必須用附子理中湯,否則病情會惡化。當時家長說:寒邪侵犯脾胃我知道了,但小孩子體質偏陽,怎麼能用熱藥治療?

我說:醫生貴在靈活變通,不能死守一種說法而阻礙判斷。家長接受了我的說法,用藥後果然有效。這個病例和鮑子欽的案例相似,差點因為錯誤的判斷而被延誤,所以特別記錄下來,作為提醒那些固執的人。

3. 族婦眩暈續堂弟媳所患證同治皆無效不藥自痊

予童時見族中一婦人,頭額常系一帶,行動須人扶掖,云無他病,惟頭目昏眩,飲食倍增,形體加胖,稍飢心內即覺難過。醫治無效,只得屏藥。越數年疾自愈,形體退瘦,飲食起居如常。其致病之由,及所服方藥,均不同考。後堂弟媳,年二旬余,因遭回祿,憂鬱成疾,見證與族婦彷彿。

予知其疾由鬱而起,初投逍遙達郁,繼加丹梔清火,更進地黃阿膠滋水生木,白芍菊花平肝熄風,磁石牡蠣鎮逆潛陽等法,俱不應。他醫以為無痰不作眩,藥用豁痰,又以為無虛不作眩,藥用補虛,亦皆無驗,遂不服藥,四旬外病自瘳。予生平所見眩暈之疾,未有甚於此二證者,且病中諸治不應,後皆不藥自痊,事亦奇矣。

細求其故,蓋病關情志,是以草木無靈。由此觀之,凡七情內傷致病,皆可類推。

安波按:七情致病者,尼師寡婦室女為尤甚,必須陶情怡悅,所謂心病必以心藥治也。

白話文:

我小時候看到族裡一位婦人,頭上經常綁著一條帶子,行動時需要別人攙扶,說她沒有其他疾病,只是頭暈目眩,飯量卻很大,身體也變得肥胖,稍微感到飢餓心裡就覺得難受。治療都沒效果,只好停止吃藥。過了幾年,她的病自己就好了,身體也瘦了下來,飲食起居都恢復正常。她生病的原因,以及吃過哪些藥方,都無從考證。後來,我的堂弟媳婦,二十多歲,因為遭遇火災,心情憂鬱而生病,症狀跟族裡那位婦人很像。

我知道她的病是因為憂鬱引起的,剛開始用逍遙散來疏肝解鬱,接著加用丹皮、梔子來清熱降火,後來又用熟地黃、阿膠來滋陰生肝,白芍、菊花來平肝熄風,磁石、牡蠣來鎮逆潛陽等方法,都沒效果。其他醫生認為沒有痰不會引起眩暈,就用化痰的藥;又認為沒有虛弱不會引起眩暈,就用補虛的藥,也都沒效果,於是就不再吃藥了,四十多歲時病就自己好了。我這一生所見的眩暈疾病,沒有比這兩種更嚴重的了,而且生病期間各種治療都沒效,最後卻都不用藥自己痊癒,真是奇怪啊。

仔細探究原因,大概是因為疾病與情緒有關,所以草藥沒有效用。由此看來,凡是因七情(喜、怒、憂、思、悲、恐、驚)內傷導致的疾病,都可以用類似的道理來推論。

安波按:因七情導致的疾病,以尼姑、寡婦、未婚女子最為常見,必須要陶冶情操、使心情愉悅,這就是所謂的「心病還須心藥醫」的道理。

4. 洪荔原翁挾虛傷寒

荔翁年逾強仕,冬月重感寒邪,診脈細緊,見證寒熱無汗,頭疼體痛,初投附子理陰煎,汗發不出,復診方加人參麻黃,翁曰:麻黃性悍,駛不能御,吾質素弱,恐不可服。予笑謂曰:他人之麻黃或不可服,予之麻黃放心服之。蓋醫當論方,不當論藥,若以此加入表散藥中,則誠駛不能御,今合補劑,有人參熟地監製之,雖勇過孟賁,亦難肆其強悍之性矣。古人用散法,有皮毛肌肉血脈筋骨之殊,峻散平散溫散涼散之異。

至於陽根於陰,汗化於液,云騰致雨之妙,獨景岳先生得之。其所制理陰煎,及麻桂飲、大溫中飲數方,真可稱長沙之功臣,而補其所未備也。況理陰煎方後,有原加麻黃之法,又何疑耶。翁信予信,一服汗出而解。

安波按:於辛已歲,治王少蓮者,夏月納涼痛飲,日晡覺頭重惡冷,至次日壯熱憎寒,口燥渴而不飲,目赤汗沾,診得脈洪大而空,沉按若無,苔來黑滑。余曰:此腎陽為陰暑所迫,致見陽氣上戴,目赤口燥不飲,脈空無神,壯熱惡寒,即傷寒論之戴陽證也。擬附子理中湯加香薷人參,一劑而神清楚,寒熱頓減,口不燥,目赤退,諸恙稍愈。

後以斯方減輕,加以祛暑滲濕而痊。似此案之相類,故亦錄出,以廣後來者之目。

白話文:

荔翁年紀超過四十歲壯年,冬天時再次感染風寒,診斷脈象細而緊,症狀是發冷發熱但不出汗,頭痛身體也痛。一開始用附子理陰煎,卻無法發汗,再次診斷後,我決定加入人參和麻黃。荔翁說:「麻黃藥性強烈,不容易控制,我體質虛弱,恐怕不能服用。」我笑著說:「別人的麻黃或許不能服用,我的麻黃你可以放心服用。因為醫生應該重視藥方的整體搭配,而不是單一藥物。如果把麻黃加入一般的發散藥中,確實會難以控制,但是現在配合補藥,有能夠制約它的人參和熟地來監督它,即使它再勇猛,也難以發揮其強悍的藥性。古代用發散的方法,有針對皮膚、肌肉、血脈、筋骨的差異,還有峻烈發散、平和發散、溫熱發散、寒涼發散的不同。」

「至於陽氣根源於陰氣,汗液轉化自體液,像雲蒸發成雨一樣的奧妙道理,只有張景岳先生領悟到。他所創制的理陰煎,以及麻桂飲、大溫中飲等幾個藥方,真的可以稱得上是繼承了張仲景的功勞,並且彌補了他的不足。更何況理陰煎這個方子後面,原本就有可以加入麻黃的方法,又何必懷疑呢?」荔翁相信我,服藥一劑後就出了汗,病也就好了。

安波按:辛巳年時,我治療王少蓮,她夏天納涼飲冷,傍晚時分感覺頭重發冷,到了第二天就高燒惡寒,口乾舌燥卻不想喝水,眼睛發紅並且汗流浹背。診斷後發現脈象洪大而空虛,按下去卻感覺沒有脈,舌苔黑而滑膩。我說:「這是腎陽被陰暑所壓迫,導致陽氣上浮,出現眼睛紅、口乾卻不想喝水、脈象空虛無力、高燒惡寒等症狀,就是《傷寒論》裡說的戴陽證。」我開了附子理中湯,加入香薷和人參,一劑藥後,神智就清醒了,寒熱明顯減退,口也不再乾燥,眼睛紅腫也消退了,其他不舒服的症狀也稍稍好轉。

後來我用這個藥方減輕藥量,加入祛暑滲濕的藥物,病就痊癒了。像這樣的案例很相似,所以也記錄下來,讓後人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