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杏軒醫案》~ 初集 (10)
初集 (10)
1. 族兄女痘證並婦感證瀕危救回大路
族兄女三歲,出痘如蠶種,醫初認為麻,越日始識為痘,駭甚辭去,更醫泛投清解套藥。延至九朝,色白頂陷,勢欲癢塌,兄商於予。予曰:毒盛氣虛,船輕載重,本屬險逆,初起按法圖治,尚望生機,今無及矣。兄懇救治,勉訂保元湯,用糯米鯽魚羊肉煮汁煎藥,晝夜頻灌,喜得漿行陷起,再加熟地、當歸、枸杞、鹿茸溫補之品,僥倖收功。無何。
婦病感證,兩進逍遙散不應,熱盛脈數,口渴舌黃,照方加生地黃芩,次日證仍未減,神昏舌苔乾黑。予曰:疾急矣,非重劑莫挽。乃用大劑甘露飲,令其濃煎數碗,盡今日夜服盡,詰朝復視,昏熱舌黑如故,反增胸腹脹悶。旁議二冬寒涼,二地滋膩,與脹不合。予曰:古人論治感證,始終以存津液為主,今熱熾舌涸如斯,舍是別無良法。
兄曰:固知藥好,然腹脹藥勢不行奈何。沉思良久,令市大西瓜一枚,取汁與服。汁盡少頃,忽作寒戰,目闔昏睡,汗出如雨,衣被皆濡,至晚始定。兄問故,予曰:此戰汗也,非此則邪不能達,今無憂矣。嗣此熱退神清,知飢納食,惟覺身輕如葉,倦怠不支,徐為培養血氣而安。
白話文:
我堂兄的女兒三歲,出痘子像蠶卵一樣,醫生最初認為是麻疹,過了一天才知道是痘疹,非常害怕就辭職不做了,又換醫生,只是隨便開些清熱解毒的成藥。拖到第九天,痘子顏色變白,頂部凹陷,情況看來要潰爛了,我堂兄來找我商量。我說:「毒氣太盛,正氣虛弱,就像小船載重物,本來就很危險,如果一開始就按照方法治療,或許還有希望,現在已經來不及了。」堂兄懇求我救治,我勉強開了保元湯,用糯米、鯽魚、羊肉煮汁煎藥,日夜不停地餵她喝,幸好痘子開始有漿液而凹陷的地方也鼓起來了,再加入熟地、當歸、枸杞、鹿茸這些溫補的藥材,僥倖治好了。
不久,我堂兄的妻子得了感冒,吃了兩次逍遙散都沒有用,發燒很嚴重,脈搏跳得很快,口渴舌頭發黃,照原來的藥方加了生地黃和黃芩,第二天病情仍然沒有減輕,而且神智不清、舌苔乾黑。我說:「病得很急了,不用重藥救不回來。」於是開了大劑量的甘露飲,讓他們濃煎好幾碗,今天一整天和晚上都要喝完,隔天再來看,昏迷發燒、舌頭發黑的情況依然沒變,反而增加胸腹脹悶。旁邊的人議論說,麥冬和天冬太寒涼,生地和熟地又太滋膩,與腹脹的情況不合。我說:「古人治療感冒,始終以保存津液為主,現在熱得這麼厲害,舌頭又乾成這樣,除了這樣做沒有其他辦法。」
我堂兄說:「我也知道藥好,可是肚子脹得藥都吃不下怎麼辦?」我思考了很久,叫人買了一顆大西瓜,取汁給她喝。西瓜汁喝完不久,她突然發冷打顫,眼睛閉著昏睡,汗如雨下,衣服被子都濕透了,到晚上才穩定下來。我堂兄問這是怎麼回事,我說:「這是戰汗,如果沒有這次發汗,邪氣就不能排出,現在沒事了。」從此之後,退燒了,神智也清醒了,知道餓想吃飯,只是覺得身體輕飄飄的,非常疲倦,接下來只要慢慢調理血氣就會好了。
2. 菜傭某單腹脹
菜傭某,初患腹脹,二便不利,予用胃苓之屬,稍效。渠欲求速功,更醫目為臟寒生滿病,猛進桂附姜萸,脹甚,腹如抱甕,臍突口乾,溲滴如墨,揣無生理。其兄同來,代為懇治。予謂某曰:爾病由濕熱內蘊,致成單脹,覆被狠藥吃壞,似非草木可療,吾有妙藥,汝勿嫌穢可乎?某泣曰:我今只圖愈疾,焉敢嫌穢。令取乾雞矢一升,炒研為末,分作數次,每次加大黃一錢,五更清酒煎服,有效再商。
某歸依法制就,初服腸鳴便瀉數行,腹脹稍舒,再服腹軟脹寬。又服數日,十愈六七,更用理脾末藥而瘳。眾以為奇,不知此本內經方法,何奇之有。予治此證,每服此法,效者頗多,視禹功神佑諸方,其功相去遠矣。
白話文:
有個姓菜的傭人,最初患上腹脹,大小便都不順暢,我給他用了平胃散之類的藥,稍微有點效果。他想求快速見效,就換了個醫生,那醫生認為是內臟虛寒引起的腹脹病,就猛用桂附薑萸等溫熱藥,結果腹脹更嚴重,肚子像抱著個大甕,肚臍凸出,口乾舌燥,小便像墨汁一樣滴滴答答,看起來沒救了。他的哥哥一起來,代他懇求治療。我對他說:「你的病是因為體內濕熱蘊積,導致單腹脹,又被剛烈的藥物吃壞了,好像不是草藥可以治好的。我有一個特效藥,你不要嫌它髒可以嗎?」那人哭著說:「我現在只想病好,哪敢嫌棄髒呢。」我叫人取一升乾雞屎,炒過磨成粉末,分成幾次服用,每次加入大黃一錢,用清酒在清晨煎煮服用,如果有效再說。
那人回去後照著做了,第一次服藥後肚子咕嚕咕嚕響,拉了好幾次肚子,腹脹稍微舒緩,再次服藥後,肚子變軟,腹脹減輕。又服用了幾天,病好了六七成,再用調理脾胃的藥就痊癒了。大家都覺得很神奇,卻不知道這本來就是《內經》的方法,有什麼好奇怪的呢?我治療這種病,每次都用這個方法,效果很好,跟禹功神佑等其他方子相比,效果差很多。
3. 胡某乃媳感證
胡某乃媳,夏月患感證,延診時已七日矣。切脈弦數搏指,壯熱譫狂,面目都赤,舌黑便秘,腹痛拒按。診畢令先取冷水一碗與服,某有難色,予曰:冷水即是妙藥,飲之無傷。蓋欲觀其飲水多寡,察其熱勢之輕重耳。其姑取水至,雖聞予言,心尚猶豫,勉傾半盅與飲。婦恚曰:何少乃爾。
予令盡碗與之,一飲而罄。問曰:飲此何如。婦曰:其甘如飴,心地頓快,吾日來原欲飲水,奈諸人堅禁不與,致焦煩如此。予曰:毋憂,今令與汝飲,但勿縱耳。因謂某曰:汝媳病乃極重感證,邪踞陽明,已成胃實。問所服何藥,某出前方,乃小柴胡湯也。予曰:杯水能救車薪之火乎?即投白虎瀉心,尚是揚湯止沸耳。
某曰:然則當用何方?予疏大承氣湯與之。某持方不決。鄰人曰:吾婦昔病此,曾服此方得效。於是取藥煎服,夜間便行兩次,次早腹痛雖止,他證依然。改用白虎瀉心及甘露飲三方出入,石膏用至四兩,芩連各用數錢,佐以銀花金汁驅穢解毒,數日間共計用藥數斤,冷水十餘碗,始得熱退病除。眾皆服予膽大。
予曰:非膽大也,此等重證,不得不用此重劑耳。
白話文:
胡某的媳婦,在夏天得了感冒,請醫師看診時已經七天了。把脈時發現脈象弦而數,搏動有力,高燒到胡言亂語,臉色通紅,舌頭發黑,便秘,肚子痛而且拒絕按壓。看完診後,我先叫她喝一碗冷水,她面有難色,我說:「冷水就是妙藥,喝了不會有問題。」其實是想觀察她喝水的量,來判斷熱勢的輕重。她的婆婆拿水來,雖然聽了我的話,心裡還是猶豫,勉強倒了半小杯給她喝。媳婦生氣地說:「怎麼這麼少?」
我叫她把整碗喝完,她一口就喝光了。我問:「喝了覺得怎樣?」媳婦說:「感覺像喝甘甜的糖漿一樣,心裡頓時舒服多了,我這幾天一直想喝水,但是大家都不准,才這麼焦躁。」我說:「別擔心,現在可以讓妳喝,但不要過量。」於是告訴胡某說:「妳媳婦的病是很嚴重的感冒,邪氣侵入陽明經,已經造成胃實的狀況了。請問之前吃過什麼藥?」胡某拿出之前的藥方,是小柴胡湯。我說:「一杯水能救得了燃燒的整車柴火嗎?現在用白虎瀉心湯,也只是揚湯止沸而已。」
胡某問:「那應該用什麼藥?」我開了大承氣湯給他。胡某拿著藥方猶豫不決。鄰居說:「我太太以前也得過這種病,吃這個藥有效。」於是他們就抓藥煎來服用,當晚排便兩次,隔天早上肚子痛雖然停止了,但其他症狀依舊。於是改用白虎瀉心湯和甘露飲等方劑加減,石膏用到四兩,黃芩、黃連各用幾錢,輔以金銀花和人糞汁來驅除穢氣、解毒,幾天下來總共用了好幾斤的藥,喝了十幾碗冷水,才終於退燒痊癒。大家都很佩服我的膽量。
我說:「不是膽大,這種重症,不得不使用這種重劑。」
4. 汪氏婦熱病喜飲沸湯
汪氏婦患熱病,壯熱不退,目赤唇乾,舌黑起刺,便閉溲赤,診脈弦數有力,應用清劑無疑。試問:渴乎?曰不甚渴,惟喜飲沸湯數口,稍涼即不欲思。如此熱證,當渴飲水,何反嗜飲沸湯?若以此一端而從陰治,似乎不可。偶憶律云:二罪俱犯,以重者論。今脈證均屬陽熱,烏可以喜飲沸湯一事為疑。
先與小白湯,病狀彷彿,知其藥不勝病,乃進大劑白虎湯,石膏重用四兩,因其胃熱上衝,嘔惡不食,更加蘆根竹茹為引,另取元明粉蜜拌塗舌,以潤其燥。如此寒涼疊進,閱十四朝,始得熱退神清,便通舌潤。使拘古法,以喜熱從陰而投溫藥,不幾抱薪救火乎?孟子云:盡信書,則不如無書。
斯言可證矣。
白話文:
汪姓婦人得了熱病,高燒不退,眼睛紅腫、嘴唇乾裂,舌頭呈現黑色且有芒刺,大便不通、小便赤黃。診斷她的脈象是弦數且有力,顯然應該使用清熱的藥物。我問她:「妳口渴嗎?」她回答說:「不太口渴,只是喜歡喝幾口滾燙的開水,稍微涼一點就不想喝了。」像這樣的熱症,理應口渴想喝水,為何反而喜歡喝滾燙的開水呢?如果因為這點就判斷為陰虛而用溫補的藥,似乎不對。我忽然想起法律說:「兩種罪都犯,以較重的罪來論處。」現在脈象和症狀都屬於陽熱,怎麼能因為她喜歡喝滾燙的開水就懷疑呢?
先給她服用小白湯,病情沒有明顯改善,知道這個藥力無法勝過病勢,於是改用大劑量的白虎湯,石膏用了四兩這麼重。因為她胃熱往上衝,導致噁心嘔吐、吃不下東西,所以又加入蘆根和竹茹來引導藥力,另外取元明粉和蜂蜜攪拌後塗在舌頭上,來滋潤乾燥。這樣寒涼的藥物連續服用,過了十四天,才終於退燒、神智清醒、大便暢通、舌頭濕潤。如果拘泥於古法,因為她喜歡喝熱水就判斷為陰虛,而用溫補的藥,不就像抱著柴火去救火嗎?孟子說:「完全相信書本,還不如沒有書。」
這句話可以證明我的觀點是正確的。
5. 蔣某陰暑
蔣某夏月病患發熱,口渴,頭疼,身痛。醫云傷暑,初用香薷飲不應,因其熱盛,更加青蒿連翹。服之益劇,診脈沉細,望色,舌白麵青,身雖熱而反近衣,口雖渴而喜熱飲,謂曰:此陰暑證也,非姜附莫治。其家人曰:病者日來熱盛,連服涼劑,尚未見效,且天時酷暑,姜附恐未可用。
予曰:夏月伏陰在內,人多畏熱貪涼,受寒最易。若云夏月不可服熱藥,則冬月不可服涼藥矣。何仲景治冬月傷寒,每用石膏芩連耶。舍時從證,自古有之,乃投附子理中湯,一服熱退,再服病卻。
白話文:
蔣某在夏天生病,出現發燒、口渴、頭痛、身體痠痛的症狀。醫生說是中暑,一開始使用香薷飲沒有效果,因為他熱象很嚴重,又加了青蒿和連翹。吃了藥病情更加嚴重,把脈發現脈象沉細,觀察氣色,發現臉色蒼白、臉色發青,身體雖然發熱卻反而喜歡穿衣服,雖然口渴卻喜歡喝熱飲。我說:「這是陰暑的症狀,不用薑和附子這種溫熱藥是治不好的。」他的家人說:「病人這幾天以來發熱很嚴重,連續吃了涼性的藥,還沒有看到效果,而且現在天氣這麼熱,用薑和附子恐怕不太好吧。」
我說:「夏天陰氣潛藏在體內,人大多怕熱貪涼,最容易受寒。如果說夏天不能吃熱藥,那麼冬天就不能吃涼藥了嗎?為什麼張仲景治療冬天傷寒,常常使用石膏、黃芩、黃連這些寒涼藥呢?應該根據病情來用藥,這是自古以來的道理。」於是給他開了附子理中湯,吃了一帖就退燒了,再吃一帖病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