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冠仙

《知醫必辨》~ 論《景岳全書》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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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景岳全書》 (1)

1. 論《景岳全書》

張景岳先生,博覽岐黃,定為《全書》,分門別類,可謂周詳,文筆亦極暢達,可謂醫中之通人,非吳又可輩淺率粗疏,所能望見於萬一也。惜乎偏於溫補,往往誤人。夫天以陰陽化生萬物,《內經》亦云「陰平陽秘,精神乃治」,陰陽之不可偏廢也明矣。乃其書專重補陽,至引陶宏景說「陽氣一分不盡不死」為說。

不知此乃陶君學仙之說,非謂醫也。其下聯云:陰氣一分不盡不仙。然則人儘可陰氣全無耶?夫陰生陽,陽生陰;孤陰不生,獨陽不長。理之常也。彼異端邪說,何可用以濟世?且宏景之論果信,彼山中修煉,想應重濁之陰盡去,清輕之陽獨全,必能飛昇仙去,何以《梁書》紀其卒時不過八十一歲?今人並不修煉,而壽過陶君者甚多。其說尚足信耶?而景岳且欲宗其說以壽世,用藥必偏於溫,豈不惑歟?

尤可異者,景岳稱陽藥為君子,陰藥為小人。夫神農嘗百草,上、中、下三品約三百味,其中陰藥多於陽藥,神農豈重小人者耶?且其《新方八陣》,亦頗用陰藥。如五陰煎,無一非以陰藥為君;其他方,歸、地尤所常用。豈景岳亦愛用小人耶?至論吐血一症,專主薛氏,以為吃童便百無一死,吃涼藥百無一生。

夫當火性上炎,吐血鮮紅湧出不止,此時猶執引火歸原之說,以桂、附投之,豈不火上澆油耶?予曾見南門王姓者,得吐血症,某醫用景岳治法,遂狂吐不止,直至血盡而亡。又見有張氏子得吐血症,某醫仍用景岳法,僅服一劑,大吐不止。予見尚可救急,以犀角地黃大劑投之,連服四劑而愈,今已二十年,並未復發。

吃涼藥者百無一生,信乎否乎?在景岳高手,即或有誤,必能自救其偏。而今人如執其說,其不至於殺人者鮮矣!

至景岳尚論前人,專駁河間、丹溪。夫河間《原病式》專主用寒,實未免於偏;丹溪謂一水能勝二火,專主養陰,不善學者,亦未免偏勝之弊,景岳議之可也。然不自知其偏於溫補,凡論一症,必歸到溫補,即實系陰虛發熱、脈數等症,又以為假熱假數,或又抱定甘溫能退大熱,謂語出東垣,必然無誤,多方曲誘,必要人學其溫補而後已。此其偏之為害,不更甚於劉、朱二公耶?

嘗見我輩中有宗景岳者,得其參附理陰煎一方,以為陰陽互用、氣血雙補,又有可加麻、桂之論,雖外感可以攻補並用,於是奉為秘方。適赴金河考試,曾以此治好一人,於是相傳某氏出一名醫,而其人亦遂業醫懸壺,凡遇疑難症,每投是方,不意漸多不效,甚且遺人禍殃,乃改用果子藥,有責以不用重劑者,則仍以參附理陰應之,而終無金河之效矣。然其僻性,終身不改,後其家有病時邪者,以此投之,發黃而死。

白話文:

論《景岳全書》

張景岳醫術精湛,編著《景岳全書》,內容分類詳盡,文筆流暢,堪稱醫學通才,遠非吳又可等淺薄粗疏之輩所能比擬。可惜的是,他過於偏重溫補,往往誤導後人。天地以陰陽化育萬物,《內經》也說「陰平陽秘,精神乃治」,陰陽調和的重要性非常明顯。然而,他的書卻過分強調補陽,甚至引用陶宏景「陽氣一分不盡不死」的說法。

殊不知,這是陶宏景修仙的觀點,而非醫學理論。陶宏景還說:「陰氣一分不盡不仙。」難道人可以完全沒有陰氣嗎?陰生陽,陽生陰;孤陰不生,獨陽不長,這是自然規律。這種偏頗的邪說,怎麼能用來救治世人?況且,如果陶宏景的說法可靠,那些山中修煉的人,應該能去除濁重的陰氣,只留下輕清的陽氣,從而羽化登仙,但他為何只活了八十一歲?現在很多人壽命都超過陶宏景,他的說法還能讓人相信嗎?張景岳卻想依據這種說法來救世,用藥必然偏向溫補,豈不荒謬?

更令人不解的是,張景岳把溫陽的藥稱為「君子」,把滋陰的藥稱為「小人」。神農嘗百草,上、中、下三品約三百味,其中陰藥多於陽藥,難道神農也重視「小人」嗎?而且,他自己的《新方八陣》也常用陰藥。例如五陰煎,就完全是用陰藥做君藥;其他方劑中,也常使用生地、熟地等陰藥。難道張景岳也喜歡用「小人」嗎?對於吐血這種疾病,他專門推崇薛氏的療法,認為服用童尿百無一死,服用涼藥則必死無疑。

然而,當火熱上炎,鮮紅的血液不斷湧出時,還堅持引火歸原的說法,用桂枝、附子等溫熱藥物治療,豈不是火上澆油?我曾見過南門一位王姓病人患吐血症,某位醫生用張景岳的療法治療,結果病人狂吐不止,最終血盡而亡。我又見過一位張姓少年的吐血症,某醫生也用張景岳的療法,只服用一劑藥就大吐不止。我見狀後及時施救,用犀角地黃等藥大劑量治療,連服四劑後痊癒,至今二十年未再復發。

服用涼藥必死無疑,這話可靠嗎?張景岳醫術高明,即使用藥失誤,也能自行調整。但現在很多人照搬他的說法,因此造成傷亡的人恐怕不在少數!

張景岳還評論前輩,專門反駁河間、丹溪二家的學說。河間學派《原病式》過於偏重寒涼,確實有所偏頗;丹溪學派認為「一水能勝二火」,過於強調養陰,不善於學習的人也會走入偏勝的誤區。張景岳批評他們是可以的。但他自己卻不自知過於偏重溫補,論述任何疾病,都歸結於溫補。即使是陰虛發熱、脈數等症狀,他也認為是假熱假數,或固執地認為甘溫藥能退除大熱,說是出自東垣,就必然不會錯,千方百計地誘導別人學習他的溫補理論。這種偏頗的危害,難道不比劉河間、朱丹溪更甚嗎?

我曾見過一些人追隨張景岳的學說,得到他的參附理陰煎一方,認為這是陰陽互用、氣血雙補的良方,還有人說可以加入麻黃、桂枝。雖然外感疾病可以用攻補兼施的方法,但他們卻奉此方為秘方。有一次在金河參加考試,用此方治好一人,於是就傳說某某人出了一位名醫,此人於是懸壺行醫。遇到疑難雜症,總是使用此方,沒想到效果越來越差,甚至造成禍害,於是改用一些平和的藥物。如果有人責備他不使用重劑,他還是用參附理陰煎,但再也沒有金河考試時的奇效了。他這種偏執的習性,終身未改。後來他家裡有人患時疫,又用此方治療,結果發黃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