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冠仙

《知醫必辨》~ 論《景岳全書》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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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景岳全書》 (2)

1. 論《景岳全書》

景岳之誤人,豈不甚哉!雖然此非景岳之誤人,亦其人之不善學而自誤耳!參附理陰煎實系名方,用之得當,實有大效,予治李耀西子,用至十餘劑,幾於起死回生,仿《寓意草》有案可證。

藥不執方,相宜而用。溫涼攻補,用之得當,無非救人;用之不當,無非殺人。景岳專於溫補,似乎人能學之,醫無餘蘊矣,此則《景岳全書》之過。吾家向有此書,予知其善而惜其偏,曾遍閱而駁正之,惜夷亂失落。後人有學醫者,此書不可不讀,特為買補。但知醫而不知有《景岳全書》不可,知景岳而不知偏於溫補之害不可。

予老矣!不能復為駁正。讀景岳者,先觀此診,後閱《全書》,將知其善而不受其害,於醫道其庶幾乎!

或問假熱之症,亦實有之。嘗見有外現發熱,醫者專於清熱,屢用寒涼,而熱不退,反致口味不甘,飲食減少;或用溫和之品,升扶胃氣,而飲食加增,外熱自退。此豈非假熱之症,而宜於溫補乎?是景岳之論,誠不謬也。予應之曰:是誠然矣。但亦有外現惡寒,而內實有熱者;有外寒愈甚,而內熱愈重者;有愈服熱藥而外寒愈甚者。

所謂同氣相求之症,予屢見之,而景岳未議及此,殆欲自成一家,偏於溫補耳!如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天寒,李楚生兄得惡寒症,周身凜凜。某醫屢投溫散,兼加辛熱,而其寒愈甚,且湯飲不下。予診其脈不浮而急數異常,知其熱鬱胸胃,投以犀角地黃,一服而寒止,再服而身溫進食。

此豈非假寒,非涼藥不能透解乎?設使景岳於熱辨其假,於寒亦辨其假,雙管齊下,使後人知寒熱皆當明辨,庶學者不至不偏。乃第言假熱而不言假寒,豈非偏於溫補乎?

且尤有令人悶悶者,如吐酸一症,劉河間以為屬熱,景岳以為屬寒。河間曰:酸者木之味也,由火盛制金,金不能平木,則肝木自甚,故為酸也。如飲食熱則易於酸矣,或以吐酸為寒者誤也。而景岳則本東垣之說,以為吐酸者收氣也,西方肺金旺也,寒水乃金之子,子能令母實,故用大咸熱之劑瀉其子,以辛熱為之佐,而瀉肺之實,病機作熱攻之誤矣。河間謂如飲食熱則易酸,夏令暑熱,飲食易酸,其明證也。

景岳則謂食在釜中,能化而不能酸者,火力強而速化無留也,若起置器中,必久而後酸,此停積而酸,非因熱而酸也。二名家之論,如水火之不同,學者將何所適從乎?不知吐酸一症,有屬熱者,有屬寒者。或乍感風寒,立即作酸作吐,此化熱不及,得不謂之寒乎?或並未受寒,而肝火犯胃,因而吐酸,得不謂之熱乎?大約此症出於胃,則屬寒有之;由肝犯胃,則屬熱有之。且果屬寒,脈必沉滯;果屬熱,脈必弦數。

乃二名家不分肝胃,不論脈象,惟主熱者執見無寒,主寒者執見無熱,殊不可解。予診病四十餘年,所見吐酸之症,不可勝數,大約屬寒少而屬熱多,而婦人則尤多屬熱,蓋十婦九肝氣也。書曰:曲直作酸。《素問》云:諸嘔吐酸,皆屬於熱。河間論非無本,而景岳必反復辨論以駁之,毋乃欲成其溫補家數,而非中庸之道也乎!

白話文:

論《景岳全書》

張景岳的醫學觀點,誤導人的地方實在太多了!儘管不能完全歸咎於景岳本人,但許多人學習不精,自己誤解了景岳的學說,這才是根本原因。參附理陰煎本是名方,用得恰當,療效確實顯著。我曾用它治療李耀西的孩子,用了十多劑,幾乎起死回生,如同《寓意草》中記載的案例一樣。

用藥不能拘泥於方劑,要根據病情靈活運用。溫熱、寒涼、攻伐、補益,用得對就能救人,用錯了就會害人。景岳專注於溫補,似乎只要學會他的方法,行醫就沒有什麼難題了,這就是《景岳全書》的不足之處。我家以前收藏有這本書,我知道它有優點,但也惋惜其偏頗之處,曾經通讀並加以批駁,可惜後來因為戰亂而遺失了。後世的學醫者,不可不讀此書,但需自行補足其不足。只知道行醫,卻不知道《景岳全書》,不行;知道景岳的學說,卻不知道其偏於溫補的害處,更不行。

我年紀大了,無法再對其進行批駁。讀景岳著作的人,應該先觀察他的臨床案例,然後再閱讀《全書》,這樣就能了解它的優點,而不受其偏頗之說的誤導,在醫道上或許能有所裨益!

有人問到假熱的症狀,實際上確實存在。我曾經見過一些病人外在表現為發熱,醫生專注於清熱,一再使用寒涼藥物,結果熱退不了,反而導致口味變差,食慾減退;或者改用溫和的藥物,升提胃氣,結果食慾增加了,外在的發熱也自然退去了。這難道不是假熱的症狀,而應該用溫補的方法嗎?所以景岳的論述,的確沒有錯。我回答說:確實如此。但是,也有一些病人外在表現為惡寒,內在卻有熱證;有些病人外寒越重,內熱也越厲害;有些病人服用溫熱藥物後,外寒反而加重。

所謂“同氣相求”的症狀,我見過很多次,但景岳沒有提到這一點,大概是想獨樹一幟,偏重於溫補吧!例如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天氣寒冷,李楚生兄得了惡寒症,渾身瑟瑟發抖。一位醫生多次使用溫散藥物,並加了一些辛熱之品,結果他的寒症反而加重,而且湯水都喝不下。我診了他的脈象,發現脈象不浮而急數異常,知道他是熱鬱胸胃,於是給他用了犀角地黃湯,一劑藥寒症就止住了,再服一劑,身體就暖和起來,可以進食了。

這難道不是假寒症嗎?不使用寒涼藥物,就不能透解寒邪嗎?如果景岳在論述熱證時,能辨別假熱,在論述寒證時,也能辨別假寒,雙管齊下,讓後人知道寒熱都應該明辨,那麼學者就不會偏執一方了。但他只說假熱,不說假寒,這難道不是偏於溫補嗎?

尤其令人困惑的是,像吐酸這種症狀,劉河間認為屬熱,景岳卻認為屬寒。河間說:酸是木的味道,是因為火盛克金,金不能制木,肝木就過盛,所以才吐酸。如果飲食過熱,就容易吐酸,認為吐酸是寒證的人就錯了。而景岳則沿用李東垣的說法,認為吐酸是收斂之氣,是肺金過旺,寒水是金之子,子能使母實,所以要用大咸熱的藥物瀉其子,再用辛熱藥物佐之,瀉去肺的實證,這是把病機當成熱證來攻治的錯誤。河間說,如果飲食過熱就容易吐酸,夏天暑熱,飲食容易變酸,這是明顯的證據。

景岳則說,食物在鍋裡煮,能熟卻不會變酸,是因為火力強,迅速煮熟,沒有殘留;如果放在器皿裡,必須過很久才會變酸,這是停積而酸,而不是因為熱而酸。這兩位名家的論述,如同水火不相容,學習者將如何取捨呢?其實吐酸這種症狀,有屬熱的,也有屬寒的。有的人剛受風寒,立刻就吐酸,這是化熱不及,難道不能說是寒證嗎?有的人沒有受寒,卻是肝火犯胃,因而吐酸,難道不能說是熱證嗎?大致來說,這種症狀出自胃部,就屬於寒證;由肝火犯胃引起的,就屬於熱證。而且,如果是寒證,脈象一定沉滯;如果是熱證,脈象一定弦數。

但是,這兩位名家都不區分肝胃,也不觀察脈象,主張熱證的認為沒有寒證,主張寒證的認為沒有熱證,真是令人難以理解。我診病四十年,見到的吐酸症狀不計其數,大致來說屬寒的少,屬熱的多,而婦女則尤其多屬熱證,大概是十個女人九個肝氣旺盛吧。書上說:“曲直作酸”。《素問》說:“諸嘔吐酸,皆屬於熱”。河間的論述并非没有根据,但景岳卻一再辯駁,難道是想為了樹立自己溫補學派的門戶,而偏離了中庸之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