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侶山堂類辯》~ 卷上 (6)
卷上 (6)
1. 問因論
《內經》曰：治之極於一，一者因得之。閉戶塞牖，系之病者，數問其情，以從其意。得神者昌，失神者亡。蓋得其因，則能定其名；能定其名，則知所以治矣。夫病又有脈證之相應者，有不相應者，有病久而重感於新病者，有外感風寒，而復內傷五志，病不以次入而乘傳者，故當詳審其受病之因，所病之苦，察其志意得失，神氣存亡，飲食嗜欲，居處房勞，參合脈證，以意逆之，然又不可惑於病家之言而無果斷也。予治一少年，傷寒三四日，頭痛，發熱，胸痛不可按。
病家曰：三日前因食麵而致病者。予曰：不然。面飯糧食，何日不食，蓋因外感風寒，以致內停飲食，非因食麵而為頭痛、發熱者。故凡停食感寒，只宜解表，不可推食。如裡氣一鬆，外邪即陷入矣。夫食停於內，在胸下胃脘間接之而痛，今胸上痛不可按，此必誤下而成結胸。
病家云：昨延某師，告以食麵之因，醫用消食之藥，以致胸中大痛。予診視外證尚有，仍用桂枝湯加減，一服而愈。又一鄰女，年十三四，始出痘，至七八日，漿尚未化，醫措藥竟。其父云：家中事務，俱是此女料理，平日極辛苦者。醫聞之，復大加黃耆、白朮，服後甚覺不安。
次日，醫知誤投耆、術，復用清諒解毒，角刺、甲片攻之，毒不能化，遂成不救。此皆惑於病家之言，不能主持過耳！聊記此二者，以為聽言之鑑。
白話文：
《內經》說：治療的最高境界在於掌握根本原因，這個「一」指的是病因。要關閉門窗，將病人安置好，多次詢問他的情況，順著他的意思去了解。能了解病人精神狀態的就會好轉，失去精神的就會死亡。因為能掌握病因，就能確定病名；能確定病名，就能知道如何治療。疾病還有脈象和症狀相互對應的，也有不對應的。有疾病很久又感染新病的，有外感風寒又傷到內臟情志的，疾病不按順序傳變的。因此應該詳細審查他患病的原因，所受的痛苦，觀察他的意志得失，精神狀態的存亡，飲食嗜好，居住環境，房事勞累等，綜合脈象和症狀，用自己的判斷去推測，但又不能被病人的話所迷惑而沒有自己的判斷。
我治療一個少年，傷寒三四天，頭痛，發燒，胸痛而且不能按壓。
病人家屬說：三天前因為吃了麵條才生病的。我說：不對。麵條飯食這些糧食，哪一天不吃，應該是因為外感風寒，導致體內食物停滯，並不是因為吃麵條才頭痛、發燒的。所以凡是食物停滯又感受風寒的，只適合解表，不能用消食的藥。如果身體內部的氣鬆懈了，外邪就會乘虛而入。食物停滯在體內，應該是在胸下胃脘這個地方感到疼痛，現在胸部上方痛而且不能按壓，這一定是誤用攻下藥而導致結胸。
病人家屬說：昨天請了某位醫生，他認為是吃麵條引起的，所以用了消食的藥，結果導致胸部劇痛。我診斷發現他還有外感症狀，仍然用桂枝湯加減來治療，吃一副藥就好了。又有一個鄰居家的女兒，十三四歲，剛開始出痘，到了七八天，痘漿還沒化膿，醫生就用藥來治療。她父親說：家裡的事情，都是這個女兒在料理，平常很辛苦的。醫生聽了，又大量用了黃耆、白朮，吃藥後覺得很不舒服。
第二天，醫生知道自己錯用了黃耆、白朮，又改用清涼解毒的藥，又用角刺、甲片來攻毒，結果毒沒能化解，最終無法救治。這些都是因為被病人家屬的話迷惑，而不能堅持自己判斷的錯誤啊！姑且記錄這兩件事，作為聽取病家言論的警惕。
2. 傷寒傳經辯
夫陰陽之道，一陰一陽，分而為三陰三陽。三陰三陽，應臟腑之十二經脈，是無形之氣，合於有形之經，在經脈有手足之分，在六氣止論三陰三陽，而無分手與足也。風、寒、暑、濕、燥、火，天之陰陽也，在人亦有此陰陽之六氣。如太陽之上，寒水主之。寒水者，膀胱之水也。
太陽者，巨陽之氣，水中之生陽也。《靈樞經》曰：膀胱者，毫毛其應。是太陽寒水之在下，而巨陽之氣衛於通體皮毛之間。夫邪之中人，必先始於皮毛，故凡傷於寒，則為病熱，是天之寒邪，病太陽之陽氣，得陽氣而寒反化熱也。（天之寒邪，病寒水之氣，同氣相感也。）太陽寒水之經脈，上循於頭項，故見頭項強痛之證，此病氣而及於經，非經氣之兼病也。
如邪溜於經，則為桃仁承氣之下證，不復再傳陽明矣。經曰：厥陰之右，少陰治之，少陰之右，太陰治之；太陰之右，少陽治之；少陽之右，陽明治之，陽明之右，太陽治之。是以一日太陽，二日陽明，三日少陽，四日太陰，五日少陰，六日厥陰，七日來復於太陽，如不作再經，而病自愈矣。此六氣之相傳也。
如邪留於陽明，則見白虎湯之渴證，承氣湯之燥證，不復再傳少陽矣，如邪留於少陽，則見往來寒熱之柴胡湯證，不復再傳太陰矣；如邪留於太陰，則見脾家實腹滿時痛之腹證，不復再傳少陰矣；如邪留於少陰，則見自利而渴之經證，不復再傳厥陰矣；如邪留於厥陰，則見下利膿血之熱證，不來復於太陽矣。
此始病太陽之氣，得陽氣已化熱，故雖傳留於三陰而皆為熱證，至於不能化熱，及直中三陰之陰證，又當別論。夫六氣相傳，止見太陽之頭痛，至七日以上自愈者，以行其經盡，而來復於太陽，不見六經之證也。如見少陽證，則為邪留少陽；見少陰證，則為邪留少陰。非病在少陽，而再傳太陰；病在少陰，而再傳厥陰之理也。
先賢見太陽病而復見陽明證者，曰此循經傳也，見太陽病而後見少陽證者，曰此越經傳也；見太陽病而後見太陰證，曰此誤下傳也；見太陽證而後見少陰證者，曰此表裡傳也。（越經、誤下之說，皆系杜撰。）夫太陽之邪，傳留於某經，則見某經之病，不復再傳別經，非六氣相傳，而七日來復於太陽之傳經也。皆緣不明陰陽經氣之道，不識仲景之書，而妄為臆說如此。
又太陽標陽而本寒，少陰標陰而本熱，陰陽水火之氣，交相感召，故有病太陽而傳於少陰者，此亦氣相感而不涉於經也。有病在太陽而為心下煩悶者，先輩曰此壬水逆傳於丙，丙丁兄妹相傳，此更為不通之說也。（以上論六氣相傳，以下論傳足不傳手。）夫六氣運行，四時代序，總屬寒暑往來，而皆歸於地，故人亦應之。
如君、相二火，發原在腎，太陽之氣生於膀胱，風氣本於肝木，濕氣本於脾土，燥氣本於胃金，腰以上為天，腰以下為地。三陰三陽之氣，皆從陰而生，自下而上，故《素問·厥論》曰：陽氣起於足五指之表，陰氣起於足五指之裡。是以陰陽六氣，止合足之六經。《靈樞·本輸篇》曰：五臟六腑之輸，五五二十五輸，六六三十六輸，六腑皆出足之三陽，上合於手者也。是三陰三陽之氣，止合足之六經，足之六經，上合於手者也。
是以天之寒邪，始病太陽膀胱之氣，六氣相傳，止見足經之證，而不與手經相涉。（天之六淫，病人之六氣，太陽之上，寒氣治之，與手太陽之小腸火，毫無干涉。）先輩有以手經皆為有餘，足經皆為不足之說者；有以足六經屬水土木，手六經屬金與火之說者；有以上體多受風熱，下體多感寒濕之說者。
嗟嗟！傷寒之理甚難，挈其綱領，示以大道，尚不能窺仲景之藩籬，若再多旁岐之說，使後學更無歸著矣。予故設此辯，匪敢政前賢之是非，聊以俟後人之詳審爾！
白話文：
陰陽的道理，就是一陰一陽，分開來說就成為三陰三陽。這三陰三陽，對應到人體臟腑的十二條經脈，是無形的氣，結合有形的經絡。經絡有手和腳的區分，但在六氣的討論中，只談三陰三陽，不分是手還是腳的經絡。風、寒、暑、濕、燥、火，是自然界的陰陽，人體也有這陰陽六氣。例如，太陽經對應的是寒水之氣，寒水指的是膀胱的水液。
太陽經的性質是陽氣旺盛，是水中產生的陽氣。《靈樞經》說：膀胱與體表的汗毛有感應。意思是說，太陽的寒水在下，而強盛的陽氣則防衛著全身的皮膚和毛髮之間。外邪侵犯人體，一定先從皮膚毛髮開始，所以凡是受到寒邪侵襲，就會發熱，這是因為自然的寒邪損傷了太陽經的陽氣，陽氣反抗而產生熱。 (自然的寒邪損傷了寒水之氣，這是同氣相感應的關係。) 太陽寒水經脈，向上循行至頭頸部，所以會出現頭頸僵硬疼痛的症狀，這是病氣影響到經絡，而不是經絡本身有問題。
如果邪氣流竄到經絡，就會出現需要用桃仁承氣湯來攻下的症狀，而不會再傳到陽明經。經典上說：厥陰經的問題，用少陰經的藥來治療；少陰經的問題，用太陰經的藥來治療；太陰經的問題，用少陽經的藥來治療；少陽經的問題，用陽明經的藥來治療；陽明經的問題，用太陽經的藥來治療。所以，第一天是太陽經病，第二天是陽明經病，第三天是少陽經病，第四天是太陰經病，第五天是少陰經病，第六天是厥陰經病，第七天又回到太陽經，如果沒有再傳到其他經絡，病就會自己好。這是六氣互相傳遞的順序。
如果邪氣停留在陽明經，就會出現白虎湯證的口渴，或是承氣湯證的乾燥，不會再傳到少陽經。如果邪氣停留在少陽經，就會出現忽冷忽熱、需要用柴胡湯治療的症狀，不會再傳到太陰經。如果邪氣停留在太陰經，就會出現脾臟問題引起的腹部脹滿、時痛，不會再傳到少陰經。如果邪氣停留在少陰經，就會出現腹瀉而且口渴的症狀，不會再傳到厥陰經。如果邪氣停留在厥陰經，就會出現腹瀉、膿血的熱性症狀，也不會再回到太陽經。
這是因為一開始是太陽經的陽氣受到損傷，陽氣反抗已經化為熱，所以即使邪氣傳入三陰經，也都是熱證。至於不能化熱，或是邪氣直接侵犯三陰經而導致的陰證，就必須另外討論。六氣相傳，如果只看到太陽經的頭痛，到了七天以上就自己好，是因為邪氣已經走完經絡，又回到太陽經，沒有出現其他六經的症狀。如果出現少陽經的症狀，就表示邪氣停留在少陽經；如果出現少陰經的症狀，就表示邪氣停留在少陰經。並不是說病在少陽經，又再傳到太陰經；病在少陰經，又再傳到厥陰經。
以前的醫家看到太陽病之後又出現陽明證，就說是「循經傳」，看到太陽病之後又出現少陽證，就說是「越經傳」；看到太陽病之後又出現太陰證，就說是「誤下傳」；看到太陽病之後又出現少陰證，就說是「表裡傳」。（所謂的「越經、誤下」等說法，都是臆測。）太陽經的邪氣，停留在哪個經絡，就出現哪個經絡的病症，不會再傳到其他經絡，這不是六氣互相傳遞，七天又回到太陽經的說法。這都是因為不明白陰陽經氣的道理，不了解張仲景的醫書，才會妄加猜測。
還有，太陽經表面是陽，本質是寒；少陰經表面是陰，本質是熱，陰陽水火之氣，互相感應，所以有太陽經的病傳到少陰經的，這也是氣的互相感應，和經絡無關。有些人說太陽經的病出現心下煩悶，是「壬水逆傳於丙，丙丁兄妹相傳」，這更是沒有道理的說法。（以上討論六氣的傳變，以下討論只傳腳部經絡不傳手部經絡。）六氣運行，四季變化，都是寒暑來往的結果，而且都歸於地，所以人體也應和著這個規律。
比如君火、相火，根源在腎；太陽經的氣產生於膀胱；風氣來源於肝木；濕氣來源於脾土；燥氣來源於胃金。腰部以上是天，腰部以下是地。三陰三陽的氣，都從陰產生，由下往上運行，所以《素問·厥論》說：陽氣從腳的五個腳趾頭外側開始，陰氣從腳的五個腳趾頭內側開始。因此陰陽六氣，只和腳部的六條經絡相關。《靈樞·本輸篇》說：五臟六腑的俞穴，五臟有二十五個俞穴，六腑有三十六個俞穴，六腑的氣都從腳的三陽經出來，向上連到手部。所以三陰三陽的氣，只和腳部的六條經絡相關，腳的六條經絡，再向上連到手部。
因此自然的寒邪，一開始侵犯太陽膀胱的氣，六氣互相傳變，只會出現腳部經絡的症狀，不會與手部的經絡有關。（自然的六淫邪氣，侵犯人體的六氣，太陽經對應的是寒氣，與手太陽經的小腸火，沒有任何關聯。）以前的醫家有的認為手部經絡都是陽氣有餘，腳部經絡都是陰氣不足；有的認為腳部的六經屬水、土、木，手部的六經屬金、火；有的認為上半身容易感受風熱，下半身容易感受寒濕。
唉！傷寒的道理非常深奧，如果不能掌握重點、指出正確的方向，尚且不能窺探張仲景醫學的門徑，如果再加上許多旁門左道的說法，只會讓後來的學者更加無所適從。所以我寫下這篇辯論，並不是要批評前人的對錯，只是希望後人能夠仔細審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