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以湉

《冷廬醫話》~ 卷一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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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3)

1. 慎疾

王叔和《傷寒論·序例》云:凡人有疾,不時即治,隱忍冀瘥,以成痼疾。小兒女子,益以滋甚,時氣不和,便當早言,尋其邪由,及在腠理,以時治之,罕有不愈者。患人忍之,數日乃說,邪氣入臟,則難可制。徐靈胎《醫學源流論》云:凡人少有不適,必當即時調治,斷不可忽為小病,以致漸深,更不可勉強支持,使病更增,以貽無窮之害。

余在臺州時,同官王愚庵先生年五旬余,患時感症,堅守不服藥為中醫之戒,遷延數日,邪熱內閉神昏,家人延醫診治,無及而卒。又余戚秀水王氏子,年方幼稚,偶患身熱咳嗽,父母不以為意,任其冒風嬉戲,飲食無忌,越日疹發不透,胸悶氣喘,變症畢現,醫言熱邪為風寒所遏,服藥不效而卒。此皆不即調治所致也。

真空寺僧能治鄺子元心疾,令獨處一室,掃空萬緣,靜坐月餘,諸病如失。海鹽寺僧能療一切勞傷虛損吐血乾勞之症,此僧不知《神農本草》、《黃帝內經》,惟善於起居得宜,飲食消息,患者住彼寺中,三月半年,十愈八九。觀此知保身卻病之方,莫要於怡養性真,慎調飲食,不得僅乞靈於藥餌也。

北方人所眠火坑,南方人用之,體質陰虛者,多深入火氣,每致生疾。吾邑張侯舫孝廉維,留寓京師,久臥火炕,遂患咳嗽。醫者誤謂肺虛,投以五味子、五倍子等藥,竟至殞命。張貧而好學,品復端謹,中年不祿,士林惜之。

凡從高墜下而暈絕者,慎勿移動,俟其血氣復定而救之,有得生者。若張惶扶掖以擾亂之,百無一生。余戚沈氏之女,年甫十歲,從樓墮地暈死,急延醫視之曰:幸未移動,尚可望生,否則殆矣。乃以藥灌之,移時漸蘇而安。治跌損者,人尿煮熱洗之灌之良。

讀《續名醫類案》,而知移動之禁,非獨墜跌者宜然也,備錄之。張子和治叟年六十餘,病熱厥頭痛,以其用湧藥時已一月間矣,加之以火,其人先利,年高身困,出門見日而僕不知人,家人驚惶欲揉撲之,張曰:火不可擾。與西瓜涼水蜜雪,少頃而蘇。蓋病人年高湧泄,則脈易亂,身體內有炎火,外有太陽,是以跌僕,若更擾之,便不救矣。

汪石山治人卒厥暴死不知人,先因微寒發熱,面色薑黃,六脈沉弦而細,知為中風久郁所致,令一人緊抱,以口接其氣,徐以熱薑湯灌之,禁止喧鬧,移動則氣不返矣。有頃果蘇,溫養半月而安。不特此症為然,凡中風、中氣、中寒、暴厥,俱不得妄動以斷其氣。《內經》明言氣復返則生,若不諳而擾亂,其氣不得復,以致夭枉者多矣。

魏玉璜曰:遇卒暴病,病家醫士皆宜知此。蓋暴病多火,擾之則正氣散而死也。余女年十八,忽暴厥,家人不知此,群集喧鬨,又扶挾而徙之他所,致蘇復絕,救無及矣。今錄張、汪二案,五內猶摧傷也。

白話文:

[慎疾]

王叔和在《傷寒論·序例》中說:「凡是人有疾病,不及時治療,反而隱忍希望它自己好,這樣就會變成頑固的疾病。特別是小孩和女子,病情會更加嚴重。當遇到氣候不順時,就應該及早說出來,找出病邪的原因,當它還在皮膚表面時就及時治療,很少有治不好的。病人如果忍著不說,拖延好幾天才說出來,那病邪就已經進入到內臟了,就很難控制了。」徐靈胎在《醫學源流論》中說:「凡是人稍有不舒服,就應該立刻調理治療,千萬不可以輕忽,認為是小病,以致病情加深。更不可以勉強硬撐,讓病情加重,造成無窮的禍害。」

我在台州時,同僚王愚庵先生五十多歲,得了時令感冒,但他堅持不吃藥,認為這是中醫的禁忌。結果拖延了幾天,病邪化熱,內閉導致神志昏迷,家人請醫生來治療,但已經來不及了,就去世了。還有我的親戚秀水的王氏之子,年紀還小,偶爾發燒咳嗽,父母不放在心上,任由他在風中玩耍,飲食也不忌口。結果第二天疹子發不出來,胸悶氣喘,各種變症都出現了。醫生說熱邪被風寒阻遏,吃藥也沒效,就去世了。這些都是沒有及時治療造成的。

真空寺的和尚能治好鄺子元的心病,讓他在單獨的房間裡,放下所有雜念,靜坐一個多月,各種病就好像消失了一樣。海鹽寺的和尚能治療各種勞累虛損、吐血乾咳的病症,這個和尚不懂《神農本草》、《黃帝內經》,只擅長起居有規律,注意飲食。病人住在他寺中三個月到半年,十個人有八九個都能好轉。由此可見,保養身體、祛除疾病的方法,最重要的是修養身心,謹慎調理飲食,不能只依賴藥物。

北方人睡的火炕,南方人用它,體質陰虛的人,很容易吸入過多的火氣,常常導致生病。我的家鄉張侯舫先生,在京城居住,長期睡火炕,就得了咳嗽。醫生誤以為是肺虛,給他開了五味子、五倍子等藥,結果竟然去世了。張先生家境貧寒卻好學,品行端正謹慎,中年就去世了,讀書人都為他感到惋惜。

凡是從高處摔下來昏厥的人,千萬不要移動他,等他氣血恢復穩定後再救治,有的人就可以活下來。如果慌亂地扶起來,擾亂了他,就沒有活下來的希望。我的親戚沈氏的女兒,才十歲,從樓上摔到地上昏死過去,趕緊請醫生來看,醫生說:幸好沒有移動她,還有希望活下來,否則就危險了。於是給她灌藥,過了一會兒就慢慢甦醒了。治療跌打損傷,用人的尿液煮熱了洗、灌效果很好。

讀了《續名醫類案》,才知道移動的禁忌,不只是從高處摔下來的人要這樣,其他的也應該這樣,特地記錄下來。張子和治療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得了熱厥頭痛,因為他之前用瀉藥已經一個月了,再加上用火熱之法治療,病人先是瀉下,又因年紀大身體虛弱,出門看到太陽就倒地不省人事。家人驚慌地想要把他扶起來,張子和說:「火熱之法不可擾動。」給他吃西瓜、涼水、蜂蜜雪,過了一會兒就醒過來了。這是因為病人年紀大,瀉下後脈象容易紊亂,身體裡有炎熱的火氣,外面又有太陽,所以跌倒,如果再去擾動他,就救不活了。

汪石山治療一個人突然昏厥暴死不省人事,先前是因為稍微受寒而發熱,面色黃,脈象沉弦而細,知道是中風鬱結太久導致的。他讓一個人緊緊地抱住病人,用口接著他的氣,慢慢地給他灌熱薑湯,禁止喧嘩吵鬧,如果移動他的身體,氣就回不來了。過了一會兒果然醒過來了,溫養了半個月就好了。不只是這種病是這樣,凡是中風、中氣、中寒、突然昏厥,都不能胡亂移動他,以免斷了他的氣。《內經》明確說過氣能回來就可以活,如果不懂得這個道理而擾亂他,氣回不來,導致夭折的人很多。

魏玉璜說:遇到突然發生的急病,病人家屬和醫生都應該知道這個道理。因為急病多屬火熱之症,擾動他就會導致正氣散失而死。我的女兒十八歲,突然昏厥,家人不懂得這個道理,一群人圍著吵鬧,又扶著她到其他地方,導致她甦醒後又昏過去,最後救不活了。現在記錄下張、汪兩個案例,心裡還是很悲傷。

2. 保生

蘇子瞻曰:傷生之事非一,而好色者必死。旨哉斯言!士大夫祿位既隆,更思快心悅志,往往暱近房幃,講求方術,不知適以自促其生。偶見《野獲編》所記云:大司馬譚二華綸,受房術於陶仲文,時尚為庶僚,行之而驗。又以授張江陵,尋致通顯。譚行之二十年,一夕御妓女而敗,時年甫逾六十,自揣不起。

囑江陵慎之,張用譚術不已,日以枯瘠,亦不及下壽而終。夫譚、張皆一代偉人,而猶縱欲殞身,可見色之易溺人也。自非脫然於情欲之私,而兼之卓守之堅,烏能不為所害哉!

凡人於情欲,最難割斷。觀宋《李莊簡集》中,客有見饋溫劑云可壯元陽,因感而作詩,竊嘆其淡泊之懷,堅定之守,為不可及也。詩云:世人服暖藥,皆云壯元陽。元陽本無虧,藥石徒損傷。人生百歲期,南北隨炎涼。君看田野間,父老多康強。茅檐弄兒孫,春隴驅牛羊。

何曾識丹劑,但喜秫黍香。伊餘十年謫,日聞貴人亡。金丹不離口,丱妙常在傍。真元日滲漏,滓穢留空腸。四大忽分離,一物不得將。歌喉變哀音,舞衣換縗裳。爐殘箭鏃砂,篋余鹿角霜。拙哉此愚夫,取藥殊未央。我有出世法,亦如不死方。禦寒須布帛,欲飽資稻粱。床頭酒一壺,膝上琴一張。

興來或揮手,客至亦舉觴。滌硯臨清池,抄書傍明窗。日用但如斯,便覺日月長。參苓性和平,扶衰固難忘。恃藥恣聲色,如人蓄豺狼。此理甚明白,吾言豈荒唐。書為座右銘,聊以砭世盲。讀此可以見所養之純,宜其久居瘴鄉而神明不衰,克躋上壽也。士大夫能如公之守身,有不康強逢吉者乎?公又與蕭德超書云:張全真在會稽搜求妙麗,丹砂茸附,如啖魚肉,徒恣嗜欲耳。

自謂享榮貴,得便宜,今為一藂枯骨,有甚便宜?到這裡,便世尊諸大菩薩出來,也救不得,豈不哀哉!此可為溺情燕私者當頭棒喝。養生家有行房禁忌日期,人每以為迂而忽之,不知世間常有壯年得病暴亡,未始不由於此。至於合婚吉期,往往不避分至節氣,少年恣欲,隱乖陰陽之和,病根或因之而伏,不可不留意也。

採戰之術,乃邪說也。孫真人《千金方·房中補益篇》詳房中之術,且謂能御十二女而不施瀉者,令人不老,有美色,若御九十三女而自固者,年萬歲。此等論說,疑是後人偽託。夫見色必動心,況交合之際,火隨欲煽,雖不施瀉,真精必因之而耗,安能延年?又治陽不起壯陽道方,用原蠶蛾、蛇床子、附子等味,以此示人,必將假熱藥以縱欲,而貽害無窮。曾謂濟物攝生如真人,而忍出此乎?男子破身遲,則精力強固。

凡育子者,最防其知識早開,天真損耗,每至損身。當童蒙就傳之時,尤宜審擇儔侶,勿令比匪致傷。余族侄某,成童時至親戚讀書,同塾六人,有沈氏子年最長,導諸童以淫褻事。數年後,諸童病瘵死者三人,侄亦一病幾殆。又如俊僕韶婢,皆不宜使之相親。長洲陳公子甫婚而咯血,其母慮溺於燕婉,命居書室,一老奴一稚僮侍寢,老奴嗜酒,夜即酣睡,公子遂與僮私,病轉增劇,比其母知之,則已沉痼,竟致不起。

此所謂但知其一,不知其二,可不鑑諸?(沈氏子余曾見之,屢應童子試不售,四十餘歲潦倒以卒,殆薄行之報。)

人至中年,每求延壽之術。有謂當絕欲者,有謂當服食補劑者。余謂修短有命,原不可以強求,如必欲盡人事,則絕欲戒思慮,二者並重,而絕欲尤為切要。至於服食補劑,當審氣體之宜,慎辨藥物,不可信成方而或失之偏,轉受其害也。

盧子繇《傷寒論疏鈔金錍》云:人不見風,龍不見石,魚不見水,鬼不見地,猶干祿者之不見害也。余為續之曰:人不見風,龍不見石,魚不見水,鬼不見地,猶好色者之不見病也。蓋人能不為財色所溺,則於保生之道,思過半矣。

行房忍精不泄,阻於中途,每致成疾。如內而淋濁,外而便毒等症,病者不自知其由,醫者鮮能察其故,用藥失宜,因而殞命者多矣,可不慎歟?

《史記·太倉公傳》載其診疾二十有四,得之內者有七,而死不治者有四。其一因於飲酒且內,其一因於盛怒接內,其一因於得之內而復為勞力事。養生者識此,當知所戒矣。

嚥氣不得法,反足為害。惟咽津較易,亦甚有益。每日於閒暇時正坐閉目,以舌遍擾口中三十六次,津既盈滿,分作三次嚥下,(咽時喉中須嘓嘓作聲),以意送至丹田。此法行之久久,大可卻病延年。余表兄周荔園(土煜),中年便血,誤服熱藥,遂成痼疾,身羸足痿,十載不痊,後乃屏棄方藥,專行此法,一年之後,諸恙悉愈,身體亦強健如初。

杭州郎二松十三歲患瘵垂危,聞某庵有道士功行甚高,往求治之,道士教以行八段錦法,謂能療疾,並可延年,遵而行之,三月後,病去若失。

張景岳稱其父壽峰公,每於五更嚥氣,因作噯以提之使吐,每月行吐法一二次,閱四十餘年,愈老愈健,壽至八旬以外。愈惺齋非之,以為陽明胃脈下行為順,若吐則上逆,頻吐理當損壽,何反益壽?殊未敢信。此說良是。夫古人汗吐下三法,皆治實證,若屬虛證,均非所宜。

張壽峰以吐而得壽,必體質強健,或素有痰飲,乃藉吐以推蕩積垢,他人不得輕易效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