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廬醫話》~ 卷一 (2)
卷一 (2)
1. 醫範
)夫葉、薛為一代良醫,猶不免有失,況其他乎?知醫之不可為矣。然如符姓,素無名望,而能治良醫誤治之疾,則醫固不可為而可為也。
震澤吳曉鉦茂才(劍森),言乾隆間,吳門大疫,郡設醫局以濟貧者,諸名醫日一造也。有更夫某者,身面浮腫,遍體作黃白色,詣局求治。薛生白先至,診其脈,揮之去,曰:水腫已劇,不治。病者出,而葉天士至,從肩輿中遙視之,曰:爾非更夫耶?此爇驅蚊帶受毒所致,二劑可已。遂處方與之。
薛為之失色,因有掃葉莊、踏雪齋之舉。二人以盛名相軋,蓋由於此。其說得之吳中醫者顧某,顧得之其師,其師蓋目擊云。徐靈胎《名醫不可為論》,謂名醫聲價甚高,輕證不即延治,必病勢危篤,醫皆束手,然後求之。於是望之甚切,責之甚重,若真能操人生死之權者。
如知病之必死,示以死期而辭去,猶可免責。若猶有一線生機,用輕劑以塞責,致病人萬無生理,則於心不安;用重劑以背城一戰,萬一有變,則謗議蜂起,前人誤治之責,盡歸一人。故名醫之治病,較之常醫倍難。此蓋現身說法,猶為真名醫言也。若獲虛名之時醫,既無實學,又切貪心,凡來求診,無不診視。
其以重幣招致者,臨證猶或詳慎,鄰近里閭之間,尋常酬應,惟求迅速了事,漫不經心,余昔一弟一子,皆為名醫誤藥而卒。(弟以灝中秋節玩月眠遲,次日惡寒發熱,誤謂冒寒,用桂枝、葛根、防風等味,致內陷神昏,不知實伏暑證也。子寶章內風證,誤謂外風,而用全蠍、牛黃等味致變。
)由於匆匆診視,不暇細審病情也。是以為名醫者,當自揣每日可診幾人,限以定數。苟逾此數,令就他醫。庶幾可從容診疾,盡心用藥,不至誤人性命。
《揚州府志》謂鄭重光之醫,克紹吳普、許叔微之脈,其不在滑壽下。《江都縣誌》以入「篤行傳」,《儀徵續志》雖入「方技」,而但以泛辭譽之。太史公為扁鵲司馬季主作傳,必詳述其技,蓋人以技傳,不詳其技,不如錄其人也。其論最合著述之要。近代文人為醫家作傳,往往以虛辭稱揚,不能歷敘其治驗,即敘治驗而不詳方案,皆未知紀述之體裁也。
王葑亭先生友亮,作葉天士小傳,謂年十二至十八,凡更十七師。聞某人善治某證,即往執弟子禮甚恭,既得其術輒棄去,故能集眾美以成名。善哉!轉益多師是我師,藝之精不亦宜乎?
《紹興府志》載山陰金太常蘭之祖輅,精保嬰術,終身不計財利,不避寒暑,不先富後貧。越俗醫家多出入肩輿,輅年八十餘,猶步行,曰:吾欲使貧家子稍受半襁惠耳。又山陰孫燮和,志切救世,專精岐黃,就醫者不論貧富,詳審精密,檢閱方書,幾廢食寢。此皆可以為醫者法也。
白話文:
[醫範]
葉天士和薛雪都是一代名醫,尚且會出現醫療失誤,更何況其他人呢?由此可見,行醫並非易事。然而,像符姓這樣原本默默無聞的人,卻能治癒名醫誤診的疾病,說明行醫雖難,卻并非完全不可為。
據吳縣震澤吳曉鉦所言,乾隆年間,吳縣發生大瘟疫,縣裡設立醫局救助貧民,許多名醫每天都會輪流前去診治。有個更夫得了浮腫病,全身皮膚呈現黃白色,去醫局求醫。薛雪先到,診脈後便讓他離開,說水腫太嚴重,治不了。病人離開後,葉天士來了,從轎子里遠遠望著病人,說:「你不是那個更夫嗎?這是因為你睡覺時蚊香熏蚊子導致中毒引起的,兩劑藥就能治好。」於是開了藥方給他。
薛雪因此很失面子,這也是「掃葉莊」、「踏雪齋」典故的由來。兩人因為盛名而互相較勁,大概就是因為這件事。這個故事是從吳縣一位姓顧的醫生那裡聽來的,顧醫生則從他的老師那裡聽說,而他的老師親眼目睹了此事。徐靈胎在《名醫不可為論》中提到,名醫聲望很高,輕症不會立刻去請他們診治,只有病情危急,其他醫生都束手無策時,才會請他們出面。因此,人們對名醫的期望很高,責備也很嚴厲,好像他們真的掌握著別人生死的權力一樣。
如果知道病人必死,告知死期然後辭去,還可以免責。但如果病人還有活的希望,卻用輕微的藥物敷衍了事,導致病人最終無法生存,那良心不安;如果用猛藥孤注一擲,萬一出了問題,就會招來眾多非議,前人誤診的責任,都會歸咎於一人。所以,名醫治病比普通醫生難得多。這可以算是名醫的親身經歷,也是真名醫的肺腑之言。那些沽名釣譽的庸醫,既無真才實學,又貪婪成性,凡是來求診的病人,都一概診治。
那些用重金聘請的名醫,診治時或許還比較謹慎;而鄰里之間,尋常的酬謝,則只想著迅速了事,漫不經心。我以前一個弟弟和一個兒子,都因為名醫誤診用藥而死。(弟弟是因為中秋節晚上賞月睡晚了,第二天惡寒發熱,名醫誤以為是受寒,用了桂枝、葛根、防風等藥,導致內陷神昏,沒有診斷出實際是中暑;兒子患有內風症,名醫卻誤認為是外風,用了全蠍、牛黃等藥,導致病情惡化。)
這是因為匆忙診治,沒有時間仔細審察病情。所以,名醫應該自己衡量每天能診治多少病人,設定一個限額。如果超過這個限額,就應該讓病人去找其他醫生。這樣才能從容診治,用心用藥,不至於誤人性命。
《揚州府志》記載鄭重光醫術精湛,繼承了吳普、許叔微的醫學脈絡,他的醫術不在滑壽之下。《江都縣誌》把他列入「篤行傳」,《儀徵續志》雖然也把他列入「方技」,但也只是泛泛地讚譽一番。司馬遷為扁鵲寫傳,一定會詳細記述他的醫術,因為人往往是靠技藝流傳後世的,如果不詳細記述其技藝,不如只記載其人。這一點最符合著述的要領。近代文人為醫家寫傳,往往使用空洞的詞彙讚揚,不能詳細敘述其治病的經驗,即使敘述了治病經驗,也不說明具體的藥方,都不了解記述的體裁。
王葑亭先生的朋友亮,寫了葉天士的小傳,說葉天士十二歲到十八歲期間,拜了十七位老師。聽到某人擅長治療某種疾病,就立刻去拜師,非常恭敬,學到本事就離開,所以才能集眾家之長而成名。太好了!轉益多師乃吾師,醫術精湛也就不足為奇了!
《紹興府志》記載山陰金太常蘭的祖先輅,精通兒科醫術,終身不計較財利,不畏懼寒暑,不先求富裕後行善。越地醫生大多乘坐轎子出行,輅八十多歲了,還步行,他說:「我想讓貧窮人家的孩子也能得到一點點的恩惠。」山陰的孫燮和,立志救世,專精醫術,看病不論貧富,診治詳盡精確,研讀醫書,幾乎廢寢忘食。這些都是醫者應該學習的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