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經大成》~ 卷之二 (41)
卷之二 (41)
1. 內障五十七
西城薛伯恭之子二乞,亦生而雙瞽,家人不知也。試周,晬盤什物,一不能取。亟遣輿迎視。曰:此內障,非金針不開。然須長而曉事,始可施行。書數方,教依次制服,使春木仁氣常存,厥症不變。凡歷十五寒暑,欲申前議,而家落矣。歲乙酉,伊胞兄環聲、從兄惟潔,省城遇余於章江。
茶話之下,詢乃弟近境。曰:家風大改,惟侄目如初。先生忝善予,肯念屋烏之愛,恩及廢人乎?容不才著落相請。余敬諾。十月回,內子搜尺牘出閱,知已代邀,會得錢五千。尋復札,訂期而往。薛若不知情,惟潔勸至伊館夜餐,力懇開罪。翌午勉針一目,睛湛如鏡。問人物,倏言見,倏言無睹。
圖賴謝金耳。環悟,勒錢送余歸。止出二千文,余推某某未得。余鄙其無藉宵人,謝諸好善樂施者,遽行,不復再齒。後二乞代鄉人收布,見余,回頭不顧,可謂心盲矣。
寧瞎子同里顯名,從兄寄居遊坊橋,年五十止一子,疫死,目暴盲。時九月神會戲班,大家觀者,皆歎賞。顯名料余必歸,舁至𪆰上求治。審系驚振內障。蓋子死,以頭撞柱石號泣故也。明日顯名偕族侄松谷踵門議禮,許謝三金。曰:銀數如命,必預封定始下針。松谷力肩承,余不許可,曰:是症針入病除,轉瞬多以不見脫騙,訂以某日行針。
至期表妹夫科捷暨伊叔父菊村來說,聞午刻開彼人瞽目,特往觀。問松谷何在,曰:已備物先去。二人固余所敬愛,又屬一家,信而不疑。比至寧室,果置所許三兩在座。施針,釺芥能辨,眾方譁駭。松谷潛袖銀肥遁。顯名遽前謝曰:家兄自帶有錢,何必稱貸親友,飯罷送至府上。
日將入,顯名匿不出,索錢無有。還尋松谷,婦應未下來。翌午復往𪆰上,瞎子已凌晨返遊坊去矣。人心險毒叵測,至如此其極耶。
丹陽曾鬥先,余孫婦族叔祖也。因妻死,憂成內障,迎余治。睇視如圓翳,及針,果濁水奔騰,風輪倏若暮煙布滿,心悸甚。急罷手,煎養榮湯與服,令就寢。少停鼻息如雷,禁勿驚覺,是夜無事。晨起揭封,水澄精湛,矩細能辨。余原不校利,況屬親道。詎知口蜜腹劍,見面諄諄致謝,對人言翻謂爾時非曉醫理,一針幾斃命。
言下似自品藥而愈者。嗚呼!此老鰥居十年,子媳棄如敝屣。今舌耕飽食,全不以我為德,竅亦東山之流亞歟。
上盤江子萬,石匠生理。一日廠中鑿碑,石節彈左目,既眇。右目尋得驚震翳。央程以珍求余針,議銀四兩。針入障即下,程問見否,江不答。余叱曰:爾德諒不可有光,仍將障撥上。忙曰:見!見!其子婦急出釵釧交程手為質。乃如法畢事。語曰世風不古。又曰人心叵測。於金針一道,領教多多矣。
白話文:
西城薛伯恭的兩個兒子,都天生雙眼失明,家人並不知道。等到他們滿周歲時,在抓周盤上,一樣東西都抓不到。家人趕緊派人請我去診視。我說:「這是內障,必須用金針才能開啟視力。但是必須等他們長大懂事後,才能施行手術。」我寫了幾個藥方,教他們按順序服用,以保持他們體內春木仁氣,讓病情不再惡化。這樣過了十五年,想要再次提出手術的事情,但是薛家已經家道中落。在乙酉年,他們的哥哥薛環聲,以及堂兄薛惟潔,在省城章江遇到了我。
喝茶閒聊時,問起了他們弟弟的近況。他們說:「家裡情況大變,只有侄子的眼睛還是老樣子。先生您待人仁厚,如果能念在『愛屋及烏』的情誼,將恩惠施予他們這些廢人嗎?容我厚顏無恥地請您幫忙。」我恭敬地答應了。十月我回到家,內子翻看信件時,才知道她已經代替我接受了邀請,並且收了五千錢的酬金。我隨即回信,約定了日期前往。薛家並不知情,薛惟潔勸我到他家館子吃晚飯,極力懇求我動手術。第二天中午,我勉強為其中一隻眼睛動了手術,眼睛清澈如鏡。問他看見東西嗎?他一下說看見,一下又說沒看到。
想賴帳不給謝金。薛環明白後,硬將錢塞給我讓我回去。只拿出了二千文,我推託說這些錢不夠。我鄙視他們這些無賴之徒,向其他樂善好施的人告別後,就走了,不再和他們往來。後來薛家老二代替鄉人收布,看到我,卻轉頭不理,真是心盲了。
寧瞎子是同鄉的名人,他的堂兄寄住在遊坊橋,五十歲才有一個兒子,因瘟疫死了,他自己也突然眼睛失明。當時是九月,正在舉辦迎神戲,大家都在觀看,都感嘆寧瞎子的遭遇。寧瞎子料定我一定會回去,用轎子將他抬到我住的地方求醫。我診斷後發現是驚嚇過度的內障。原來是因為兒子去世,他用頭撞柱子號哭所致。隔天,寧瞎子與他的族侄松谷登門拜訪,談論謝禮,答應謝金三兩銀子。我說:「銀子關係重大,必須先付清才能動手術。」松谷極力承擔,我不允許,說:「這種病針一入病就除,很快就會有人藉口沒看到而賴帳,約定在某一天動手術。」
到了約定的日子,我的表妹夫科捷與他的叔父菊村來說,他們聽說中午要為寧瞎子開眼,特地趕來觀看。問松谷在哪?他們說:「他已經準備好東西先去了。」這兩位都是我敬愛的人,又是親戚,我深信不疑。等到到了寧瞎子的房間,果然看到所約定的三兩銀子放在桌上。動完手術後,連細小的芥菜籽都能分辨,眾人嘩然。松谷卻暗中將銀子收起來溜走了。寧瞎子趕緊向前道謝說:「我家兄自己帶有錢,何必向親友借貸,吃完飯再送過去。」
眼看太陽就要下山,寧瞎子卻躲起來不見人,要錢也沒錢。再去尋找松谷,他老婆說他沒下來。第二天中午再到他住的地方,瞎子已經在凌晨回遊坊去了。人心險惡到如此地步,真是讓人驚訝。
丹陽曾鬥先,是我的孫媳婦的族叔祖。因為妻子去世,憂傷過度而得了內障,請我去治療。看他的眼睛像圓形的翳膜,動針後,果然濁水奔騰而出,瞳孔像佈滿暮靄一般,心悸得很。我趕緊停止手術,煎了養榮湯讓他服用,讓他去睡覺。不久,他的鼻息像打雷一樣,我吩咐不要驚醒他,當晚平安無事。早上起來,揭開遮蓋物,水液澄澈明亮,連細小的東西都能分辨。我本來就不計較利益,更何況是親戚。沒想到他卻是口蜜腹劍的人,見面時對我再三道謝,轉過頭卻對別人說,當時我不是個好醫生,一針差點讓他送命。
他的話好像是他自己吃藥治好的一樣。唉!這個老頭子鰥居十年,子孫都把他當破爛一樣拋棄。現在靠著口舌吃飯,完全不記得我的恩德,難道也是東山那種人嗎?
上盤江子萬,是個石匠。有一天在工廠鑿碑,石頭碎片彈到左眼,就瞎了。右眼不久也因為驚嚇震動而產生了翳膜。他央求程以珍請我為他動手術,約定酬金四兩銀子。針一進入,翳膜就消失了,程以珍問他看見沒有,江子萬卻不回答。我斥責說:「你這種人不會有光明,還是把翳膜撥回去。」他才趕緊說:「看見了!看見了!」他的媳婦趕緊拿出釵釧交給程以珍作為抵押。於是我就按照程序做完手術。感嘆道:世風不如從前了。又說:人心真是難以預料啊。在金針醫術上,真是領教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