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經大成》~ 卷之一 (18)
卷之一 (18)
1. 行方誌圓心小膽大解
孫思邈祝醫者曰：行欲方而志欲圓，心欲小而膽欲大。甚矣！先生之風範良可想見耳。余特引而伸之，而與博愛者共勉。夫人襟期浩蕩，器宇雍和，口不輕言，心無雜念，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倘遇險症，爾體臣心，存存以誠，而單寒之家愈加矜慎，如是者謂之「行方」；稟賦有厚薄，年紀有老少，情性有緩急，境遇有貴賤，日月有遠近，風土有強弱，病候有沉鬱暴悍，運氣有太過不及，處常弭變，悉得其情，如是者謂之「志圓」；望聞問切至再三，苦欲補瀉載詳載審，名著求為可知，下問惟恐失人，如是者謂之「心小」；硫磺、桂、附，補則補而熱則熱，芒硝、連、柏，瀉即瀉而寒即寒，全不模稜，尚持兩可，如是者謂之「膽大」。四者似分而實合也。
故精警之士未常越成法以敗德，亦未常囿成法以誤事，是行方者志必圓也。靈變之人未有知其然而不究其所以然，亦未有當如此而不敢決其必如此，是膽大適所以行其心小也。或謂心小、膽大一合而成志圓，心小、膽大、志圓再合而成行方，則得先生之微意。或謂方則有礙於圓，小未免妨乎大，則失先生之大旨矣。
嗚呼！顧安得起思邈於九京，而與夫夫折衷也哉。
白話文：
孫思邈告誡醫生說：行為要方正，而志向要圓融；心思要細小，而膽識要宏大。這真是令人敬佩！先生的風範實在令人神往。我特別引用並闡發這句話，與有博愛之心的人一同勉勵。
一個人的胸襟要開闊，氣度要溫和，不輕易說話，心中沒有雜念，行為端正而不求私利，明白道理而不計較功效。如果遇到危急的病症，要像為自己的身體著想一樣關心病人，誠心誠意地對待他們，對於貧寒的家庭更要格外謹慎。這樣就叫做「行方」。
每個人的天賦有厚有薄，年紀有老有少，性情有快有慢，境遇有高有低，所處的時日有遠有近，風土人情有強有弱，病症有潛伏的、有暴發的，運氣有過盛的、有不足的。處理這些差異，都要了解其中的真實情況，這就叫做「志圓」。
診察病情時，要反覆仔細地望、聞、問、切，仔細思考用補藥還是瀉藥，要詳細審慎地記錄病情，要有名聲也要虛心請教，深怕錯失人才。這樣就叫做「心小」。
使用硫磺、桂枝、附子這些藥材時，要能補就補，該熱就熱；使用芒硝、黃連、黃柏這些藥材時，要能瀉就瀉，該寒就寒，絕不模稜兩可，猶豫不定。這樣就叫做「膽大」。這四個方面看似各自獨立，實則相互關聯。
所以，精明能幹的人從不為了破壞規矩而敗壞德行，也從不墨守成規而耽誤事情。這就是說，做到「行方」的人，他的志向必然是圓融的。靈活應變的人，一定會探究事物的本質，也一定會敢於做出決定。這就是說，「膽大」正是為了更好地實踐「心小」。
有人認為，「心小」和「膽大」結合起來就能形成「志圓」；「心小」、「膽大」和「志圓」再結合起來就能形成「行方」，這樣就能領會先生的微意。但也有人認為，「方正」會妨礙「圓融」，「細小」可能會妨礙「宏大」，這樣就誤解了先生的主要用意了。
唉！真希望能把孫思邈從九泉之下請出來，與各位討論並取得共識啊！
2. 人情論
從古大勇大知教國治家，總以不徇人情為得，以不近人情為失。醫，人鬼之關也。目，陰陽之界也。生民司命，有不權衡於斯二者之間，是為不得人情。不得人情，則不得病情矣。得失云乎哉，略為申其三說：曰病人之情、旁人之情、醫人之情。所謂病人之情者，盡有變端，難以定律。
有臟腑偏勝，有運氣愆候，有飛災波累，有內火潛焦，有眠食不時，有勞苦自若，有緣境未遂，竟日逐逐，有深情牽掛，中霄耿耿，有處事不和，動成荊棘，有流蕩亡返，甘落風塵，有形類驚猿，雖嚴師益友，忠告善道，禁戒未必恪遵，有心如止水，嘗少米無柴，室人交謫，凌辱大難忍耐，有愛物及烏，或舉賢，或自薦，良言甫入而狐媚承歡，曰某勞力，曰某省費，謬說又從，多岐亡羊，終成蕉鹿。有大床自臥，無禮下人。
有一錢如璧，得魚忘筌，懷真高士，詎肯輸誠。有迂腐當證，急暴不顧神速，寧圖老實，車薪杯水，玉石俱焚。有躁率而病延纏，膽識自嘉，鄙人過慎，長驅銳進，豈無侵犯。有熱湯懼補，未沾唇心先痞滿。有攻方畏涼，剛下咽魂即飄揚。再則有諱疾不言，有隱疾莫告，有故隱疾，試醫工拙，有窒泥古書，毀人妙論，有先功後居，有乙誤咎甲，有德施怨報，有陽奉陰違。有閨壺害羞，傳言差錯。
有刀針怯痛，神術不行。此皆病人之情，不可不察也。所謂旁人之情者，欣戚無關，發言容易，或持有據快論，而病源未必相符。或謂無恐勿慌，而醫理何曾夢晤。或面決異同，是己者與之，非己者拒之，更醫雜投，以藥治藥，徒喪真元。或強作解事，症奇曰邪祟，症凶曰犯煞，鑄張為幻，一傳再傳，多至難挽。
或尊貴風威難抗，或密戚阻撓萬千。好諛者，醫紿之，則不肖亦賢。慷他人之慨，厚其贈予，素慳者病起矣。猶洗垢索瘢，卻別人之請，不放醫回，逮至薦醫，非有令名，無因至前。不然，或意氣之私厚，或庸淺之偶中，或信其利口，或貪其酬謝，或報其舊德，或修其新好，熏蕕不辨，妄肆品題，信而延之，病其進矣。並有訕詆醫藥，特薦左道舞鬼說神，破財晦氣。
此皆旁人之情，不可不察也。所謂醫人之情者，據道則近仁，行來只覺為利，是以便佞者，不巧語悅人，則大言聳聽，不強辨相欺，則危機相恐。阿附者，此厚待伊親，叨護其短，彼小惠近侍，可匿其非。此夤緣攀結，營求汲引，彼厚貌深衷，不速自赴。欺詐者，胸無成竹假師承，臨時翻閱錦囊，目不識丁推秘授，至死不拈筆墨。
巾笥偶缺柴胡，充以前胡，丹丸其實六味，價徵八味。惰慢者，生憎寒暑，欲急而緩，儼若知渠淡泊，遲遲吾行。或癖遊嗜賭，以重為輕，不則轉央同儕，每致變。陋劣可恥者，始也自高其道，非錢不行，繼則隔靴搔癢，自褒穩重，已而恥談症候，動輒講脈：故為矜持，十時診脈。道聽人言，佯驗以脈。
誇精太素，風鑑人脈。明見不知，硬爭好脈。孟浪不經者，五輪八廓漫不留心，七方十劑胡亂就用。且謂若鈍茲利，人呆我驚，不吉卻嫁謗，自文許多飾說。貪汙行險者，聞高華而抱危病，恨不得入局居奇。幸而落手，既熱則寒，曾攻決補，峻品重劑，冀為孤注。竊聞夜半脫逃，大該而屬。
冒嫉刻薄者，比鄰名醫在座，心知臭味不投，則多方浸潤，洎去而之他，眼見沉疴遍起，猶盡情牴牾，其實風行草偃，枉作宵人。外如素昧平生，苟且圖名，而儀文不較，萍水相逢，偶然認症，而凱覦到底。
窮酸指大，招牌大書儒醫，行動必肩輿僕馬，究其所蘊，又不過七十二症，所謂羊質虎皮，虛有其表，浪費民財，殘虐麼魔，丰儀確是長者，遇無妄之疾，莫利其貲，反其藥餌，致入沉困，殆囊橐既飽，然後徐徐收效，所謂笑中有刀，柔而害物。一中流失楫，不幾謀財故殺。
此皆醫人之情，不可不察也。若夫品行清高，而見偏性闢，藥不濟以刀針繼之，法外施刑，絕人長命。及見人之失，若己之得，見人之得，若己之失，有可利己損人，則從中播弄，以逞一時之快。與夫好吉者，危言見擯。多憂者慰問為非。信巫蓍者，以醫為敵，藥石無怪其成仇。
慣猜疑者，深言則忌，金蘭安望其同契，甚則病廖意怠，託故妝喬，且得命思財，兄弟鬩牆，倫常乖戾，怨天尤人，廣生懊惱等情，獨非人情？而人情之詳，尚多難盡，予以不徇人情，不近人情之得失為戒者，欲令後人思之慎之，弗為陋習所中耳。
雖然人情王道之本，必期不殉，未免拗執，務欲近情，端涉遷就，則遷就固逆乎病情，而拗執決拂於人情，有斷宜拗執之病情，而復有不得不遷就之人情，可奈何！可奈何！嗚呼！非常之病，非非常之醫不能治。而非常之醫，又豈常人之所知。安得大勇大知，教國治家者，與之商斯事也哉。
白話文：
自古以來，凡是有大勇氣和大智慧的人，在教化國人、治理家庭時，總是把不徇私情作為正確的做法，而把不近人情視為錯誤。醫生，是掌握人的生死的關鍵；眼睛，是劃分陰陽的界限。百姓的生命，如果不交給這兩者來權衡，就不能算是通曉人情。不懂人情，就無法了解病情。是得還是失呢？這裡簡略地說明三種情況：病人的情況、旁人的情況、醫生的情況。所謂病人的情況，變化多端，難以一概而論。
有的人臟腑功能有偏盛或偏衰，有的人受氣候變化影響而出現異常，有的人遭受意外災害的波及，有的人體內有潛伏的火熱，有的人睡眠和飲食不規律，有的人過度勞累卻不以為意，有的人追求的目標沒有實現，整天奔波勞碌，有的人內心深處有牽掛，徹夜難眠，有的人處理事情不和諧，到處碰壁，有的人放蕩不羈，甘願墮落風塵，有的人行為舉止像猿猴一樣輕浮，即使有嚴師益友的忠告和善導，也未必能嚴格遵守禁戒，有的人心如止水，經常缺米少柴，家人互相責備，忍受著極大的凌辱和苦難，有的人愛屋及烏，有的人舉薦賢才，有的人自我推薦，剛聽到好話就阿諛奉承，說某人勞苦功高，說某人節省開支，又聽信錯誤的說法，像在岔路口迷失了羊，最終像在夢中迷失了方向。有的人獨自睡大床，對下人沒有禮貌。
有的人把一個錢看得像寶玉一樣重要，得到魚就忘記了捕魚的工具，真正的隱士，怎麼肯輕易表露真心。有的人迂腐不知變通，只認準某種病症，急躁不顧病人的身體狀況，寧願圖老實，像杯水車薪一樣，最終玉石俱焚。有的人輕率急躁，導致病情纏綿不愈，還自以為有膽識，鄙視別人過於謹慎，長驅直入，哪裡會沒有侵犯和損害呢？有的人害怕熱性的補藥，還沒沾到嘴唇就覺得胸口脹滿。有的人害怕寒涼的攻伐藥，剛咽下去就覺得魂飛魄散。還有的人忌諱疾病不肯說，有的人隱瞞病情不告訴醫生，有的人故意隱瞞病情，試探醫生的醫術高低，有的人拘泥於古書，詆毀別人的精妙見解，有的人先貪功而後推卸責任，有的人把乙的錯誤歸咎於甲，有的人施恩卻得到怨恨的回報，有的人陽奉陰違。有的人因為閨房之事害羞，傳話時出現差錯。
有的人害怕針灸的疼痛，神奇的醫術無法施行。這些都是病人的情況，不能不仔細觀察。所謂旁人的情況，與病人的喜悲無關，說話容易，有的人持之有據地發表高見，但未必符合病人的實際情況。有的人說不要害怕，不要慌張，但對醫理一竅不通。有的人當面判定是非，認為自己對的就贊同，認為自己不對的就拒絕，更換醫生，多種藥物同時使用，以藥治藥，白白耗損真元。有的人強裝懂行，症狀奇特的就說是鬼神作祟，症狀凶險的就說是沖犯了煞氣，憑空捏造，以訛傳訛，很多情況下難以挽回。
有的人地位尊貴，威勢難以抗拒，有的人是親密的親戚，百般阻撓。喜歡諂媚的人，醫生如果欺騙他，那麼即使是不肖之徒也會被認為是賢能。慷他人之慨，給予豐厚的報酬，平時吝嗇的人病好了。還是會挑毛病，拒絕別人的請求，不放醫生回去，等到推薦醫生時，如果不是有名望的人，就沒有機會到跟前來。不然的話，有的是出於私交，有的是因為庸醫偶爾治好了病，有的是相信他的花言巧語，有的是貪圖他的報酬，有的是報答他過去的恩惠，有的是為了建立新的交情，香的臭的都分不清，隨意品評，相信並延請了他，病人的病情就加重了。甚至還有人詆毀醫藥，特意推薦那些裝神弄鬼的左道，破財又晦氣。
這些都是旁人的情況，不能不仔細觀察。所謂醫生的情況，遵循醫道就接近仁德，但行醫的目的只是為了利益，因此，諂媚的醫生，不是用花言巧語取悅病人，就是用大話嚇唬病人，不是強詞奪理欺騙病人，就是用危言聳聽恐嚇病人。阿諛奉承的醫生，對待有權有勢的人就特別優待，包庇他們的缺點，對於那些給小恩小惠的近侍，也可以隱瞞他們的過錯。有的人鑽營攀附，有的人汲汲營求，有的人表面和善內心深沉，不用邀請就主動上門。欺詐的醫生，胸無成竹卻假稱有師承，臨時翻閱醫書，不識字卻說是秘傳，到死都不拿筆墨。
藥箱裡偶爾缺了柴胡，就用前胡代替，丹丸實際上是六味地黃丸，卻按照八味地黃丸的價格收費。懶惰的醫生，厭惡寒暑，病人很著急他卻很緩慢，儼然一副淡泊名利的樣子，慢慢吞吞。有的人沉迷於遊玩賭博，把重要的事當作輕微的事，有的則轉而請託同行，經常導致病情變化。可恥的庸醫，開始時自吹醫術高明，沒有錢就不去，後來就像隔靴搔癢一樣，自誇穩重，到後來羞於談論病情，動不動就講脈象：故意裝模作樣，用很長時間診脈。道聽途說，假裝用脈象來驗證。
誇耀自己精通《素問》，用面相來診斷人的脈象。明明不知道，卻硬說是好脈。輕率不嚴謹的醫生，對五輪八廓漫不經心，對七方十劑胡亂使用。而且還說如果我不用猛藥，別人會覺得我遲鈍，別人呆滯我卻要出奇制勝，不吉利的事就嫁禍於別人，還編造許多說辭來掩飾自己。貪婪冒險的醫生，聽說有高官顯貴得了危重的病，就恨不得能參與進去，以求僥倖獲利。一旦得手，就一會兒用熱藥一會兒用寒藥，一會兒用攻伐藥一會兒用補益藥，用猛烈的藥物，希望孤注一擲。偷偷聽說病人半夜逃跑，大概就屬於這種情況。
嫉妒刻薄的醫生，鄰近的名醫在座，心裡知道氣味不相投，就多方詆毀，等到名醫離開後，眼見病人的病情加重，還是盡情地抵觸，實際上就像風吹草倒一樣，白白做了小人。此外，還有的人素未謀面，就隨便地沽名釣譽，而不講究禮儀，萍水相逢，偶然診斷了病情，就想謀取利益。
窮酸卻自命不凡，招牌上大書“儒醫”，出行必定要坐轎子，要有僕人跟隨，探究他的學問，又不過是七十二種病症，所謂的羊質虎皮，虛有其表，浪費百姓的錢財，殘害無辜的百姓，儀表看起來確實像個長者，遇到那些本來就沒有的疾病，就騙取錢財，反而給病人用藥，導致病情加重，等到錢財裝滿了口袋，然後才慢慢地收斂，所謂的笑裡藏刀，溫柔地害人。一旦出了差錯，不就像是謀財害命嗎？
這些都是醫生的情況，不能不仔細觀察。至於那些品行清高，但見解偏執，藥物治療無效就用針灸，法外用刑，斷送人的性命。以及見到別人的過失，就像自己得到了一樣高興，見到別人的成功，就像自己失去了一樣難過，如果有可以損人利己的事，就從中挑撥，以逞一時之快。還有那些喜歡說吉利話的，說危險的話就會被排斥。多愁善感的人，對他的安慰反而被認為是不對的。相信巫術占卜的人，把醫生當作敵人，對藥物治療也沒有好感。
習慣猜疑的人，說深奧的道理就會被忌恨，像金蘭一樣的交情也難以指望，甚至病情好轉了就態度怠慢，藉故裝腔作勢，而且得到性命就想著錢財，兄弟之間互相爭鬥，倫常乖戾，怨天尤人，產生很多煩惱等等情況，難道就不是人情嗎？而人情的詳細情況，還有很多難以盡述，我把“不徇人情”和“不近人情”的得失作為告誡，是想讓後人思考、謹慎，不要被陋習所影響。
雖然人情是王道的根本，一定要做到不徇私情，未免有些固執，想要近人情，又難免會遷就，那麼遷就固然違背了病情，而固執也一定會違背人情，有斷然應該固執的病情，而又有不得不遷就的人情，怎麼辦呢？怎麼辦呢？唉！非常之病，不是非常之醫不能治療。而非常之醫，又怎麼能是一般人所能了解的呢？到哪裡去找那些有大勇氣和大智慧，教化國人、治理家庭的人，與他們商討這些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