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經大成》~ 卷之一 (17)
卷之一 (17)
1. 賢不薦醫辨
維古無稽之談,雖出自典籍,亦宜斷之以理,不可傳信。「賢不薦醫」,典籍所不載者,乃前後相承,遠近流播,每遇底事,相與引為折證,眾人是焉。愚竊以為不經,何則?夫人患不賢耳,如果賢焉,其心必仁,其識必高,慮必周。凡大節有為之人,疾厄橫加,無由覓良工以少緩其須臾。
一時恫瘝號籲,幾欲願以身代而不可得,至親親之殺,眼見為劣醫所殺,其激切又不知奚似焉。有知彼知己,反隱忍而不一言相告乎?或曰:人命重矣,輕薦之恐傷生招尤徒增物議。若然則當曰「賢不知醫不薦」,再則曰「賢不薦庸醫」可也,而奈何概曰不薦。不薦亦已矣,人賢之,自亦賢之,誰則多事,明示人以不賢。
病固須勿藥之喜,而醫悉聽其自來。然勿藥者徼天幸,自來者涉衒鬻,明哲保身,詎肯遽以嘗試。是必待識者一顧,而後始或樂從,奈何曰賢不薦。況人不盡賢也,賢既不薦,則所薦必出於不賢,不賢而所得士,不失人與。設薦而不遂,天也,薦而不售,吾力爭之,將必有以許可。
世謂其有嚴以防賢,而恕以信不賢之人耶。或又曰:子論已悉,第不知何由得是四字。曰:此蓋滑稽險人,趨附豪右,非嫉渠能技,不欲直使成功,即懷伊私隙,豈願坐觀疾去,特創一莊重驚語,躬任介紹之責兩地可以自解,比類逐羶,歲久成諺。蘇子曰:凡事不近人情,鮮不為大奸慝。
茲可見其一斑。竊謂賢者狃而從事,不經無疑,顧以疑傳信,致使醫病交困,樹德者不知所向。雖然令名上智所忌,樗櫟難逃藻鑑。今天下文治翔洽,紈褲之子皆知學術,遠醫近聞,其才必有大過人者,起居何用彈冠,所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正在醫之賢不賢,不在賢之薦不薦。士君子挾藝浪遊,動誦斯文,希人汲引,是猶卻行而求前也,無亦謬哉。
白話文:
這句話說的是古時候有個荒謬的說法,即使出自經典,也應該用理智判斷,不能輕易相信。「賢人不推薦醫生」這句話,典籍裡沒有記載,卻是口耳相傳,流傳很廣,每次遇到事情,大家都會拿這句話來當作證據,眾人都覺得是對的。我私下認為這句話不合道理,為什麼呢?一個人如果真正賢德,他的心一定是仁慈的,見識一定高遠,考慮一定周全。凡是重視大節的人,遇到疾病纏身,一定會想盡辦法找好醫生來緩解痛苦。
當親人痛苦哀號時,甚至會願意代替他受苦,而無法做到。眼睜睜看著至親被庸醫害死,那種悲痛的心情難以言喻。如果真的了解對方,反倒會隱忍不說嗎?有人說:人命關天,輕易推薦恐怕會害人,引起不必要的議論。如果這樣說,就應該說「賢人不懂醫術所以不推薦」,或者說「賢人不推薦庸醫」,怎麼能一概說不推薦呢?不推薦也就算了,別人稱讚他是賢人,他自己也覺得是賢人,誰會多此一舉,明確地告訴別人自己不賢德呢?
生病當然希望不用吃藥就能好,而醫生都聽任病人自己找上門。然而不吃藥是僥倖,自己找上門又像在自我推銷,聰明人為了保全自己,怎麼會輕易嘗試呢?一定會等待有識之士推薦,然後才會樂意接受。怎麼能說賢人不推薦呢?況且人並不都是賢人,賢人不推薦,那麼推薦的一定是不賢之人,不賢之人推薦的人,難道不會用錯人嗎?如果推薦了沒效果,那是天意;如果推薦了沒被採用,我會努力爭取,總會得到認可。
世人說這是嚴厲防範賢人,而寬容相信不賢之人嗎?又有人說:你說的都對,只是不知道這四個字怎麼來的。我說:這大概是滑頭奸詐的人,為了討好權貴,不是嫉妒別人的能力,就是不想讓別人直接成功,又或者是心懷私怨,不希望看到疾病痊癒,就特地創造一句莊重驚人的話,自己推卸推薦的責任,這樣兩邊都可以說得過去,就像蒼蠅追逐腥羶一樣,時間久了就變成俗語。蘇軾說過:凡是不近人情的事,往往都是大奸大惡之人所為。
這句話可以看出一點端倪。我認為賢人習慣了這句話,不加思考就相信,以訛傳訛,導致醫生和病人都很困擾,想行善的人也不知道該怎麼做。雖然美名是上智者所忌諱的,但庸才也逃不過明眼人的審視。現在天下文治昌盛,連紈褲子弟都知道學習,遠近都能聽到醫生的名聲,他們的能力一定有過人之處,為什麼要擔心被人發現?所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重點在於醫生賢不賢能,不在於賢人推不推薦。讀書人懷抱醫術四處遊歷,還念誦這句話,希望別人來引薦,這就像倒退著走路卻想要前進,難道不是很荒謬嗎?
2. 信巫不信醫論
原夫鬼神之說,渺茫無准,惟巫人得交鬼神而愈疾病,尤荒謬不足道。雖周官有男巫、女巫、大祝、小祝之屬,特藉其宣誠致告,以供祭祀,以祓除不詳,不聞越俎司醫,且令人廢神農、黃帝之法而篤信焉者。夫黃、農立法,原為民行民生,均重於世,為人主所當急務,故萬幾之暇,躬親草木而原其病式,其理淵深,其文古質,後世名醫繼軌,更相祖述,厥道孔彰。
至有得其精者,可以見天地之心,可以通民物之情,可以事親養志,躋斯世於仁壽,可以保身不以非死疾死。得其粗者,亦弱可使強,損可重平,堂可使輕,輕可使起,有治則生,無治則死。凡此皆醫義,易知易明,行之便有明驗。試問鬼神巫祝有如此靈效否乎?乃舍其所當信,而信其所決不可信,愚孰甚焉!間有巫、醫並信者,蓋針藥罔濟,聽其消遣以盡人事。
或天疫流行,染者多不救,積不善之家,恐懼修省,冀倖免餘殃,心跡近良,終是問津盲啞,徒為鼠輩竊笑。末世山鬼人妖,捏形繪像,借鬼神為傢俬,兼伶帶優,仗符懺為生業,妄言利害,攪亂人心,心亂者疑生,疑生者畏起,真若鬼神與渠一路,病輒賴為保障,耗財以外,有禁止藥餌,坐失機宜;有絕忌風寒,披幃噴水;有赤貧無靠,減食供費,凍餒較慘;有名家閨範,面陳猥褻,侮玩不堪,甚至妝出怪物,鳴金吶喊,驚散神魂,佯托神語,呼名斥字,發其隱過,本以除病而適以增病,本以遣邪而適以招邪,本仁人孝子之用心而忤逆者,當不異是。使英烈風中,更遭此駭變,不為眥裂發豎,悻悻而死者,幾希。
所謂作俑者無後,拘於鬼神者不可以言至德,信巫不信醫,一不治也。籲!人生於人,性命懸於天地,鬼神於我何與。及其盡也,彌留易簀之際,醫且無可奈何,而望於巫乎?況鬼神即造化,功效動靜以之,豈人死魂魄之謂。傳若所見,某衣履什物一如生時,魂魄或能幻化,其衣物會與之俱作歟?便如《易》曰,精氣為物,遊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則鬼神自為鬼神,奚與人事。
即隍社儼然重臣,無非惜神道設教,必曰陰陽一理,威靈默運綏猷,既不相助為理彰善癉惡,安得妄徇請祝,降祥去疾。且而屬自請多矣,祥未降病中者有之,孤苦零丁不知死所者有之,鬼神生死骨肉,曷忍坐視?果如朱子至而伸者為神,反而歸者為鬼,則芙蓉城、遮須國系極樂風土,無論其他,但天親古處,壽與日偕,鬼神見妒,豈肯讓人消受,世惟有生無沒,疾疢何傷。若謂病由觸犯鬼神,禳之則不為祟,是鬼神直用酒肉私人命,只消紙錢買耳。
誰家無紙,何處不有酒肉,抑誰人不諳聲說,心動神知,諺不云乎,寧經巫人之口,然後成禮,鬼神始感格來享,而相與解救耶?必泥鬼神有求皆應,某也祈,某也祓,普天萬國,恐億兆分身,一晌未能遍及,而蠱毒魘魅,無罪殺人,鬼神何樂而用命。且所命鬼神,亡人也,彼人之祖宗獨非鬼神?眼見後嗣蒙難,安得不為捍禦。
即力不能敵,訟獄可矣,閻羅令嚴刑峻,活時容易死時難,自將奚遁。再者,鬼神藉人主以尊顯,而人主折節謹事者,莫逾梁武、宋徽,不特身死非命,子孫亦相繼遇害,制勅具在,幾曾憚國法而報君恩?顧禽獸未若之徒,能犬馬驅役,顛倒人禍福,此何說也!已往未來之事,聖人不知,而巫人了徹,紙條桃版之符,兒童不畏,而鬼神凜遵,則鬼神不及兒童,巫人遠過聖人,有是理乎?夫在物為理,處物為義,一義而與理違,君子不由,彼渺茫荒謬之鬼神巫祝,高山景行深所仰慕,其愚實下而不移。
庭鏡未能以黃農之道濟人,於此類決其必無,敢力為明辨,俾世人擇術守信,在此不在彼,庶民行興,而民生全不失先王之化育云。雖然醫能生人,亦能殺人,不信不罹其災,巫為他人,折腰屈膝,信之益重其事,心危夭枉,情有可原,今人壽終正命,而僧而道萬種作為。
日超度以轉輪迴,不爾,則其家不吉,達者先惑之吠聲,陳人尤而爭效,遂覺鬼神昭格,一舉一動,有不可須臾離者,於以成風,牢不可破,豈特巫人也哉?
白話文:
標題:[論信巫不信醫]
內容:關於鬼神的說法,模糊不清,毫無根據,尤其荒謬的是,巫師聲稱能與鬼神溝通並治癒疾病。儘管周朝時期設有男巫、女巫、大祝、小祝等職位,他們的職責僅限於在祭祀時表達誠意和祈禱,清除不祥,並沒有跨越職責範圍去執行醫療工作,更沒有讓人放棄神農、黃帝的醫學法則而盲目相信他們。黃帝和神農制定醫學法則,是爲了民衆的健康生活,這在世間是至關重要的,應是統治者首要關注的事。因此,在繁忙的政務之餘,他們親自研究草木,探索疾病的根源,理論深刻,文字古樸,後世的名醫們沿襲前人的智慧,相互借鑑,醫學之道因此得以彰顯。
那些精通醫學的人,能夠理解天地的本質,通曉生物的情感,能夠孝順父母,培養志向,使社會達到仁愛長壽的狀態,可以保護自身,避免無謂的死亡。即使只是略懂皮毛的人,也能使弱者變強,受損者恢復平衡,病情嚴重的可以減輕,輕微的可以痊癒,有治療就有生存的可能,無治療則面臨死亡。這些都是醫學的基本道理,容易理解和實踐,實行後就能看到明顯的效果。試問,鬼神巫術有這樣神奇的功效嗎?卻捨棄了應該信任的醫學,而去相信絕對不可信的巫術,這是多麼愚蠢啊!
偶爾有人同時相信巫術和醫學,當藥物治療無效時,就聽從巫術的指引,當作是盡人事的努力。有時,天災流行,感染的人大多無法救治,那些積惡之家,因恐懼而自我反省,希望僥倖免於餘殃,心態上接近善良,但最終還是如同盲人摸象,爲無知之人嘲笑。末世之時,山鬼妖怪假扮形象,利用鬼神爲道具,兼帶娛樂表演,依賴符咒和懺悔爲生計,胡說八道,擾亂人心,讓人心混亂,產生疑惑,進而產生畏懼,彷彿鬼神真的與他們同在,生病時就依賴它們作爲保障,除了耗費財產,有的還禁止用藥,錯失治療時機;有的絕對忌諱風寒,用帷幔噴水;有的赤貧無依,減少食物供應費用,凍餓更加悽慘;有的世家閨秀,面對猥褻言語,被侮辱不堪,甚至化妝成怪物,鳴鑼吶喊,驚散人的靈魂,假裝神的言語,直呼其名,揭露其隱私,本來是爲了治病,結果反而增加了疾病,本來是爲了驅邪,結果反而招來了邪靈,本來是出於仁人孝子的好意,卻變成了忤逆的行爲,如果英雄遭遇這樣的恐怖變化,不會怒髮衝冠,憤憤而死的,恐怕很少。
所謂製造俑像的人不會有後代,被鬼神束縛的人不能談論至高無上的道德,相信巫術不相信醫學,這是無法治療的第一種情況。唉!人生於人,生命掌握在天地之間,鬼神與我們有什麼關係呢?等到生命的盡頭,奄奄一息的時候,醫生都束手無策,還能指望巫術嗎?況且,鬼神就是自然規律,它們的功效和動態都是由此而來,怎麼可能是人的死後的魂魄呢?傳說中的某些東西,如衣服鞋子等,與生前一樣,魂魄或許能幻化,但是那些物品會隨它一起變化嗎?就像《易經》所說,精氣形成物質,遊魂造成變化,所以知道鬼神的真實狀態,那麼鬼神自然就是鬼神,與人間事物有何干系。
即便是隍社那樣的重要存在,無非是出於對神道的尊重和教育,如果說陰陽是一體的,那麼鬼神的威力默默運行,維護着秩序,既然不會幫助人們彰顯善惡,又怎麼會隨意回應人們的祈求,帶來吉祥去除疾病。而且,那些請求已經很多了,吉祥沒有降臨,生病的人依然存在,孤獨痛苦的人不知道死在哪裏,鬼神看到生死骨肉,怎能坐視不管?如果按照朱子所說的,活着的靈魂是神,死去的靈魂是鬼,那麼芙蓉城、遮須國這些極樂之地,無論其他條件如何,只要天親古處,壽命與太陽同長,鬼神嫉妒,怎麼可能讓人享受這樣的待遇,世間只有生沒有死,疾病又算得了什麼。如果說疾病是由觸犯鬼神引起的,通過祭祀就不會受到侵害,那麼鬼神簡直就是用酒肉來控制人的生命,只需要紙錢就可以買通。
誰家沒有紙張,哪裏沒有酒肉,誰不懂得語言表達,內心所想,神都知道,俗語不是說,寧願經過巫師的口,然後完成儀式,鬼神纔會感受到並前來享受,然後共同解決問題嗎?如果一定要認爲鬼神有求必應,某人祈禱,某人祭祀,全球各國,恐怕需要億萬個化身,一時間無法遍及所有地方,而蠱毒、魘魅,無罪殺人,鬼神怎麼會願意執行這樣的命令。況且,被命令的鬼神,是亡者,難道別人的祖宗就不是鬼神?看到後代遭遇困難,怎麼能不去捍衛?
即使力量無法匹敵,訴訟是可以的,閻羅王嚴厲的刑法,活着容易,死時艱難,自己將無法逃避。再者,鬼神藉助統治者的權威而顯赫,而統治者謙卑謹慎地侍奉的,莫過於梁武帝和宋徽宗,不僅他們自己非正常死亡,子孫也相繼被害,詔書都在,他們曾經害怕國法而回報君恩嗎?對於那些不如禽獸的傢伙,能像狗馬一樣驅使,顛倒人的禍福,這又是怎麼回事!過去和未來的事情,聖人都不知道,而巫師卻能徹底瞭解,紙條桃木的符咒,兒童都不怕,而鬼神卻要遵守,那麼鬼神還不如兒童,巫師遠超過聖人,有這樣的道理嗎?在萬物之中是理,處理萬物是義,如果義與理相違背,君子是不會走這條路的,那些模糊荒謬的鬼神巫術,高山景行深深仰慕,他們的愚昧確實低下且堅定不移。
庭鏡未能用黃農的醫學之道救人,對於這類事情,他斷定一定不存在,敢於爲此進行明確的辯解,使世人選擇技術,堅守信仰,應該是這個而不是那個,這樣民衆的行動才能興盛,而民衆的生活才能完全不失先王的教化。雖然醫學能救人,也能殺人,如果不相信,就不會遭受災難,巫術爲他人服務,低頭屈膝,相信它會增加其重要性,心靈處於危險狀態,夭折枉死,情感上有可原諒之處,現在人們壽終正寢,而和尚道士各種行爲。
每天超度以轉輪迴,如果不這樣做,那麼家庭就不吉利,聰明人先被迷惑,吠聲相應,陳舊的人尤其效仿,於是覺得鬼神昭示,一舉一動,一刻也不能離開,從而形成風氣,牢不可破,豈止是巫師呢?
然而,醫學能救人,也能誤人,如果不信醫,就不會遭受其害,巫術爲他人折腰,屈膝,信之者則會加重其事,心存危殆,夭折枉死,情有可原。如今人們壽終正寢,而僧侶道士卻萬般作爲,每日超度以轉輪迴,否則則家庭不吉,聰明者先被迷惑,陳舊之人效仿,於是感覺鬼神昭示,一舉一動,片刻也不能離開,從而形成風氣,牢不可破,豈止巫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