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經大成》~ 卷之一 (12)
卷之一 (12)
1. 目不專重診脈論
竊聞人有是病,即有是脈,此大概言之。其得心應手全在審視,未必專尚乎診也。如病目必視其症為外為內,必審其何因而致,所傷之風邪在何臟腑,得其情而後切以印可,治無不當。但診惟外之手,即欲理會方藥,不以人性命為兒戲耶?語曰:學醫人費解皆脈之使之也。間亦有切而知者,僅謂之巧中。
然施於本經,十失八九。蓋醫門之事,目與五行最為親切,藥之優劣當面定奪,萬難藏拙,非比別病之無對症,而可以橫口不根,誇張脈理。試匿青盲婦,令當家診之,其上、下、來、去、至、止,曷常於平人迥異?誑以赤腫必作風熱處方。詎知目不能治,而身之元無恙耶?是故舍可見可聞之耳目,而憑一無形無影之手指,其症候必猜度擬議之,而用藥亦猜度擬議之藥爾。
庸醫誤人,孰有甚於此者!李時珍曰:醫病兩家咸以脈為首務,不知脈乃四診之末,上士欲會其全,非備四診不可。孫思邈亦曰:未診先問,最為有準。是則百病之不可恃乎脈也明矣,況目乎?不寧維是,夫人百骸九竅,皆絲脈聯絡以通血氣,自項至踵,周流不息。凡骨節之間皆有之,但手腕較著,以便診耳,未必十二經絡左右平分,分則盡總於此,一寸二寸,如發如縷,似氣非筋之脈。
即使盡總於此,病人之臂有長短,醫人之指有大小,倘前後失序,不幾以神門為尺,以人迎氣為關耶?病人之脈有常變,醫人之氣有疾徐,倘呼吸不勻,不幾以三至為急,以五至六至為緩耶?前人不計及比,漫演為奇經,為太素,為廣經、孫輸絡,為狀尖、圓、長、短、扁,為辨高、章、綱、惵、卑、損,愈闡愈鑿,愈鑿愈元,而脈之本源盡失。孟子曰:道在邇而求諸遠,事在易而求諸難,此之謂也。
嗚呼!之數人者,妄出一己之私見,以欺天下後世之耳目。而索隱行怪之徒,神其說以射利,至今習俗成風,雖儒醫亦用而術。屢欲條陳荒謬,以靖流弊,恐世人以假遇假,實論相參,則是非爭起。且謂醫家之診切,猶兵家之旗鼓。夫旗鼓何助於戰,乃所以揚威陷陣者,端賴此耳。
又子從事漁獵,而廢網羅之具,是自敗其道也,姑仍舊本而已。至若《太素》一書,務必屏絕。蓋醫家以岐黃為祖,所論脈不過察病情、決生死,未有所謂《太素》也。神明如倉公、扁鵲、仲景、叔和,亦無所謂《太素》也。彼何人斯?不惟測人之病情,而能占人之窮通,不惟決人之死生,而能知人之禍福,異端之說,攻之斯害,豈特載鬼一車,徒令人狐惑已也。
爰立斯論,並商訂脈體診訣於後,讀者不病其簡,不責以狂,虛心周慮而轉應之,自然不尚乎脈,自然巧合於脈。大概言有是病,大概即有是脈。
白話文:
我聽說人有什麼病,就會有什麼樣的脈象,這只是大概的說法。真正能診斷準確,全靠仔細觀察,不一定非要特別注重把脈。例如診斷眼睛疾病,一定要先看清是外傷還是內疾,仔細辨別是什麼原因引起的,所受的風邪影響到哪個臟腑,了解清楚病情之後再把脈來印證,這樣治療才能準確無誤。如果只是摸摸手腕,就想決定用什麼藥,這不是把人命當兒戲嗎?俗話說,學醫的人感到難解的都是因為過於依賴把脈。偶爾有把脈就診斷出來的,也只能說是碰巧而已。
如果把脈應用在本經上,十次診斷有八九次會出錯。醫學這一行,眼睛和五行關係最密切,藥物的好壞要當面決定,很難藏拙,不像其他病症沒有明顯的對應症狀,還可以隨便亂說,誇大脈象的意義。試著讓一個看不見東西的婦人裝作生病,讓醫生診斷,她的脈搏的上、下、來、去、至、止,難道會跟正常人有什麼明顯不同嗎?如果被誤導以為是紅腫,就開清熱的藥,結果眼睛還是治不好,而身體本身卻沒有什麼問題。所以,捨棄可以看見和聽見的耳朵和眼睛,而只憑藉無形無影的手指,這樣診斷病情一定只能靠猜測和推斷,用藥也只能用猜測和推斷的藥物。
庸醫誤人,還有比這更嚴重的嗎?李時珍說,醫患兩方都把脈象當成首要任務,卻不知道脈象只是四診的最後一項,好的醫生想要全面了解病情,必須四診合參才行。孫思邈也說,沒診斷之前先問清楚,是最準確的。這就說明,各種疾病都不能過度依賴把脈,何況是眼疾呢?不止如此,人的全身百骸九竅,都由細小的脈絡相互連接,用來傳輸血氣,從頭頂到腳跟,血氣周而復始地運行。凡是骨骼關節之間都有脈絡,只是手腕的脈絡比較明顯,方便診斷罷了,但並不是說十二經絡的左右兩側都平均分佈,也不是所有的脈絡都聚集在這裡,更不是一寸二寸像頭髮絲一樣細微、似氣非筋的脈。
即使所有的脈絡都聚集在這裡,病人的手臂有長短,醫生的手指有大小,如果前後順序錯亂,豈不是會把神門當成尺部,把人迎氣當成關部嗎?病人的脈象有正常和變異,醫生的呼吸有快慢,如果呼吸不均勻,豈不是會把每分鐘三次的脈搏當成急脈,把每分鐘五六次的脈搏當成緩脈嗎?前人沒有考慮這些,就隨意衍生出奇經、太素、廣經、孫輸絡,以及尖、圓、長、短、扁的脈象形狀,又辨別高、章、綱、惵、卑、損等脈象特徵,越是闡述就越是牽強附會,越是牽強附會就越是荒謬,把脈的本源都丟失了。《孟子》說:「道在近處卻要到遠處去尋求,事情明明很容易卻偏偏要選擇困難的,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唉!這些人胡亂提出自己片面的看法,用來欺騙天下的後人。而那些喜歡搞神秘和怪異的人,則把這些理論當成是靈丹妙藥來謀取利益,以至於現在這種習慣已經形成風氣,即使是有學問的醫生也使用這種方法。我多次想揭露這些荒謬的理論,來消除這種流弊,但又怕世人真假難辨,導致是非爭執。而且,我認為醫生把脈診斷,就像是軍隊的旗鼓。旗鼓對作戰本身沒有什麼幫助,但卻可以用來鼓舞士氣,真正能擊敗敵軍,還是要靠實際的作戰能力。
另外,如果有人打魚狩獵,卻廢棄了漁網和獵具,這就是自己斷絕了生路。所以,姑且還是按照原本的方法來做。至於《太素》這本書,一定要徹底摒棄。因為醫家以岐黃為祖,所論述的脈象不過是用來了解病情、判斷生死,從來沒有所謂的《太素》。像倉公、扁鵲、仲景、叔和這些神醫,也都沒有說過什麼《太素》。《太素》的作者是何許人也?不僅能測知人的病情,還能預測人的貧富貴賤;不僅能判斷人的生死,還能預知人的禍福,這種異端邪說,批判它反而會帶來禍害,這就像是用一車裝滿鬼怪來嚇唬人,只會讓人感到迷惑。
因此寫下這篇論述,並在後面整理了脈體的診斷要訣,希望讀者不要嫌它簡略,也不要認為我狂妄,虛心思考並加以應用,自然就不會過於注重把脈,自然就會與脈象巧妙地契合。大概來說,有什麼病,就大概會有什麼樣的脈象。
2. 診不專主寸關尺議
脈貴和平,過、不及皆病也,故診法行焉。寸、關、尺,診之所也,得其所,則天根月窟都在殼中。浮、沉、遲、數,脈之綱也,得其綱,則牛鬼蛇神奔會指下。何以言之?夫脈乃臟腑血氣附於經絡之中,周流四體,至筋骨交接處則勢少抑,故惕然而動。動如應節,猶溪流激湍,與水碓之自舂也。
寒則動遲,熱則動數,在表則浮,在裡則沉,實則有力而長,虛則無力而短,虛極則微細而散,質清多細緩,質濁多大躁。凝神不分,合內外而消息之,則某病見某脈,某脈兼某脈,如浮而遲則表冷,浮而數則風熱,浮緊風寒,浮緩風濕,浮滑風痰,浮躁火鬱,浮小陽虛,浮芤失血,浮弦飲痛,浮止氣結,浮濡陰衰,浮大虛熱;沉而遲則裡寒,沉而數則內熱,沉滑痰食,沉澀血鬱,沉濡陽衰,沉緩寒濕,沉緊冷痛,沉伏吐利,沉小陰虛,沉止積聚;遲而大則陽衰,遲而濡則勞極,遲伏重陰,遲滑假寒;數而大則重陽,數而滑則痰火,數小精敗,數弦假熱之類,朗朗如指上螺蚊,不難細數。
乃顧自難其難,首以掌後高骨畫定關位,三陰三陽挨次而配,雖褚澄曰:男子陽順,自下生上,故右尺為受命之根。萬物從土而出,故右關為脾,生右寸肺,肺生左尺腎,腎生左關肝,肝生左寸心;女子陰逆,自上生下,故左寸為受命之根,萬物從土而生,故左關為脾,生左尺肺,肺生右寸腎,腎生右關肝,肝生右尺心。儲泳曰:男女形氣絕異,脈行於行也之間,豈略不少異耶?此諸氏之說為有理也。
趙繼宗曰:心肺居上,為陽為浮,肝腎居下,為陰為沉,脾居中州,半陽半陰,半浮半沉。當以左寸為心,右寸為肺,左尺為肝,右尺為腎,兩關為脾,所謂脾居五行之中,寄王於四時,不獨右關為脾也。肝既為陰,豈宜在半陰半陽,半浮半沉之左關耶。命門即是腎,不當以右尺為診。
滑伯仁曰:小腸、膀胱、前陰之病當主左尺;大腸、後陰之病當主尺右。喻嘉言曰:大小腸,陰之至濁者也。濁陰居下,安可以心肺清陽並診,列於兩尺是矣。李士材曰:大小腸皆在下焦腹中,越中焦而候之寸上,有是理乎?合以左寸心配膻中,右寸肺配胸中,左尺腎配膀胱、小腸,右尺腎配大腸。張會卿曰:大小腸皆下部之腑,自當診於兩尺。
然脈之兩尺,左為水,真陰之舍,右為火,元陽之本。小腸屬火,火居火位,當配於下之右;大腸屬金,金水相從,當配於下之左。似各有卓識,總不出寸關尺三部之中,儘可闕而不問也。
必依經曰,寸部法天,候胸以上至頭之有疾;關部法人,候膈以下至臍之有疾;尺部法地,候腰以下至足部有疾,則三部合有三穴,只就此線之脈,而天地人均分,各責所屬,有是事耶?必依脈訣,左寸候心、小腸,右寸候肺、大腸,左關候肝、膽,右關候脾、胃,左尺候腎、膀胱,右尺候命門、三焦,左寸、關中夾候人迎,右寸、關中央候氣口,左右尺候神門,則百骸資生與百病傳感,不在臟腑而在手,一以治手之法治之,得乎?至陶節庵,寸關尺三部九候,浮以候表,沉以候里,中以候胃氣,固是。第得浮則無中與沉,得沉則無中與浮,非惟達胃氣不出,而九候先講不去。
平脈動而不息,未有以數而止。《難經》曰:脈必滿五十為無病。《脈經》曰:四十投一至便是代,一臟無氣,卻後四歲,春草生而死。仲景曰:代脈動而中止,不能自還,因而復動。蓋一臟氣衰,而他臟之氣代至也。夫「止不能還」即是止矣,「因而復動」即是還矣,何以言代。
一臟無氣,則四臟相因而絕,聞心絕一日死,肝絕八日死,脾絕五日死,肺絕三日死,腎絕四日死,人豈能活四年?代之之說亦難通。萬一五臟遞止,將教何氣代之耶?更可怪者,凡診由寸至神門,兩手共十四部,浮中沉各三候,須去好些功夫,復欲計代脈千百餘動,一日六時准消一半,即使自家耐煩,病人決無此精神。
倘施之婦女,則瓜田李下,人言不足畏歟?氣口統兩手而言,叔和獨分於右人迎候旁取之,高陽扯配於左,且曰人迎強為外感,氣口盛為傷食。外感散表,傷食攻裡。夫脈體自有陰陽,諸經皆具表裡,縱心肝居左,胡不可言里?而脾肺處右,又獨無表症乎?依彼施治,未有不轉輕而為重者。
外微、細、虛、弱、短、散,少異濡小,而真元衰敗同之,革、牢不似弦、緊,兼芤弦沉緊即是。軟弱皆濡也,不必別其浮、沉。促、結同止爾。何事尚論遲數,乃一一分列,則沉遲、沉數、浮滑、浮洪必將更有別名,脈學之無定論,有以也夫。
然此雅不背義,但求脈之明,為脈之晦,加以尺寸自囿,翻覺淵深莫測,是以欲關疑不得,欲付模稜又不可,欲別著一集不能,人未必遽從,爰借習記習誦之書,端詳研究,壹啟習記習誦之悟,雖頗費心神,而為力亦甚省也。或曰:診法歷有繩墨,得診之微,名賢難言,據若所論,脈其易明矣乎。
且篇中特駁尺寸,不知何診為的?曰:診則仍舊也,可要當以浮沉遲數等。左右手圓通審臟腑,不當以兩腕六部寸、關、尺疆界定臟腑。當就病而論脈,不當執脈以治病,如吾所辨釋云云。嗟夫!血氣附脈,脈附肌膚,過、不及診而知之,立法之善也。以故有天根月窟,牛鬼蛇神之喻。
彼徐徐途守轍,徒知有脈,而不知脈之源。不知脈之源則診失所據,顧能決臟腑之和平,其誰欺?欺病人乎。又且脈在肌中,譬水行地下,無往不有,假如鑿井得泉,而曰水專在是,豈理也哉?吳草廬知寸關尺非十二經所居之處,而又曰:兩手六部皆肺之一脈也,分其部位以候他經之氣耳。以矛攻盾,離道益遠。
李瀕湖宗其說,且謂凡診當以肺、心、脾、肝、腎各候一動,五十動不止,五臟皆足,內有一止,則知一臟之脈不至,據此推之,肺經一脈,分候諸經之氣者,可心解矣。徒圓飾一代脈,毫無補於診法。又詆王宗正《難經圖注》肝腎從沉、心肺從浮,脾診中州之非。多見其胸無真見,漫學人饒舌者也。
雖然庭鏡,直井蛙之窺,曷敢輕侮成言。切思古人之立法,未許人乖亂,原不禁人有所發明,故峭膽妄建議,讀者辟易驚奇,而不究理之然否,此夏蟲語冰,不必強渠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