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門法律》~
1. 卷五
2. 瘧證門
(論一首,法九條,律三條)
白話文:
瘧疾篇(包含一篇論述,九條治療方法,三條規律)
3. 瘧證論
喻昌曰:瘧之一病,無如《內經》論之最詳最徹,隨其病之所形,按法刺之,莫不應手而愈。蓋九針之用,通於神明,不可有微芒之差忒,故《內經》論瘧,不得不詳也。後世惡於針石,不可與言至巧,乃以藥劑攻邪存正,調榮衛之偏,和陰陽之逆,於是種種聖法,不適於用矣。如張子和見羸人病瘧二年,不敢輒投寒涼,取《刺瘧論》詳之,刺其十指出血立愈。
此正《內經》所謂瘧之且發也,陰陽之且移也,必從四末始也。堅束其處,決去其血,則邪往而不得並,故立愈也。以子和之久諳針法,且檢《針經》致其詳慎,針其可以瀆用哉?舍針而求《內經》,用藥之捷法,茫然無可下手矣!予之所以心折仲景,稱為百世之師者,每遇一證,必出一法,以緯《內經》之不逮,一言當千百言而居其要也。
夫人四體安然,外邪得以入而瘧之,每伏藏於半表半裡,入而與陰爭則寒,出而與陽爭則熱。半表半裡者,少陽也。所以寒熱往來,亦少陽所主,謂少陽而兼他經之證,則有之。謂他經而全不涉少陽,則不成其為瘧矣。所以仲景曰:瘧脈多弦,弦數者多熱,弦遲者多寒。弦小緊者下之差,弦遲者可溫之,弦緊者可發汗針灸也,浮大者可吐之,弦數者風發也,以飲食消息止之。只此七言,而少陽一經,汗、吐、下、和、溫之法具備。
其他癉瘧、溫瘧、牡瘧、瘧母四證,要不外少陽求治耳。出《傷寒論》之緒餘,以補《內經》下手之法,非聖人而能之乎?謹將《金匱》奧義,一一發明於下。
少陽乃東方甲木之象,故其脈主弦,此不但初病之脈乃爾,即久瘧正虛,脈不鼓指,而弦象亦隱然在內。所以仲景云:瘧脈自弦,由首及尾,脈之屢遷縱不同,而弦之一字,實貫徹之也。瘧邪之舍於榮衛,正屬少陽半表半裡,始之似瘧非瘧,與後之經年不解,總一少陽主之,蓋瘧發必有寒有熱,其寒熱之往來,適在少陽所主之界,偏陰則多寒,偏陽則多熱。即其純熱無寒,而為癉瘧、溫瘧。
純寒無熱,而為牡瘧。要皆自少陽而造其極偏,補偏救弊,亦必返還少陽之界,陰陽兩協於和,而後愈也。施汗、吐、下之法,以治實熱。施和、溫之法,以治虛寒,無非欲致其和平耳。瘧邪如傀儡,少陽則提傀儡之線索,操縱進退,一惟少陽主張,寧不恢恢乎遊刃空虛也耶?
弦數者,風發也,以飲食消息止之。仲景既云,弦數者多熱矣。而復申一義云:弦數者風發,見多熱不已,必至於極熱,熱極則生風,風生則肝木侮土,而傳其熱於胃。坐耗津液,陽愈偏而不返,此未可徒求之於藥也。須以飲食消息而止其熾熱,即梨汁、蔗漿,生津止渴之屬。正《內經》「風淫於內,治以甘寒」之旨也。
陰氣孤絕,陽氣獨發,則熱而少氣煩冤,手足熱而欲嘔,名曰癉瘧。若但熱不寒者,邪氣內藏於心,外舍分肉之間,令人消爍肌肉。《內經》謂其但熱而不寒者,陰氣先絕,陽氣獨發,則少氣煩冤,手足熱而欲嘔,名曰癉瘧。仲景之重引其文,另有妙義。蓋從上條弦數者風發也,以飲食消息止之,抽絲引絮,而出其證。
謂弦數之脈,熱盛生風,必侮土而傷其津液,由少陽而入陽明。兩經合邪,其熱倍熾,倘不能以飲食消息,急止其熱,則熱之移於胃者,必上熏心肺,少氣煩冤而心肺病,手心熱欲嘔,而胃自病。所以繼之曰:邪氣內藏於心,外舍分肉之間,令人消爍肌肉,蓋傷寒病三陽合邪,其來如風雨如霹靂,令人莫當。
而瘧之在少陽,苟不入於陰,而但出於陽,迨至兩陽合邪,亦豈能堪之耶?故知消息而止入胃之熱邪,真聖法也。然仲景之法,亦從《內經》而得,《內經》謂瘧脈緩大虛,便宜用藥,不宜用針。又謂虛者不宜用針,以甘藥調之,昌知意中在用甘寒也。
溫瘧者,其脈如平,身無寒但熱,骨節疼煩時嘔,白虎加桂枝湯主之。《內經》言溫瘧有二,但先熱後寒。仲景所名溫瘧,則但熱不寒,有似癉瘧,而實不同也。癉瘧兩陽合邪,上熏心肺,肺主氣者,少氣煩冤,則心主脈者,陽盛脈促,津虧脈代,從可推矣。溫瘧脈如平人,則邪未合,而津未傷,其所以但熱而不寒者,則以其人素有痹氣,榮衛不通、故瘧之發於陽,不入於陰,即入而陰亦不受。
所以骨節煩疼,時嘔,邪氣扞格之狀,有如此者,惟用白虎湯以治陽邪,而加桂枝以通榮衛,斯陰陽和,血脈通,得汗而愈矣。在傷寒病,衛強營弱,衛氣不共營氣和諧者,用桂枝湯復發其汗立愈。此瘧邪偏著於陽,桂枝陽藥,即不可用。但用白虎湯大清氣分之熱,少加桂枝,合陰陽而兩和之,乃知仲景之法,絲絲入扣也。
其《內經》所稱先熱後寒之溫瘧,一者先傷於風,後傷於寒,風為陽邪,寒為陰邪,瘧發時先陽後陰,故先熱後寒也。此以風寒兩傷營衛之法治之,初無難也。其一為冬感風寒,深藏骨髓,內舍於腎,至春夏時令大熱而始發。其發也,瘧邪從腎出之於外而大熱,則其內先已如焚,水中火發,雖非真火,亦可畏也。
俟其瘧勢外衰,復返於腎,而陰精與之相持,乃始為寒,設不知壯水之主,以急救其陰,十數發而陰精盡矣。陰精盡,則真火自焚,洒洒時驚,目亂無精,頃之死矣。所以傷寒偏死下虛之人,謂邪入少陰,無陰精以御之也。而溫瘧之慘,寧有異哉?此亦仲景意中之隱,昌特比例陳情,以為來學之助。
瘧多寒者,名曰牡瘧,蜀漆散主之。
瘧多寒者,寒多於熱,如三七二八之分,非純寒無熱也。純寒無熱,則為陰證,而非瘧證矣。此條又抽絲引絮,即上條兩陽合邪,上熏心肺證中,復指出多寒少熱一證。蓋邪之伏於心下,適在膻中心包之位,心為陽中之陽,陽邪從陽,尤為易入。邪入則心虛。《經》曰:心虛者,熱收於內,內收其熱,並其邪亦收之,不易外出,此寒多之一因也。
邪入心胞,都城震動,周身精液,悉力內援,重重裹擷,胞內之邪,為外所拒,而不易出,又寒多之一因也。心者牡藏,故即以寒多熱少之瘧,名曰牡瘧。用蜀漆散和漿水,吐其心下結伏之邪,則內陷之邪,亦隨之俱出,一舉而蕩逐無餘矣。豈不快哉!蜀漆,常山苗也。常山善吐,何以不用常山而用蜀漆?取苗性之輕揚者,入重陽之界,引拔其邪。
合之龍骨鎮心寧神,蠲除伏氣。雲母安藏補虛,媚茲君主,仲景補天浴日之方,每多若此。至如溫瘧,亦用此方,更加蜀漆,以吐去其心下結伏之邪、蓋一吐則周身之痹者通,而營衛並可藉以無忤,則又以吐法為和法者也。
其附《外臺秘要》牡蠣湯一方,同治牡瘧者,又初感病時,風寒未清,傳變為瘧,結伏心下,故方中用麻黃以散風寒,並借之以通陽氣耳。可見病之途原不一,學者於此一證二方,比而參之,以求生心之變化,則幾矣。
論《金匱》柴胡去半夏加栝蔞湯方,治瘧病發渴者,亦治勞瘧。
此仲景治少陽病,全體大用之一方也。仲景謂瘧邪盛衰出入,必在少陽表裡之間,小柴胡湯乃傷寒少陽經天然不易之法。渴者去半夏加栝蔞實,亦天然不易之法。而施之於少陽邪傳陽明,傷耗津液之證,亦為天然不易之法。蓋渴雖陽明津竭,而所以致陽明津竭者,全本少陽之邪。
觀《內經》刺法,渴者取之少陽,非以其木火之勢劫奪胃津而然耶。故瘧邪進退於少陽,即以此方進退而施其巧。柴胡、黃芩,對治木火。人參、甘草,扶助胃土。栝蔞生津潤燥。薑棗發越榮衛。若夫勞瘧之病,其本火盛,營衛衰,津液竭,亦不待言,故並可施此方以治之也。
論柴胡桂薑湯,治瘧寒多微有熱,或但寒不熱,服一劑如神。
此瘧之寒多熱少,或但寒不熱,非不似於牡瘧,而微甚則大不同。仲景不立論,止附一方,且云服一劑如神,其邪之輕而且淺,從可識矣。蓋以衛即表也,營即里也,胸中之陽氣,散行於分肉之間。今以邪氣痹之,則外衛之陽,反鬱伏於內守之陰。而血之痹者,愈瘀結而不散,遇衛氣行陽二十五度而病發。
其邪之入營者,既無外出之勢,而營之素痹者,亦不出而與陽爭。所以多寒少熱,或但有寒無熱也。小柴胡湯,本陰陽兩停之方,可隨瘧邪之進退以為進退者,加桂枝、乾薑,則進而從陽,痹著之邪,可以開矣。更加牡蠣以軟其堅壘,則陰陽豁然貫通,而大汗解矣,所以服一劑如神也。
其加芩、連以退而從陰,即可類推。
病瘧以月一日發,當十五日愈。設不瘥,當月盡解,如其不瘥,當云何?師曰:此結為癥瘕,名曰瘧母。急治之,宜鱉甲煎丸。
此見瘧邪不能久據少陽,即或少陽經氣衰弱,不能送邪外出,而天氣半月一更,天氣更,則人身之氣亦更,瘧邪自無可容矣。不則天人之氣再更,其瘧邪縱盛,亦強弩之末,不能復振矣。設仍不解,以為元氣未生耶,而月已生魄矣。元氣何以不生?以為邪氣不盡耶,而月已由滿而空矣。
邪氣何以不盡?此必少陽所主之脅肋,外邪盤踞其間,依山傍險,結為窠巢。州縣當一指可撲之時,曾不加意,漸至滋蔓難圖,興言及此,不覺涕泗交流,乃知仲景急治之法,真經世宰物之大法也。
再按:譚醫者當以《靈》、《素》為經,《金匱》為緯,讀《靈》、《素》而不了了者,求之《金匱》,矩矱森森,但旨深詞約,味如嚼蠟,不若《內經》之芻豢悅口,所以古今注《內經》者,不下百家;而注《金匱》者卒罕其人。
即間有之,其胸中渾是疑團,擇顯明之句,發揮一二,隨竟其說,觀者曾何賴焉?歷代名賢,屈指不過數人,咸以仲景之學為絕學,存而不論,論而不議,其所以卓冠億兆人千百年者,各從《內經》分頭證入。如瘧病一門,《巢氏病源》妄分五臟,後人謂其發明《內經》,深信不疑。
而不知瘧邪不從藏發,《內經》所無之理,巢氏臆言之耳,陳無擇三因之說韙矣。乃謂夏傷於暑,秋為痎瘧者,不可專以此論,何其甘悖聖言耶?至論內因,剿襲巢氏心肝脾肺腎五瘧立言,仍是巴人下里之音矣!張子和治瘧,喜用汗吐下三法,自誇本於長沙。詎知仲景所為汗下者,但從少陽之和法而進退其間,不從傷寒之汗下起見也。
其可吐者,或用瓜蒂,或用常山苗,各有深義,亦豈漫然而吐之耶。且子和謂治平之時,其民夷靜,雖用砒石、辰砂有毒之藥,以熱治熱,亦能取效。是何言歟?至東垣、丹溪,確遵《內經》夏傷於暑,秋必痎瘧之論,多所發明。而謂吳楚閩廣之人,患瘧至多。陽氣素盛之處,其地卑濕,長夏之時,人多患暍瘧、霍亂、瀉痢,傷濕熱也,此語誠為聰明絕世矣。然於《內經》之旨,尚隔一層。
《內經》運氣,暑與濕同推,不分彼此,曾何分南北乎?《內經》本謂夏傷於暑,長夏傷於濕,秋必痎瘧,脫落五字,遂謂秋傷於濕,冬生咳嗽。而傷燥一氣,古今絕無一人起而揚言,此等大綱不正,亦何貴於識人之賢哉!且丹溪所論十二經皆能為病,固即刺瘧篇之旨。
曷不遵《金匱》推足少陽一經為主,坐令多岐亡羊耶!方書俱以溫瘧為傷寒壞病,與風瘧大同,此言出於何典?至於牡瘧,總無其名,統括於寒瘧之內,誤指寒瘧為藏寒之極,故無熱有寒,用薑、桂、附子溫之。又有更其名為牡瘧者云:久受寒濕,陰盛陽虛,不能制陰。所以寒多不熱,悽愴振振,亦行溫熱之法,真是殺人不轉睫矣。
又謂暑瘧即癉瘧,嘔者用縮脾等藥,從無有救少陽木火之邪如救焚者,適燕而南其指,抑何生民之不幸耶!
【律三條】
凡治瘧,不求邪之所在,輒行大汗大下,傷人正氣者,醫之罪也。瘧邪在於半表半裡,故有寒有熱,若大汗以傷其表,大下以傷其里,是藥反增瘧矣。倘瘧邪伏而未盡,藥過再發,更將何法以處之?
凡用吐法,妄施惡劣之藥,並各種丸藥,傷人臟腑者,醫之罪也。吐法,止可用清芬之氣,透入經絡,引出瘧邪。如酒浸常山,不用火煎之類。其膽礬、信石等丸,吞入腹中,黏著不行,攪亂腸胃臟腑,究竟無益,戒之!戒之!
凡用截瘧之法,不俟瘧勢稍衰,輒求速止者,醫之罪也。截者,堵截也。兵精餉足,寇至方可堵截。若兵微城孤,不可截也。在壯盛之體,三四發後,瘧勢少減,可以截之。其虛弱之人,始終不可截也。誤截因致腹脹者,每多壞事。即服藥亦有避忌,瘧將來可服藥阻其來,將退可服藥追其去。
若瘧勢正盛,服藥與之混戰,徒自苦耳。但瘧之來去既遠,藥不相及,五不當一,故服藥妙在將來將去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