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念祖

《女科要旨》~ 卷三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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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1)

1. 產後

門人問曰:產後症諸家議論不一,治法互異。而吾閩歷久相傳,俱宗朱丹溪所云:產後有病,先固氣血。故產後以大補氣血為主,雖有雜病,以末治之。薛立齋、汪石山極贊其妙,而陳良甫、單養賢諸論皆不出其範圍,虞天民、葉以潛又以去瘀血為主,二說互參,可以得攻、補兩大法,究竟當從與否?

曰:此皆庸俗之見,亦且一偏之言,不足聽也。今節錄《內經》二條、《金匱·產後》全冊以注之。各家之說一概置之弗言,所謂群言淆亂衷於聖是也。

《內經》云:乳子(之時)而(患傷寒)病熱,脈(止宜)懸小,(不宜實大,以產後新虛故也。)手足溫則生,(若脈雖懸小,而見手足俱)寒(是脾氣衰絕,陰氣暴起)則死。

又云:乳子中風,(而身為大)熱、(以至)喘、鳴息粗者。(為風熱逆於陽位也。故其脈必不能懸小而實大,但須)實大(之中,而見往來)而(和)緩(是脾胃之氣,尚榮於脈)則生,(設見疾)急則(脾胃已絕,必)死。此二節以脾胃為主,可知《內經》所獨重,彼諸家互相辨駁,終不足言也。昔人云:「片語會心非是少」,即讀書得間之謂也。

門人問曰:《金匱》較《傷寒論》更為難讀,夫子於產後獨主之,曷故?

曰:醫,儒者事也。先其事之所難,東魯明訓。而因陋就簡,直市醫耳。且隨症條分各目,臚列方治,不得其頭緒,如治絲而棼之也。今舉《金匱》為主,若得其一知半解,便足活人,故全錄於下。

嘗論歷代未立考試醫生之制,其失業之輩混充之,以為餬口之術,所以日流日下,而女科其尤甚者。若明理之人,遇醫輩先詢之曰:岐黃後,若仲景可稱上醫否?不知者曰:我不知其為何人也。其知者曰:漢代之醫聖,相去久遠而難從耳。夫時有古今之異,豈天之五運六氣、入之五臟六腑亦有顛倒變遷之異乎?知與不知,不過以五十步笑百步耳。

設有明理者,楷錄此冊第一節、第二節原文,今時行之醫,每句淺淺講得下,則是上好名醫;即一時講不下,肯執所錄原文,攜回查對各本舊注,略能敷衍講得去,便知渠家亦藏有正書,必不至有大支離處,亦是好醫;或攜其原文,轉向心腹之醫友處,東摸西捉,約略於皮毛土說得來,便知渠門尚有一二讀書好友,亦不至有大荒唐處,亦是好醫。余欲求其數種人,不能旦暮遇之,實為憾事。

且可聞其自文曰:彼是仲景派,我是劉、張、朱、李前四大家派,我是王肯堂、薛立齋、張景岳、喻嘉言後四大家派。且時行《臨症指南》,其藥慣用生薑滓、泡淡附子、地黃炭、泡淡吳萸、漂淡白朮,及一切藥炭,海中各種干殼,皆無氣無味之類。其治法,開口便云五行三合,雙山顛倒,化合之妙,皆渺茫無據之說。

虛病則云以人補人,多仗紫河車熬膏(此物大穢、大毒、大動火,每見百服百死。病人宜存好心行好事,切勿聽此忍心害理之言)。久病則云入絡,以老絲瓜、鮮竹茹當歸鬚、忍冬藤、刺蒺藜之類為秘藥;又以西瓜翠皮、鮮荷梗淡菜肉、海參之類為新奇;不能於《指南》中,擇其善而從之,而惟集其所短。天士有知,當必斥之、譴之。

而必張大其說曰:我是葉天士一派。斯言也,彼妄言之,我妄聽之,其為斯道何哉?所望行道諸君子,速迸去相沿之病,從事於聖經賢訓,亦不失為善改過之君子矣!

《金匱》云:問曰:新產婦人有三病,一曰病痙,二曰病鬱冒,三曰大便難,何謂也?師曰:新產(之婦,畏其無汗。若其無汗,則榮衛不相和,而為發熱無汗等症,似乎傷寒之表病,但舌頭無白苔,及無頭痛項強之可辨也。然而雖欲有汗,又恐其)血虛,(氣熱,熱則腠理開,而)多汗出,(汗出則腠理愈開,而)喜中風,(血不養筋,而風又動火,)故令病痙。

(新產之婦,畏血不行,若不行,則血瘀於內,而為發熱、腹痛等症,似乎傷寒之裡病,但舌無黃苔,及無大煩燥、大狂渴之可辨也。然雖欲血下,又恐過多)而亡血,(血亡,其氣無耦而外泄,則)復汗,(血氣兩耗,則寒自內生而)寒多,(血為陰,陰亡失守;氣為陽,陽虛上厥;)故令(頭眩目瞀,或不省人事而)鬱冒。

(新產之婦,雖欲其汗出血行,又恐汗與血過多,以致)亡津液,胃(干,腸)燥,故大便難。(三者不同,其為亡血、傷津則一也。)此為產後提出三病以為綱,非謂產後止此三病也。

(上言新產之病,其提綱有三,然痙病有竹葉湯之治法,另詳於後。試先言鬱冒與大便難相兼之症。)產婦鬱冒,(與大便難二病,皆因亡血、傷津所致,故)其脈(俱見)微弱,(惟)嘔(而)不能食,大便反堅,(是為大便難綱中之兼症。一身無汗)但頭(上)汗出。(為鬱冒綱中之專症。

)所以然者,血虛(則陰竭於下,)而(為下)厥,(下)厥(則孤陽上越,)而必冒。(推而言之,凡素患鬱冒之人,名曰冒家。吾觀其之)冒家欲解,必(令)大汗出。(而始解。)以血虛(為)下厥,(下厥則)孤陽(無依,而)上出,故頭汗出。(此頭汗出,為鬱冒病綱中之大眼目也。

之所以這樣,是因為血虛(導致陰氣虧損於下,)而(導致下半身)厥冷,(下半身)厥冷(則孤陽之氣上越,)而必定冒汗。(推而廣之,凡是素來患有鬱冒的人,稱之為冒家。我觀察他們)冒家想要解除,必定(讓)大量汗液排出。(才能開始解除。)以血虛(為)下厥,(下厥則)孤陽(無依,而)上出,所以頭部出汗。(這種頭部出汗,是鬱冒病綱中的大要點。)

)所以產婦(頭汗既出。又)喜(其通身)汗出者,(以)亡陰血虛,陽氣獨盛,故當(損陽,令其)汗出,(損陽就陰,則)陰陽乃(平而)復。(蓋陰陽之樞,操自少陽,非小柴胡湯不能轉其樞而使之平。

至於產後)大便(難之綱中,其症俱便燥而且)堅,(由於血行過多,則陽明之血海乾枯,而血不濡於下:不濡於下,則反逆於上而為)嘔(失和於中,而為)不能食,(陽明屬胃,為血海,血不自生,生於所納之水穀。人但知消導為平胃轉胃,降逆順氣為安胃,甘寒柔潤為補胃,而不知小柴胡湯為和胃深一層治法。

與《傷寒》小柴胡湯方後云:上焦得通、津液得下、胃氣因和三句,移來此一節,堪為此症之鐵板註腳也。故以上二症,而統以)小柴胡湯主之。此為鬱冒與大便難之相兼者,詳其病因而出其方治也。

(鬱冒之)病(既)解(而)能食,(至)七八日更發熱者,(然發熱而不惡寒,便知其不在表而在裡矣。因能食而更發熱,便知其非虛病而為食復症矣。)此為胃實,大承氣湯主之。此言大虛之後有實症,即當以實治之也。若畏承氣之峻而不敢用,恐因循致虛,病變百出。

甚矣哉!庸庸者不足以共事也。若畏承氣之峻,而用穀芽麥芽山楂、神麯之類,消耗胃氣,亦為害事。

產後(屬虛,客寒阻滯血氣,則)腹中㽲痛,(以)當歸生薑羊肉湯主之;並治腹中寒疝,虛勞不足。

參各家說:㽲痛者,緩緩痛也。概屬客寒相阻,故以當歸通血分之滯,生薑行氣分之寒。然胎前責實,故當歸白朮散內加茯苓澤瀉,瀉其水濕。此屬產後,大概責虛,故以當歸養血而行血滯;生薑散寒而行氣滯;又主以羊肉味厚,溫補氣而生血;俾氣血得溫。則邪自散而痛止矣。

此方攻補兼施,故並治寒疝虛損。或疑羊肉太補,而不知孫真人謂:羊肉止痛,利產婦。古訓鑿鑿可據,又奚疑哉?

(然痛亦有不屬於虛者,不可不知,)產後腹痛,(若不煩不滿,為中虛而寒動也。今則火上逆而)煩(氣壅滯而)滿(胃不和而)不得臥,(此熱下鬱而礙上也。以)枳實芍藥散主之。此為腹痛而煩滿不得臥者,出其方治也。方意是調和氣血之滯,所謂「通則不痛」之輕劑也。下以大麥粥者,並和其肝氣,而養其心脾,故癰膿亦主之。

師曰:產婦腹痛,法當以枳實芍藥散,假令不愈者,此為(熱灼血),腹中有乾血,其痛著於臍下,(非枳實等藥所能治也,)宜下瘀血湯主之;亦主經水不利。此為痛著臍下,出其方治也。意者病去則虛自回,不必疑其過峻。

(然亦有不可專下其瘀血者,不可不知。)產後七八日,無(頭痛、發熱、惡寒之)太陽症,少腹堅痛,此惡露不盡;(治者不過下其瘀血而已,然其)不大便,煩躁發熱,切脈微實,(是胃家之實也。陽明旺於申酉戌,日晡是陽明向旺之時也。而其)再倍發熱,(至)日晡時煩躁者,(又胃熱之)驗也。

(食入於胃,長氣於陽,若)不食,(則已,而)食入則(助胃之熱為)譫語,(又胃熱之驗也。然又有最確之辨,晝陽也,夜陰也,若病果在陰,宜晝輕而夜重,今)至夜(間,應陽明氣衰之時,而)即(稍)愈,(其為胃家之實熱,更無疑也。)大承氣湯主之。(蓋此湯熱與結兼祛,以陽明之)熱在裡,(少腹之)結在膀胱也。

此言血雖結於少腹,若胃有實熱,當以大承氣湯主之。若但治其血而遺其胃,則血雖去而熱不除,即血亦未必能去也。

此條「至夜則愈」四字,為辨症大眼目。蓋晝為陽而主氣,暮為陰而主血。觀上節「婦人傷寒發熱,經水適來,晝日明瞭,暮則譫語,如見鬼狀者,此為熱入血室。」以此數語,而對面尋繹之便知,至夜則愈,知其病不專在血也。

產後(中)風,續續數十日不解,(似不應在桂枝症之例矣。然)頭微痛惡寒,時時有熱,(皆桂枝本症中。惟有)心下悶,(一症,邪入胸膈為太陽之裡症。其餘)乾嘔汗出,(俱為桂枝症例中本有之症,是桂枝症更進一層,即為陽旦症。桂枝稍為增加,即為陽旦湯。其病)雖久,(而)陽旦症續在者,可與陽旦湯。

張石頑云:舉此與上文承氣湯,為一表一里之對子,不以日數之多而疑其表症也。

(男元犀)按:此言產後陽旦症未罷,病雖久而仍用其方也。《傷寒論·太陽篇》有因加附子參其間、增桂令汗出之句。言因者,承上文病症象桂枝,因取桂枝之原方也;言增桂者,即於桂枝湯原方外,更增桂枝二兩,合共五兩是也。孫真人於此數句未能體認,反以桂枝湯加黃芩為陽旦湯,後人因之,至今相沿不解。

甚矣讀書之難也!然此方《傷寒論》特筆用「令汗出」三字,大是眼目,其與桂枝加附子之治遂漏者,為同中之異,而亦異中之同。蓋止汗漏者,匡正之功;令汗出者,驅邪之力;泛應曲當,方之所以入神也。上節裡熱成實,雖產後七八日,與大承氣湯而不傷於峻;此節表邪不解,雖數十日之久,與陽旦湯而不虛其數;此中之奧妙,難與淺人道也。丹溪謂產後惟大補氣血為主,其餘以末治之。

又云:芍藥伐生生之氣。此授庸醫藏拙之術以誤人,不得不直斥之。

(長孫心典稟)按:頭疼惡寒,時時有熱,自汗乾嘔,俱是桂枝症。而不用桂枝湯者,以心下悶,當用桂枝去芍藥湯之法。今因產後亡血,不可徑去芍藥,須當增桂以宣其陽,汗出至數十日之久,雖與發汗遂漏者迥別,亦當借桂枝加附子湯主法,固少陰之根以止汗,且止汗即在發汗之中,此所以陽旦湯為絲絲入扣也。

(前以痙病為產後三大綱之一,然痙病本起於中風,今以中風將變痙病而言之。)產後中風,發熱,面正赤,喘而頭痛,(此病在太陽,連及陽明。而產後正氣太虛,又不能以勝邪氣,誠恐變為痙病,)以竹葉湯主之。此為產後中風,正虛邪盛者,而出其補正散邪之方也。

方中以竹葉為君者,以風為陽邪,不解即變為熱,熱盛則灼筋而成痙,故以溫散藥中,先君以竹葉而折其勢,即杜漸防微之道也。(太陽之脈,上行至頭;陽明脈過膈上,循於面;二經合病多加葛根。)

婦人乳中虛,煩亂,嘔逆,安中益氣,竹皮大丸主之。

徐忠可云:乳者,乳子之婦也。言乳汁去多,則陰血不足而胃中亦虛。《內經》云:陰者,中之守也。陰虛不能勝陽,而火上壅則煩,氣上越則嘔。煩而亂則煩之甚也,嘔而逆則嘔之甚也。

病本全由中虛,然而藥止用竹茹、桂、甘、石膏白薇者,蓋中虛而至為嘔為煩,則膽腑受邪,煩嘔為主病,故以竹茹之除煩止嘔者為君;胸中陽氣不用,故以桂、甘扶陽而化其逆氣者為臣;以石膏涼上焦氣分之虛熱為佐;以白薇去表間之浮熱為使。要知煩亂嘔逆而無腸痛下痢等證,雖虛無寒可知也。

妙在加桂於涼劑中,尤妙在生甘草獨多,意謂散蘊蓄之邪,復清陽之氣,中即自安,氣即自益,故無一補劑。而又注其立湯之本意,曰安中益氣,竹皮大丸神哉!喘加柏實,柏每西向,得西方之氣最深,故能益金氣、潤肝木而養心,則肺不受爍,喘自平也。有熱倍白薇,蓋白薇能去浮熱。

故《小品》桂枝加龍骨牡蠣湯云:汗多熱浮者,去桂加白薇、附子各三分,名曰二加龍骨湯,則白薇之能去浮熱可知矣。

(凡下痢病多由濕熱,白頭翁之苦以勝濕,寒以除熱,固其宣也。而)產後下痢虛極,(似不可不商及補劑;但參、術則恐其壅滯,苓、澤則恐其傷液,惟以)白頭翁加甘草阿膠湯主之。(誠為對症。方中甘草之甘涼清中,即所以補中;阿膠之滋潤去風,即所以和血;以此治利,即以此為大補。彼治利而好用參、術者,當知所返矣。

)此為產後下痢虛極者,而出其方治也。

《金匱》附方云:《千金》三物黃芩湯,治婦人(未離產所,尚)在於草蓐,自發(去衣被,)露(其身體,而)得(微)風,(亡血之後,陽邪客入,則)四肢苦煩熱。(然此症,當其頭痛之與不痛。若)頭痛者,(是風未全變為熱,)與小柴胡湯;(以解之。若)頭不痛但煩者,(則已全變為熱,熱盛則蟲生,勢所必至,以)此湯主之。

(長孫心典稟)按:附方者《金匱》本書闕載,而《千金》、《外臺》等書載之,其云出自《金匱》,後人別之曰附方。

附方:《千金》內補當歸建中湯,治婦人產後虛羸不足,腹中刺痛不止,吸吸少氣;或苦少腹中急,摩痛引腰背,不能食飲。產後一月,日得服四、五劑為善,令人強壯宜。

徐忠可云:產後虛羸不足,先因陰虛,後並陽虛。補陰則寒凝,補陽則氣壅。蓋後天以中氣為主,故治法亦出於建中,但加當歸即偏於內,故曰內補當歸建中湯。謂腹中刺痛不止,血少也;吸吸少氣,陽弱也;故將桂枝、生薑、當歸之辛溫,以行其榮衛之氣;甘草、白芍,以養其脾陰之血;而以飴糖大棗峻補中氣,則元氣自復,而羸者豐,痛者止也。

然桂枝於陰陽內外,無所不通,猶恃當歸善入陰分治帶下之病,故又主少腹急,摩痛引腰背,不能飲食者。蓋帶下病去,而中氣自強也。曰產後一月,日得服四五劑為善;謂宜急於此調之,庶無後時之嘆!然藥味和平,可以治疾,可以調補,故又曰:令人強壯宜。其云大虛加飴糖,以虛極無可支撐,惟大甘專於補脾,脾為五臟六腑之母,止此一條,可以得其生路也。

其去血過多,崩傷內衄,方加乾地黃、阿膠,以其所傷原偏於陰,故特多加陰藥,非產後必宜用地黃、阿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