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醫案按選》~ 卷一 (6)

回本書目錄

卷一 (6)

1. 不食

俞東扶曰:因他病而不食者,不在此例。夫人身以胃氣為本,經年累月,粥飯全廢,似無不死者。然余曾見兩家閨女,皆十餘歲,皆無病,漸漸厭惡粥飯,每日略啖菱、慄、棗、橘、芝麻、落花生、薄脆豆腐乾之類,或飲酒一二杯,或腐漿數口而止,其父母甚憂之。余視其形色不變,起居如常,六脈均平,乃許以無事,亦不處方,後皆出嫁。

蓋穀肉果菜均以養生,去谷而猶存三項,與絕食者原不同也。

雄按:《星甫野語》云:吾師陸寅齋先生之配張孺人,病後忽辟穀,師精和扁術起家,而孺人之病不之識,閱十數年,孺人年六十餘,以壽終,此尤奇也。

2.

王宇泰治其外祖母,年八十餘,夏患瘧,諸舅以年高不堪再發,議欲截之。王曰:一劑而已,亦甚易,何必截乎!乃用柴胡升麻羌活防風葛根之甘辛氣清以升陽氣,使離於陰而寒自已,以知母石膏黃芩之苦甘寒引陰氣下降,使離於陽而熱自已;以豬苓之淡滲分利陰陽,使不得交併;以穿山甲引之;以甘草和之。果一劑而止。

俞按:《靈蘭要覽》載此方,治瘧屢效,又附隨證加減法,最為精當,是金壇得意之作也。李士材治程武修案,藍本於此,惟以白蔻仁換穿山甲,亦其善用藥處。

雄按:此案但言夏月患瘧,而不詳脈證,所用升散之藥五種,苦寒之藥三種,雖為金壇得意之作,余頗不以為然。後人不審題旨,輒鈔墨卷,貽誤良多。鄒潤安云:據金壇云:是使陰陽相離,非使邪與陰陽相離也。使邪與陰陽相離猶可言,人身陰陽,可使之相離乎?斯為先得我心。

余治門人張笏山之弟,瘧來痞悶欲死,以枳桔湯加柴、芩、橘、半,一飲而愈,是調其升降而使邪與陰陽相離也。

僧慎柔治淮安客,年三旬外,季夏患癉瘧,但熱不寒,連日發於午後,熱躁譫語,至次日天明才退。數日後忽腹痛,晝夜無間,勺水不進,呼號欲絕,遇瘧發時即厥去,醫治不效,求慎柔診之。脈弦細而軟,乃謂弦細為虛為暑,而軟為濕。蓋暑邪成瘧,濕熱乘虛內陷而腹痛。用酒炒白芍一兩,炙甘草一錢五分,水煎調下天水散五錢。一劑痛如失,次日瘧亦不發。

俞按:腹痛如是,遇瘧即厥,恐戊巳、天水未必勝任也。

雄按:濕熱乘虛內陷而腹痛,亦非戊巳所宜投。脈象弦細而軟,固屬暑濕,其腹痛,恐兼肝木凌脾,故此藥一劑即瘳也。

高果哉治張習可,五月間受微雨及風冷,遂患三瘧,瘧發於暮,熱甚於夜,至九月中,診得六脈虛數。此陰虛而暑入陰分,最難治。當先升舉其陽,用生地、川芎、歸、芍、炙草、知母、乾薑、乾葛、升、柴、薑、棗煎服。四劑後加首烏、人參

又定丸方:首烏四兩,生地三兩,參、朮、當歸龜板、豬苓、知母、黃芩、山楂各二兩,柴胡一兩六錢,牛膝一兩五錢,乾薑、穿山甲各一兩,甘草五錢,活鱉一個,入砂仁末二兩,煮取鱉肉,同藥搗勻烘乾,其骨亦炙為末加入,荷葉湯法丸,服完全愈。

雄按:此暑濕兼風冷之邪而入於營分也,故用此法治之而愈。其人雖屬陰虧,並非暑邪入陰,設是暑熱入於陰分,則升散燥烈之品皆為戈戟。高君治法雖神,立案尚覺顢頇,學者須加咀嚼也。

又治高文甫三瘧,有三月餘,用首烏、生地、當歸、白朮、知母、青皮枳殼、升、柴、煅制穿山甲、薑、棗煎服。過瘧期三轉。第二次用生地一兩、老薑一兩。第三次用當歸一兩,姜皮一兩。第四次用白朮一兩,姜皮一兩。每帖加桃葉七瓣,三轉後檢不破荷葉烘燥為末,三白酒調服五錢。

又三轉,瘧漸止,但骨節腰膝疼痠,無力行走,腹上常熱,(老薑一兩之故耳。)乃用四物湯加首烏、枸杞、萸肉、杜仲、牛膝、白朮、甘草、虎骨、麥冬、五味、貝母、橘紅為末,活鱉一個煮取肉,搗藥烘乾,鱉甲骨俱炙燥為末加入,以酒蒸常山四兩,煎濃汁煮棗為丸,薑湯送下三四錢。

俞按:果哉乃王金壇之高弟,《準繩》序中所謂嘉善高生隱從余遊,因採取古今方論命高生次第錄之者是也。著有《醫林廣見》及《雜證》二書,又有醫案數卷,均未刊印,略選數條,以存吾邑之文獻云耳。

雄按:此條脈證俱不載明,不知瘧屬何因,難以垂訓。觀其用藥,似系瘧久邪入厥陰經者。然老薑用至每劑一兩,殊為可議。至用桃葉,則未免惑於世俗之論,尤可陋矣。

楊曰:瘧久則正虛邪亦衰,用滋陰而愈者有之。若參入升、柴、薑、棗,未免錯雜不倫,宜孟英議之也。

沈堯封治一張姓少年,春間患寒熱如瘧,始服發散,繼服養陰,已愈矣。越數日瘧又作,且兼白濁不止,服小柴胡加首烏、生地、丹皮、萆薢等不應。又數日,寒熱漸重,不能起坐,口渴煩躁,舌赤唇焦,服白虎湯而熱益甚,發暈昏沉幾死,熱氣衝開二三尺,兩目赤腫,目眵膠閉,舌紅且干,唇焦面赤,兩足如烙,惟大便泄瀉。沈診之,脈虛而軟。

遂用人參二錢,熟附子三錢,茯苓五錢,白芍一錢五分。一劑而熱少定,連服旬余,惟以牡蠣、牛膝、枸杞、生地出入加減,粥進熱退,病去六七。忽然腹痛大作,連瀉二三十次,煩渴又作,懊憹迷悶不安,舉家駭泣。沈曰:無恐,此久積之寒飲,因脾得參、附之力以運動之,飲乃大下也。

(雄按:所加之牛膝、枸杞、生地未盡善美,宜以薏苡、澤瀉、橘、半之類佐之為妥。)復用附子五錢,乾薑二錢,芩、芍、炙草,數劑而安。又用參、術平補全愈。

俞東扶曰:古云瘧疾日作者輕,間日者重,此不可拘。若日作而寒熱之時短,勢又不甚,則誠輕,苟勢甚而時又長,反不如間日者尚有休息之一日也,何可云輕?惟瘧發漸早為易痊,漸晏為末止,乃一定之局。間有不一定者,如發漸早而熱退不早,則其寒熱加長矣,愈長則病愈進,不得引《內經》「其氣上行九日出於缺盆之中」為據也。

(雄按:經文難泥,病機甚活,有瘧至將愈之時,其發陡重,大寒大戰,大熱大渴,遂大汗而解,其瘧遂已者;有一日兩發或數發,而其瘧遂愈者。)如發漸晏而熱退不晏,則其寒熱漸短矣,愈短則病愈衰,不得引昔賢自陽之陰者難愈為據也。(雄按:發漸晏、退漸早,則邪氣漸衰,此瘧愈之常也。

)隔二日曰三陰瘧,較諸瘧為最重。有二三年未愈者,(雄按:皆初治之誤,或口腹不慎所致也。)亦有二三月即愈者。(雄按:初治得法,何致延及二三月而始愈?俞氏之意謂二三月即愈,似是喜出望外之詞,蓋亦未知治瘧之法也。只看其寒熱之輕重短長,以辨病之淺深;然三陰瘧無驟死之理,反不比日作與間日者有驟死之人也。雄按:瘧有經病,有府病,有藏病,治不如法,輕者重而重者死矣。

間二日而作者,藏病少而府病尤少,經病絡病為多,故驟死者罕耳。)此皆就餘生平所驗而言之。大抵瘧疾因風寒者,多初起無汗,必該發散,羌、蘇、防、葛之類;若有汗,則用桂枝、白芍;兼見熱象,則桂枝柴胡各半湯;深秋初冬,寒重無汗,口不渴,脈不數者,麻黃湯小劑用之,兼見熱象,則加石膏,即越婢法。(雄按:此正瘧之治法。

虛人可用建中湯加減。能食者,飽啖羊肉酒飯,亦能汗解而愈。今人以此法概治諸瘧,遂致輕者延綿,重者變證蜂起,殊可嘆矣。)表證而挾里證,有痰食者加樸、半、麥芽之類,向有無痰不成瘧、無食不成瘧二說,皆不可廢。瘧疾因於暑者,必熱多寒少,有汗口渴,桂枝白虎湯、竹葉石膏湯酌用。

暑兼濕,則蒼朮白虎湯、桂苓甘露飲酌用。以上皆瘧疾之表證藥,而瘧發每多嘔逆痞悶,又須以草果、知母、藿香、枳、樸、白蔻、薑汁、乾薑、竹茹蘆根等,審其寒熱加入,亦統屬瘧疾之實證藥也。(雄按:外感為瘧,原不外乎風寒暑濕,里證亦不外乎「痰食」二者。)但瘧疾本是感證,不過輕於傷寒耳。

故傷寒有五,瘧亦有五。今世正傷寒少,溫熱暑濕之病多,瘧亦爾也。故善於治溫熱暑濕者,始知治瘧之全體也。若素虛人,或病後、瘡後、產後,不可一例論。(雄按:雖如此說,然亦未嘗無實證。)古云:無汗要有汗,散邪為主;(雄按:取汗之法,不止發散一端。)有汗要無汗,扶正為先。

(雄按:汗多者,不獨虛也,未可專以扶正為法。)汗之一端,尚且嚴為分別,豈有虛證虛脈而可虛其虛乎?變證、人參養營湯參茸歸桂飲、理中、八味、真武等方,擇其脈證相合者用之,蓋溫補溫通、補脾補腎,方義微別耳。惟是大虛必挾寒,(雄按:陽分大虛必挾寒,陰分大虛必挾熱,況溫熱之邪,尤易傷陰那。

)昔賢治久瘧,用補者少加附子,其效如神,故虛瘧之用桂、附,與三陰瘧之用丁香,俱有奇功可據也。(雄按:不可執死法以治活病,誤用而致奇禍者不少也。)然或虛瘧不見寒證,卻有熱象,脈弦數或洪數者,勢難投以溫藥,(雄按:邪分寒熱,虛別陰陽,何必虛者皆屬於寒?)既見熱象,而脈至弦洪且數矣,尚不知熱邪傷陰,而為此無可奈何之言,曰勢難投溫,殊可笑也,則甘寒生津,如蔗漿、秋露水、梨、藕汁;壯水制火,如二地、二冬、阿膠以及生脈散何人飲,又堪供我驅策矣。

復有虛實參半之熱證,則小柴胡原方、病機、半夏瀉心湯黃連湯可以奏功;若虛實參半而寒者較易治,毋庸再贅。(雄按:昔賢論瘧,多主風寒,今世之瘧,多屬時邪,故覺寒易治,而以熱為難治矣。)但「寒熱」二字,全在憑之以脈,縱使熱多,甚至但熱無寒,而脈細軟者,當以虛治,不得輕用白虎湯。

(雄按:脈細軟者,固不得輕用白虎,然壯火食氣,竟有熱極而脈反沉澀細軟者,蓋暑傷氣,脈多微弱,豈可遽認為虛乎?)寒多甚至但寒無熱,而脈洪實者,當以熱治,不得便用薑、桂,此妙訣也。夜瘧皆云邪入血分,當用血藥以提其邪,說固可通,景岳歸柴飲、鼓峰香紅飲,二方俱佳。

然初在夜,嗣後不早不晏,始終發於夜者是也。設趲前漸近日昃,縮後已至日出,皆不得謂之夜瘧矣。禁法與截法不同,禁是外為鎮厭,其法甚多,效者亦多,即祝由之意也。然輕者效,重者不效,比之打仗,掠其殘兵耳。設用藥中綮,何藉此乎?截是服藥以截止,常山最有效驗。

截止後須謹慎調攝,否則復發增重,用砒者亦然。然砒必大吐,恐至傷人。(雄按:邪勢方張,妄行劫截,雖能調攝,病必反加,不但砒恐傷人也。)輕者原不須截,欲截則露姜飲最佳,虛加人參尤妙。繆仲淳謂瘧由於暑,暑得露而解也。(雄按:秋後白露降,始可取也。)若秋前露自地升,露藥無謂。

余考古法,露忌著火,葉氏用秋露煎藥非也。(雄按:截者,劫去其病之謂也。)欲行劫截,亦須審其病屬何因,露姜飲能截之瘧,必有露姜飲能截之證據,並非露姜飲能截一切之瘧也。今云截瘧則露姜飲最佳,是囫圇吞棗矣。舉世醫家多犯此病,如徐宗可《金匱注》云:小兒未納穀食者,以冰糖煎濃湯飲之極效。

蓋未納穀食之兒,中虛可知,一味冰糖,即建中之意,又不苦口,勝於強灌苦湯而傷其脾胃也。世人不察,遂以冰糖為止瘧之藥。聞其瘧久,竟不察其中之虛實,邪之盛衰,概用冰糖為引,邪衰中虛者,未始不效,設痰濕暑熱之邪,失於清解而延久不愈者,服之能不更為邪氣豎幟乎?露姜飲誤用,其禍尤烈,葉氏《景岳發揮》詳言其弊矣。故醫者用方,必先辨明證因也。

外有膽汁二姜丸,蒜燒醨、草果蒸參、常山炒參諸方,以及景岳云小柴胡湯加常山二錢,截瘧如神,皆在乎人之善用耳。(雄按:善用無他秘訣,在乎辨證明白耳。)瘧母必用鱉甲煎丸,丸中除去人參為大謬,或以參湯送之,湯力已過,丸力才行,譬如悍卒無良將統馭,步伐豈能整齊?(雄按:此論深得用藥之理。)又此丸偏於寒削,若陽虛者宜用仲淳之瘧母丸為妙。

三瘧雖屬三陰,亦只要辨明寒熱虛實,而應以溫涼補瀉。(雄按:此論極是,諸病皆宜如是。)若用陽經輕淺之方治之無益,必以仲景治三陰之法為根蒂,似屬高談,實門外漢也。總之,醫者多讀書,多閱歷,病者能調攝,能謹慎,斯四難並,二美合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