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心集醫案》~ 黃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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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序

1. 黃序

人生悲歡離合,如夢幻泡影,無從端倪,亦莫能超脫,顧當其時不覺也。由後追思,則感慨系之,甚且涕泣隨之。餘年四十後,疊遭大故,又值東南寇起,親朋徂謝過半,屈指人琴,渺若山河。惟於後嗣繼述,得瞻手澤,遂不啻謦咳親聆,顏色相對,此余讀《得心集醫案》,所為往復噓欷於映廬謝先生不置也。

先生干余為世交,以精幹醫,余家老幼男婦,無弗樂就其診,而於余姊與婦,尤有起死回生之恩,蓋至是而交情益深矣。竊嘗計之,自余髫齡以至既壯,二十餘年中,餘年鼎盛,而先生年未老,彼此家世更恬熙康樂,其間離合久暫,視為泛常,無容悲歡者。迨庚戌春,先君棄養,先生與汪偉堂世丈來吊,憫余孤苦,潸然出涕,則悲之矣。

後二年餘歸自武寧,晉謁先生,先生久病初起,蕭蕭白髮,步履蹣跚,余知為老景也,亦隱悲之。又四年,余至自粵東為先慈介壽,先生飲余家,旋招余飲,寓室平安聚晤,則又歡甚。越歲兵陷郡城,余隨李觀察次青先生入大營奔走局務,先生朝夕惴惴,懼余為其害。是冬兵復張,余奔信州,先生亦避匿盱南,故里居半載,有客自故鄉來河鎮者,傳言先生以憂憤病卒,余為大慟,悲莫能已。其時地棘天荊,只雞斗酒,無從致奠。

幸再歲而全省肅清,余以秋試報罷,歸省先慈,雖不得見先生而與先生哲嗣杏園日夕燕聚,於是悲歡交集矣。今年秋余方司鐸高安,逆氛又大至吾邑,先慈見背,先姊先內,同時殉孝,家人相繼亡者三口,余匍匐歸里,勉營窀穸,苫塊之次,念先生如在,當不知如何悲余也。

未幾,杏園出先生醫案相示,余心如眢井,不能匡贊一字,惟追念曩者先君病越月,茲先慈病四越月,均蒙先生暨杏園診視,而余瞀亂俱未能壹志信從,致有今日。捧讀遺案,夜闌感泣不能成聲,蓋繼悲而痛且為之恨,此余與先生數十載離合悲歡歷歷可數者,夢幻耶,泡影耶?俱不得而知也。

至先生是集審症之確,處方之良,與夫杏園編集校仇之妥,善觀者知之,諸序詳之,無待余言。

咸豐辛酉十月既望世愚侄金溪黃春魁補之謹序並書

白話文:

人生的悲歡離合,就像夢境中的泡沫和影子,找不到頭緒,也無法超脫,但在當時我們並沒有察覺。事後回想,便會產生無盡的感慨,甚至伴隨著眼淚。我四十歲之後,經歷了許多大事,又碰上東南方的戰亂,親朋好友過半都已辭世,想到他們,就覺得遙遠如同山河。唯有後代的延續,得以看到他們的手跡,就像是親耳聽到他們的聲音,親眼看到他們的臉龐,這就是我讀《得心集醫案》時,對映廬謝先生反覆唏噓,無法忘懷的原因。

謝先生和我是世交,他精通醫術,我家老少男女,都樂於接受他的診治,尤其對於我姐姐和妻子,他更有起死回生的大恩,因此我們的情誼更加深厚。我曾想過,從我小時候到壯年,二十多年間,我正值壯年,而先生還未老去,我們兩家都過著安樂的生活,那時的分離聚合,都視為平常,並沒有感到悲喜。然而到了庚戌年的春天,父親去世,謝先生和汪偉堂先生前來弔唁,見我孤苦無依,不禁流下眼淚,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悲傷。

兩年後我從武寧回來,拜訪謝先生,他長期患病剛剛康復,滿頭白髮,步履蹣跚,我知道這是老年的景象,心中也隱隱感到悲傷。又過了四年,我從廣東回來為母親祝壽,先生在我家飲酒,接著邀我去他家,我們在平安聚的寓所相見,那是我們非常開心。但隔年戰火侵襲郡城,我跟隨李觀察次青先生進入軍營處理公務,謝先生日夜擔憂,害怕我受到傷害。那年冬天戰爭再次爆發,我逃往信州,謝先生也躲藏在盱南,半年後,有客人從家鄉來到河鎮,傳來謝先生因憂慮憤怒病逝的消息,我悲痛欲絕,無法停止哭泣。當時處境艱難,連一隻雞或一壺酒都無法獻上祭奠。

幸好兩年後全省恢復平靜,我在秋天考試失敗,回家探望母親,雖然無法見到謝先生,卻能和他兒子杏園日夜相聚,悲喜交加。今年秋天,我正在高安任職,叛軍再次進攻我們的縣城,母親去世,姐姐和妻子同時為孝道而死,家中連續失去三位親人,我爬行回家,勉強安排喪禮,坐在草蓆上,想到如果謝先生還在,不知道他會有多悲傷。

不久,杏園拿出謝先生的醫案讓我參閱,我心中的感受就像枯井,無法評論一個字,只能回憶當年父親病了一個月,母親病了四個月,都是謝先生和杏園為他們診治,但我心煩意亂,未能專心聽從,導致今日的結果。捧讀遺作,深夜感動哭泣,無法發出聲音,這種悲傷和痛苦,以及對自己的怨恨,就是我和謝先生數十年來的離合悲歡,歷歷在目,就像夢境或泡沫嗎?我無法得知。

至於謝先生的醫案,對症的準確,處方的優良,以及杏園的編輯和校對的完善,懂得欣賞的人自然知道,其他序言詳細說明,不需要我多說。這是我寫在鹹豐辛酉十月十六日,世侄金溪黃春魁謹慎地寫下的序言和書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