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傷集要》~ 卷一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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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2)

1. 內傷虛損病源

經曰:人之血氣精神者,所以奉生而周於性命者也。經脈者,所以行血氣而營陰陽、濡筋骨、利關節者也。衛氣者,所以溫分肉、充皮膚、肥腠理、司開闔者也。志意者,所以御精神、收魂魄、適寒溫、和喜怒者也。

是故血和,則經脈流行,營覆陰陽,筋骨勁強,關節清利矣;衛氣和,則分肉解利,皮膚調柔,腠理致密矣;志意和,則精神專直,魂魄不散,悔怒不起,五臟不受邪矣;寒溫和,則六腑化谷,風痹不作,經脈通利,肢節得安矣。此人之常平也。五臟者,所以藏精神血氣魂魄者也;六腑者,所以化水穀而行津液者也。

兩神相搏(陰陽,夫婦),合而成形,常先生身,是謂精。上焦開發,宣五穀味,熏膚、充身、澤毛,若霧露之溉,是謂氣。腠理發泄,汗出溱溱,是謂津。谷入氣滿,淖澤注於骨,骨屬屈伸,泄澤補益腦髓,皮膚潤澤,是謂液。中焦受氣取汁,變化而赤,是謂血。壅遏營道(約束也),令無所避,是謂脈。

夫人身中精,乃臟腑之真,非榮血之比,故曰天癸。氣為臟腑之大,經為動靜之主,故曰神機。脈為天真,委和之大氣。經謂:命之本,氣之神,形之道,其機運升降,皆隨氣而動,因血而榮。精氣資始,相生不失,為人之司命,形質之體用也。若精不足,則氣失資化;氣不足,則血失所營;血不足,則氣無所附,天真散亂,而病生焉。

《內經》之論虛勞,惟是氣血兩端。蓋以人過於勞,氣血受傷,傷則五臟六腑氣血不足為虛,虛甚而臟腑經絡有虧為損,故勞有七情之傷,而遂致五極之應。勞傷乎肝者,應乎筋極;勞傷乎心者,應乎脈極;勞傷乎脾者,應乎肉極;勞傷乎肺者,應乎氣極;勞傷乎腎者,應乎骨極。毋論勞心、勞力,皆能損其精血;而其房勞更甚者,則以形與神俱勞、而精與氣均損矣。

凡勞傷虛損,五臟各有所主,而惟心臟最多。蓋心為君主之官,一身生氣所繫,而五臟之神皆稟於心。故憂生於心者,肺必應之,憂之不已,則陽氣日索,營衛日消,勞傷及肺,弗亡弗已。如經言:嘗貴後賤之為脫營,嘗富後貧之為失精,暴樂暴苦,始樂後苦,皆傷精氣,精氣竭耗,形體毀沮。蓋因脫勢而慮竭將來,追窮已往,故二陽並傷,潛消暗爍於冥冥之中矣。

喜因欲遂而發,似乎無傷。而經曰:喜傷心。又曰:暴喜傷陽。又曰:喜樂者,神憚散而不藏。又曰:肺喜樂無極則傷魄,魄傷則狂,狂者意不存人,皮革焦,毛悴色夭,死於夏。蓋心藏神,肺藏氣,二陽藏也,故暴喜過甚則傷陽,而神氣因以耗散矣。或縱喜無節,則淫蕩流亡,以致精氣疲竭,不可救藥矣。

思本乎心。經曰:心怵惕思慮則傷神,神傷則恐懼自失,破䐃脫肉,毛悴色夭,死於冬。然思生於心,脾必應之,故思之不已,則勞傷在脾。經曰:思傷脾。又曰:思則心有所存,神有所歸,正氣留而不行,故氣結矣。脾氣結,則為噎膈,為嘔吐,而飲食不能運,飲食不運,則血氣日消,肌肉日削,精神日減,四肢不為用,而生脹滿、泄瀉等症矣。

然思本傷脾,而憂亦傷脾。經曰:脾憂愁而不解則傷意,意傷則悗亂,四肢不舉,毛悴色夭,死於春。蓋人之憂思,本多兼用,而心、脾、肺所以並傷,故致損上焦陽氣,而二陽之病發自心脾,以漸成虛勞之病耳。

淫欲邪思又與憂思不同,而損惟在腎。蓋心躭欲念,腎必應之。凡君火動於上,則相火應於下。相火者,水中之火也,靜而守位,則為陽氣;動而無制,則為龍雷,而涸澤燎原,無所不至。

故其為病,則為遺淋帶濁,而水液漸以乾枯;炎上入肝,則逼血妄行,而為吐衄血,或為營虛,筋骨痠疼;又上於脾,則脾陰受傷,或為發熱,而飲食悉化痰涎;再上至肺,則皮毛無以扃固而亡陽喘嗽,甚至音啞聲嘶。是皆無根虛火,陽不守舍,而光焰滔天,自下而上,由腎至肺,本原漸槁,上實下虛,是誠剝極之象也。

凡男婦失偶之輩,雖非房室之勞,而私情繫戀,思想無窮而欲不遂,則欲火搖心,真陰日削,遂至虛損不救。凡五勞之中,莫此為甚也。

七情傷腎,恐亦居多。蓋恐畏在心,腎則受之。故經曰:恐傷腎。又曰:恐則精卻。又曰:恐懼而不解則傷精,精傷則骨節痿厥,精時自下,或陽痿而終不能療,或陰縮而遺尿。

然恐固傷腎。經曰:腎藏志。盛怒而不止則傷志,志傷則喜忘前言,腰背不可以俯仰屈伸,毛悴色夭,死於季夏。是怒本傷肝,而腎亦受其害也。

怒生於心,肝必應之。故經曰:怒傷肝。又曰:怒則氣逆,甚則嘔血及飧泄,故氣上矣。蓋肝為陰中之陽藏,故肝之為病,如火因怒動而逼血妄行,以致氣逆於上而脹滿喘急者,此傷其陰也;又或氣以怒傷而木鬱無伸,以致侵脾氣陷而為脹痛嘔泄、飲食不行者,此傷其陽也。

然怒本傷肝,而悲哀亦最傷肝。經曰:肝藏魂。悲哀動中則傷魂,魂傷則狂妄不精,不精則不正,當陰縮而攣筋,兩脅不舉,毛悴色夭,死於秋。蓋怒氣傷肝,肝氣實也;悲哀傷肝,肝氣虛也,但實不終實而虛則終虛,虛必至於勞損也。

驚氣本以入心,而實通於肝膽。經曰:驚則心無所依,神無所歸,慮無所定,故氣亂矣。又曰:東方色青,入通於肝,其病發驚駭。此所以驚能動心,而尤能傷及肝膽。心為君主,固不可傷,而膽以中正之官,實少陽生氣所居,故十二經陽剛之氣皆取決於膽。若或損之,則諸臟生氣皆同消索致敗,其危立見。

若發驚畏日積,或一時大驚,致膽汁泄而通身發黃、默默無言者,皆不可救。此臟腑勞傷,虛損之源,不可不察也。

夫勞倦不顧者,多成虛損。經曰:陰虛生內熱。有所勞倦,形氣衰少,穀氣不盛,上焦不行,下脘不通而胃氣熱,熱氣熏胸中,故內熱。又曰:喜怒不節,起居不時,有所勞倦,皆損其氣。氣衰則火旺,火旺則乘脾土,脾主四肢,故胃熱無氣以動,懶於言語,動則喘乏,表熱自汗,心煩不安。又曰:勞則氣散,氣短喘乏,汗出,內外皆熱,故氣耗矣。

又曰:飲食不節,起居不時,陰受之。陰受之則入六腑,身熱,不時臥,上為喘呼。此可見過於勞倦,必致脾胃氣虛,而肝腎陰火得以乘其土位,遂至氣高而喘,身熱而煩,其為虛損,無不至矣。夫以貧賤之子,奔走食力,終日營勞,竟未有因勞生病者,則以其作息有常,無關榮辱,初不至過勞其心,而悴精敝神,以致虛損耳。惟膏粱柔脆之流,而苦竭心力,斯為害矣。

蓋或勞於名利,而不知寒暑之傷形;或勞以淫欲,而不知旦暮之傷命;或勞於遊蕩,而忍飢受凍於呼盧博戲之場;或勞於勇敢,而角力逞強於爭競暴戾之地,則一任強作妄為,陰謀狡計,皆致傷氣傷血,傷精傷脈,以及皮毛肌肉筋骨,無不受傷,所以臟腑虛損而勞瘵成矣。

夫色欲過度者,多成勞損。人身之真陰,腎水也;真陽,相火也。相火為龍雷之火,居於水中,晝則應施受於心,夜則盡歸藏於腎。過於房勞,而宵歡縱欲,致傷真陰,水既虧而火必旺,故有陰虛火動之症。若火衝於上焦,則必生寒熱,而兼喘嗽痰血,或至肺痿、肺癰;火結於下焦,則必生寒熱,而兼遺濁淋泄、腹痛燥澀、盜汗驚悸也。

人惟知百病生於心,而不知百病生於腎。腎水空虛,不能平其心火,心火縱炎,傷其肺金,是絕水之源,金水並衰,不能勝其肝木,肝木發則克脾土,火獨旺而不生化,所以為壯火食氣耳。

夫人自有生以後,惟賴精氣以為立命之本,故精強神亦強,神強必多壽;精虛氣亦虛,氣虛必多夭。其有先天所稟原不甚厚者,能知自珍而培以後天,則無不獲壽。設稟賦本薄,而又恣情縱欲,戕伐後天,則必成虛損勞瘵也。

又有年未及冠,壬水方生,保養正在此時,而無知孺子,遽搖其精,竟如苞萼未成而蜉蝣旦暮,良足悲也。獨異為父母者,往往不明保生之道,急欲為兒圖其婚育,致令稚幼罔識利害,以戕其生,及病成勞瘵,乃為之懇禱,呼號悲慼,誠何濟耶。

然不止此也,近世愚昧無知,研喪亡身,固不足惜。乃有富豪中文學才藝者流,往往縱其淫欲,暱娼狎頑,藥餌丹石,煙燻鴉片,以助陽火,煎熬陰精,至死不已,誠何心哉。是太可憫也矣。

夫少年縱酒,多成勞損。酒本狂藥,大損真陰,雖少飲之,未始無益,而躭飲則受其害矣。凡人之稟賦,藏有陰陽,而酒之質性,亦有陰陽。蓋酒成於釀,其性則熱,汁化於水,其質則寒。若以陰虛者縱之飲,則質不足以滋陰,而性偏動火,故熱者愈熱,而病為吐血衄血、便血尿血、喘嗽、燥煩狂悸等症,此酒性傷陰而然也。

若陽虛者縱之飲,則性不足以扶陽,而質流為水,故寒者愈寒,而病為膨脹、泄瀉腹痛、吞酸少食、亡陽暴脫等症,此酒質傷陽而然也。故縱酒者,既能傷陰,尤能傷陽,害有如此。矧酒能亂性,每致因酒妄為,則凡傷精竭力、動氣失機及遇病助欲等事,無所不至,而陰受其損,多罔覺也。酒之困人若此,能勿慎乎。

夫病後誤治,失於調理者,多成勞損。蓋病有虛實,治有補瀉,必補瀉得宜,斯為上工。惟醫不知邪正緩急,每致伐人元氣,敗人生機,而隨藥隨斃者,已無從訴,或幸而得免,而受其殘剝,以致病後多成虛損而不能復振者,比比然也。至於失於調養,或病初愈,或輒縱欲,以及寒暑不慎,勞倦不節,是乃自作之而自受之,其又何尤焉。

顧常見富貴子弟,素來放縱,驕淫成性,而病已及身,延醫調治,日服藥餌,日食海參燕窩,而究不知保養之道,惟靜居密室,起居不時,喜怒無常,不尋樂趣,不順人情,甚且少婦不離左右,不知欲念一動,即不交合,必有真精泄出,此必虛而益虛、損之又損,不自覺也。故或服藥有濟,病亦少安,而未幾反復再三,彼乃歸咎於醫,而不知為自速其死矣。

傷哉。

夫虛損之由,無非酒色勞倦、七情飲食所致。故或先傷其氣,氣傷必及於精;或先傷其精,精傷必及於氣。而精氣在人,無非謂之陰分。蓋陰為天一之根,形質之祖,故凡損在形質者,總曰陰虛。

然分而言之,則有陰中之陰虛者,其病為發熱燥煩、顴紅面赤、唇乾舌燥、咽痛口瘡、吐血衄血、便血尿血、大便燥結、小便痛澀等症;有陰中之陽虛者,其病為怯寒憔悴、氣短神疲、頭運目眩、嘔惡食少、腹痛飱泄、二便不禁等症,甚至咳嗽吐痰、遺精盜汗、氣喘聲喑、筋骨痠疼、心神恍惚、肌肉盡削、夢與鬼交、婦人經閉等症,此皆由於真陰之敗耳。

夫真陰惟腎為主。蓋腎為精血之海,而人之生氣即同天地之陽氣,無非自下而上,所以腎為五臟之本。故腎水虧,則肝失所滋而血燥生;腎水虧,則水不歸源而脾痰起;腎水虧,則心血不交而神色敗;腎水虧,則盜傷肺氣而喘嗽頻;腎水虧,則孤陽無主而虛火熾。凡勞傷等症,使非傷人根本,何以危篤至此。故凡病甚於上者,必其竭甚於下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