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蠱燃犀錄》~ 蠱案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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蠱案 (8)

1. 蠱案

一土人見逃荒者紛入客庭談笑大作,其長者趨視之,竟□然。訪之鄰佑,並無見者,急歸家而鬼已入腹矣。然心終不惑,遍求治法。嘗見多人往來,識其妖也,力疾捕之。後漸以少聞。餘名求診,六脈如釵股,而年逾五十,不易治。暫以薄荷油點舌下,腹中二豎相語,一操蠻音曰:「汝出迎看如何?」一操北音云:「我出被傷歸。」遂飲泣。為針諸蠱穴,撥針作響,蓋蠱帶席篾等物,伏於經絡,針已及蠱,蠱不能脫,氣血往來衝動,故作響也。旁一廚夫素習符咒,愿治病者許之,及作法,二豎大言曰:「汝法尚不及我。」奈我伺廚夫懼而退,余復授以解藥而去。今聞病漸減,為人訓蒙師,是即所謂邪不侵正者歟?

一學生病瘟初愈,元氣未復。適聞余與江西黃姓妖人為敵,出而觀之,遇妖婦以指點之,歸家病作。其家未暇求診也,迨妖人已逐出境隔數日矣,始求診。余曰:「中蠱矣!何不早言?」合取藥,略為施治,怪異迭見。病者欲飲,其祖母為取涼水,方置椅上,而水已翻滾。其母瞥見床下有黑犬,病者即呼逐犬覓之,無蹤。授以擦法,出犬毛絲線等物,納諸瓶中。牙縫復出一蟲,海參狀,四足。其祖待以視余,未及入門,轉瞬飛去。再診,囑其家人曰:「元氣做矣,恐弗救!」一旦氣絕,肋下猶出犬毛無數。死之狀,與洗冤錄所載悉符合。家驚惶,未暇埋其瓶,棄水中,至夜瓶仍還故處。問計於余,囑令熏之乃安。

近來蠱症甚多,皆系舊病復發,投以解藥,無不立效。而巢穴既深,根株難拔,且病家類多柔懦,不能自振。近有人晨睡倏不見,旋於隔鄰櫃中得之,鄰不知也。其象凶很,家人縛以求治,授以吐下諸法。約次日改方,隔數日杳無音信,聞其母不忍強令服藥。蓋陰之為性,安無事而惡有為,故易爻以「干母之蠱」為難。由此觀之,溺愛者不能治其子之蠱,懼內者不能治其妻之蠱。

光緒八年,有妖人率眾詐稱逃荒,衣服飲食奢侈無度,偽造路票,各縣求用印信。男女頭目各帶小鏡,名卜財鏡,傘笠自障,以鏡照水,即知財物所在,以法攝取。人皆知為妖,失事者則閉目搖首,諱匿不報,官亦不能捕也。一日,余他往,妖人適至,速歸,呼家人檢點,失銀若干,錢票若干。妖人固未入室,銀封未動,錢票在匣未開也。妖人速行將遁,余呼家眾鄉鄰共追之,不約而會者數千人,擒其僕從,渾身刀瘢,皆百戰餘櫱。詰以盜,不服。詰以放蠱,即服,甘以原贓奉還。婦女口供,沿路害人,暗帶銅炮、洋槍等械。有閉眼沙,能迷人目,以冷水噀之即開。並有退兵法。或謂贓賊俱獲,且有實供,宜迭案究治。稟已具矣,縣主諭以省事,差飭出境。縣主面稟府憲,行知各縣,不準給用印信。百里內頗覺安靜,稍遠則故智復萌矣。

余嘗論衣服襤褸,沿街行乞者,真難民也。糾眾同行,如僧道惡化,以逃難為生意者,非難民也。身帶路票,詐為大言,直入人家,不顧羞恥,乃藉逃荒以放蠱者,是亂民也。古今來,始以放蠱害人,繼以妖術聚眾,釀成逆案者多矣。初起時,兵勇為敵所駭,猝不及防,往往致敗。曠日持久,始得平之。夫善用兵者,平日登壇講授,令兵勇曉然於妖術之不能成事,紙兵之不能殺人,咒禁槍炮之不能持久。一旦臨敵,則嚴陣以待之,出奇以撓之,乘其懈以擊之。賊勢雖張,軍心已定,即令呼風作霧,走石揚沙,暗有陰兵,則有猛獸,皆幻象也。或用噴筒加藥以熏之,或於營門磔狗以御之。主將身先士卒,有進無退。前隊加是,後隊復然。此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之道也。

善用藥者,亦宜於平日講明歐蠱之義,令世人曉然於蠱毒之不能使入生死。一旦臨證,初則吐之,級則下之。病久別和解之,或針之,或灸之,或擦之,或搓之,或震之,或熨之。勿詫其異,勿畏其難,且一切治法,俱勿令病人知,所謂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而蠱可歐矣。然後知良將用兵與良醫用藥,其理同也。此錄成,已付手民,時有中蠱者病作。投以湯劑,授以針淺,乃一雌蠱,力不能支,遁去。次日病復作,云:「老師到,決不畏針!」針之果無益,遂以敗鼓皮重劑,復授以灸法。蠱懼灸,乳後三寸至四十壯,乃泣;逾五十壯,乃大哭。問其籍貫,曰:「深州某村,某姓名。傳習白蓮教材,中同教共幾家。」雌者乃女,氣既衰,教匪之黠者,因而玩弄之。其中蠱則在愛姬翦髮時也。至於卜瞽入山署中王者,皆妖人之幻象,殆如海市蜃樓矣。不然,貪婪勝韓公者不少,烏得如此王者而盡攫之哉?某縣某公有廉稱,會給妖人路票鈴印,未幾調署他邑。民感公之廉,以車送之。甫半途,車自覆,行囊封志如故,而失數百金。余聞之曰:「某公氣衰,中蠱矣!」果以風顛卒。此事與韓公相類,故並論之。

白話文:

蠱案

有個地方的人看到逃荒的人群,紛紛進入別人家中,大聲談笑。當地長者前去查看,卻發現什麼也沒看到。詢問鄰居,鄰居也都說沒見到,長者急忙回家,發現鬼怪已經入了他的肚子。然而,他心中並不迷惑,四處尋求治療方法。他曾見到許多人來來往往,知道這是妖術,便強撐病體,想抓住施妖術的人。後來,這種情況漸漸少見。有個人來找我診治,他的六脈細如釵股,而且年過五十,很難醫治。我暫時用薄荷油滴在他的舌下,他肚子裡的兩個鬼怪就開始對話。一個用蠻族口音說:「你出去看看情況如何?」另一個用北方口音說:「我出去會被打傷回來。」說著就哭了起來。我為他針刺幾個蠱穴,撥動針時發出聲響,原來是蠱帶著竹篾等物,潛伏在經絡中。針刺已碰到蠱,蠱卻無法逃脫,氣血往來衝撞,所以發出聲響。旁邊有個廚師,平時學過符咒,他願意為病人治療,病人同意了。等他作法時,肚子裡兩個鬼怪大聲說:「你的法術還不如我。」我看到廚師害怕退縮,就再給病人開了解藥,讓他帶回家。現在聽說病人病情漸漸好轉,還當了啟蒙老師,這就是所謂的邪不勝正吧?

有個學生剛從瘟疫中痊癒,元氣還沒恢復。他聽到我與江西的黃姓妖人為敵,就跑出去看,結果被妖婦用手指點了一下,回家就生病了。他家裡沒時間馬上找我醫治,等妖人被驅逐出境幾天後,才來找我。我說:「這是中蠱了!為什麼不早點說?」我開藥給他,略為醫治,怪異現象接連出現。病人想喝水,他的祖母去取涼水,剛放在椅子上,水就翻滾起來。他母親看到床下有黑狗,病人就叫著要趕狗,但找了半天也沒找到。我給他用擦拭的方法治療,擦出了狗毛和絲線之類的東西,裝在瓶子裡。他的牙縫裡又跑出一條蟲子,樣子像海參,有四條腿。他祖母要拿給我看,還沒進門,那蟲子轉眼就飛走了。我再次診斷,告訴他的家人:「他元氣快要耗盡了,恐怕救不活了!」一天,他氣絕身亡,肋下還不斷跑出無數狗毛。他死時的樣子,和《洗冤錄》記載的完全一致。他家裡非常驚慌,沒時間埋瓶子,就把瓶子丟到水裡,到了晚上,瓶子竟然又回到原來的地方。他家人來問我該怎麼辦,我囑咐他們用煙燻,才平安無事。

最近蠱症很多,都是舊病復發,用解藥治療,沒有不立刻見效的。但是,蠱的巢穴已經很深,根基難以拔除,而且很多病人家屬都軟弱無能,無法自救。最近有人早上睡覺,忽然不見了,後來在隔壁鄰居的櫃子裡找到,鄰居還不知道這事。這種情況非常凶險,家人把他綁起來求醫,我給他用催吐、瀉下的方法治療。約好第二天改藥方,過了幾天就沒有任何消息了,聽說他母親不忍心強迫他吃藥。陰邪的本性就是喜歡安逸,不喜歡有所作為,所以《易經》說「干母之蠱」很難。由此可見,溺愛孩子的父母無法治好孩子中的蠱,害怕妻子的丈夫也無法治好妻子中的蠱。

光緒八年,有妖人帶領一群人假裝逃荒,穿著吃著都非常奢侈,還偽造路票,到各縣要求蓋印。男女頭目各自帶著小鏡子,叫做「卜財鏡」,用傘笠遮住自己,用鏡子照水,就能知道財物在哪裡,然後用法術取走。人們都知道他們是妖人,但受害的人都閉口不談,不敢報官,官府也抓不到他們。有一天,我出遠門,妖人正好到了我家。我趕快回家,讓家人檢查,發現丟失了一些銀子和錢票。妖人明明沒進屋,銀子的封條沒動過,錢票也在沒打開的匣子裡。妖人很快就要逃走了,我呼叫家人和鄉親一起追趕,不知不覺就聚集了幾千人。我們抓住了他們的僕從,他們身上滿是刀疤,都是身經百戰的人。審問他們是否偷盜,他們不承認。審問他們是否放蠱,他們就承認了,還願意把偷來的東西還回去。婦女們供述,她們沿路害人,暗中帶著銅炮、洋槍等武器。還有閉眼沙,能讓人失去視力,用冷水噴一下就能恢復。她們還有撤退軍隊的方法。有人說,贓物和盜賊都抓到了,而且他們也供認不諱,應該逐級上報嚴懲。公文都已經寫好了,縣官卻以省事為由,命令他們出境就算了。縣官把情況稟告府衙,府衙通知各縣,不准給他們蓋印。百里之內還算安靜,稍微遠一點的地方,他們就又開始用老方法作惡了。

我曾經說過,那些衣衫襤褸、沿街乞討的人,才是真正的難民。糾集眾人同行,像僧道一樣惡劣,把逃難當成生意的人,不是難民。那些身帶路票,大言不慚,直接闖入別人家中,不顧羞恥的人,就是藉著逃荒來放蠱的亂民。古往今來,剛開始用放蠱害人,後來又用妖術聚眾,釀成叛亂的例子太多了。剛開始的時候,官兵被妖術嚇到,猝不及防,往往會失敗。時間久了,才能平定叛亂。善於用兵的人,平時就應該登壇講課,讓士兵明白妖術是成不了事的,紙做的士兵是殺不了人的,咒語是無法阻擋槍炮的。一旦臨敵,就要嚴陣以待,出奇制勝,趁敵人鬆懈時進攻。即使敵人聲勢浩大,軍心也已經穩定,即使敵人呼風喚雨,弄得天昏地暗,有陰兵猛獸,也都是幻象。可以用噴筒噴灑藥物來熏他們,或者在營門口殺狗來驅邪。將領要身先士卒,有進無退。前隊這樣做,後隊也跟著做。這樣才能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善於用藥的人,也應該在平時講明解蠱的道理,讓世人明白蠱毒是不能讓人死而復生的。一旦遇到蠱病,剛開始可以用催吐的方法,嚴重時可以用瀉下的方法。病情很久都沒好的,可以用和解的方法,或者針灸、擦拭、搓揉、震盪、熨燙等方法。不要因為怪異就驚訝,不要因為困難就害怕,而且一切治療方法都不要讓病人知道,這就是所謂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這樣才能驅除蠱毒。由此可見,良將用兵和良醫用藥,道理是一樣的。我把這篇文章寫完後,正要交給印刷廠,這時有中蠱的人發病。我給他開湯藥,稍微針刺一下,發現是一隻雌蠱,力量不足,就逃走了。第二天,病又復發,病人說:「老師來了,我再也不怕針了!」針刺果然沒有效果,我就用很重的敗鼓皮藥,又給他用艾灸。蠱很害怕艾灸,灸到乳房下三寸到四十壯時,就哭了起來;灸到五十壯以上時,就大哭起來。我問她的籍貫,她說:「我是深州某村人,我叫某某。我學的是白蓮教的教材,我們教裡有幾戶人家。」這個雌蠱原來是個女人,氣血已經衰弱,被教中的狡猾之人玩弄。她中蠱,是在愛姬剪頭髮的時候。至於那些假裝瞎子,進入山林署中稱王的,都是妖人的幻象,就像海市蜃樓一樣。不然,貪婪勝過韓公的人有很多,哪裡會有這麼多國王任他們掠奪呢?某縣有個官員很清廉,卻給妖人蓋了路票印章,不久就被調到其他地方。百姓感念他的清廉,用車送他,剛走到一半,車子就翻了,行李都沒事,卻丟失了數百兩銀子。我聽說後說:「這個官員氣衰,中蠱了!」果然,他後來得了癲癇而死。這件事和韓公的情況很相似,所以一併論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