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集成》~ (56)
(56)
1. 論和法
傷寒在表者可汗,在裏者可下,其在半表半裏者,惟有和之一法焉。仲景用小柴胡湯加減是已。然有當和不和誤人者;有不當和而和誤人者;有當和而和,不知寒熱之多寡、稟質之虛實、臟腑之燥濕、邪氣之兼併,以誤人者,是不可不辨也。
夫病當耳聾脇痛、寒熱往來之際,應用柴胡湯和解之。而或以桂枝、麻黃發表誤矣,或以大黃、芒硝攻裏,則亦誤矣。又或因其胸滿脇痛而吐之,則尤誤矣。蓋病在少陽,有三禁焉:汗、吐、下是也。且非惟汗吐下有所當禁,即舍此三法,而妄用溫藥,均為無益,而反有害。
古人有言:少陽膽為清淨之府,無出入之路,只有和解一法。柴胡一方,最為切當,何其所見明確,而立法精微,亦至此乎。此所謂當和而和者也。
然亦有不當和而和者,如病邪在表,未入少陽,誤用柴胡,謂之引賊入門,輕則為瘧,重則傳入心胞,漸變神昏不語之候。亦有邪已入裏,燥渴譫語,諸症叢集,而醫者僅以柴胡治之,則病不解。至於內傷勞倦,內傷飲食,氣虛血虛,癰腫瘀血諸症,皆令寒熱往來,似瘧非瘧,均非柴胡湯所能去者。
若不辨明症候,切實用藥,而借此平穩之法,巧為藏拙,誤人匪淺,所謂不當和而和者此也。
然亦有當和而和,而不知寒熱之多寡者,何也?夫傷寒之邪,在表為寒,在裏為熱,在半表半裏,則為寒熱交界之所。然有偏於表者則寒多,偏於裏者則熱多,而用藥須與之相稱,庶陰陽和平,而邪氣頓解。否則寒多而益其寒,熱多而助其熱,藥既不平,病益增劇,此非不和也,和之而不得寒熱多寡之宜者也。
然又有當和而和,而不知稟質之虛實者何也?夫客邪在表,譬如賊甫入門,豈敢遽(音jù,立刻,馬上。)登吾堂而入吾室,必窺其堂奧(音ào,泛指室內深處。)空虛,乃乘隙而進。是以小柴胡用人參者,所以補正氣,使正氣旺,則邪無所容,自然得汗而解。蓋由是門入,復由是門出也。
亦有表邪失汗,腠理緻密,賊無出路,由此而傳入少陽,熱氣漸盛,此不關本氣之虛,故有不用人參,而和解自愈者,是知病有虛實,法在變通,不可誤也。
然又有當和而和,而不知臟腑之燥濕者,何也?如病在少陽,而口不渴,大便如常,是津液未傷,清潤之藥,不宜太過,而半夏生薑皆可用也。若口大渴,大便漸結,是邪氣將入於陰,津液漸少,則辛燥之藥可除,而花粉瓜蔞,有必用矣。所謂臟腑有燥濕之不同者,此也。
然又有當和而和,而不知邪之兼併者,何也?假如邪在少陽,而太陽陽明未罷,是少陽兼表邪也,小柴胡湯加表藥,仲景有柴胡加桂枝之例矣。又如邪在少陽,而兼裏熱,則便閉譫語燥渴之症生,小柴胡湯中加里藥,仲景有柴胡加芒硝之例矣。又有三陽合病,合目則汗,面垢譫語遺尿者,用白虎湯和解之。
蓋三陽同病,必連胃腑,故以辛涼之藥,內清本腑,外徹肌膚,令三經之邪,一同解散,是又專以清劑為和矣,所謂邪有兼併者,此也。
由是推之,有清而和者,有溫而和者,有消而和者,有補而和者,有燥而和者,有潤而和者,有兼表而和者,有兼攻而和者。和之義則一,而和之法,變化無窮焉。知斯意者,則溫熱之治、瘟疫之方、時行痎瘧,皆從此推廣之,不難應手而愈矣。世人漫曰和解,而不能盡其和之法,將有增氣助邪,而益其爭,堅其病者,和云乎哉!
白話文:
在討論「和法」這個主題時,我們要明白,感冒如果在身體表面層次,可以使用發汗的方式治療;如果已經深入身體內部,可以使用瀉下的方式;但若是處於半表半裏的狀態,就只能採用調和的方法。張仲景使用小柴胡湯,並根據病情調整配方,就是這樣的做法。然而,有時該調和卻沒有調和,或是不該調和卻調和了,甚至在應該調和的情況下,忽略了寒熱的多少、體質的虛實、臟腑的乾濕,以及併發的邪氣,這些都會導致誤診誤治,這一點我們必須清楚。
當患者出現耳鳴、脅痛、寒熱交錯的症狀,應該使用柴胡湯來調和解表。如果在這種情況下,用桂枝、麻黃來發汗,或者用大黃、芒硝來攻裡,都是錯誤的。同樣地,如果因為胸部悶痛就嘔吐,更是大錯特錯。因為疾病在少陽階段,有三個絕對不能做的事情:發汗、催吐、瀉下。不僅如此,除了這三種方法之外,如果亂用溫補藥物,不但無益,反而可能有害。
古人說過,少陽膽是清淨的器官,沒有進出的通道,只能用調和的方法。柴胡湯是最恰當的選擇,它的見解清晰明確,立法細緻精妙,確實是當之無愧的調和之法。
然而,也有不該調和卻調和的情況。比如,病邪還在表層,尚未進入少陽階段,就誤用了柴胡湯,這就像是引狼入室。病情輕的,會變成類似瘧疾的疾病;病情重的,會進入心包,逐漸出現神智不清、無法言語的症狀。同樣地,如果病邪已經深入內臟,出現燥渴、譫語等症狀,醫生只用柴胡湯來治療,病情就不會好轉。對於因勞累、飲食失調、氣血虛弱、腫瘤、瘀血等引起的寒熱交錯,類似瘧疾但實際上不是瘧疾的症狀,柴胡湯也是無法根治的。
如果不分辨清楚病症,只是為了避免出錯,就使用這種看似穩妥的調和方法,對患者的誤導會非常嚴重。
另外,有時候雖然該調和,但在調和時,卻忽略了寒熱的多少。這是什麼意思呢?感冒的邪氣,如果在表面層次,表現為寒;如果深入內臟,表現為熱;而在半表半裏的狀態,就是寒熱交界的地方。然而,有的病例偏向表面,寒氣較多;有的病例偏向內臟,熱氣較多。用藥時必須考慮到這種差異,才能達到陰陽平衡,邪氣才能消除。否則,寒氣多的病情,用藥卻更增加寒氣;熱氣多的病情,用藥卻更助長熱氣。這樣一來,藥物失去平衡,病情就會加重,這並不是不調和,而是調和時未能掌握寒熱的多少。
再者,有時候雖然該調和,但在調和時,卻忽略了體質的虛實。這是什麼意思呢?當病邪侵襲表層,就像盜賊剛剛闖入門戶,不會立刻進入廳堂和房間,必須等到廳堂和房間虛弱時,才會趁機而入。因此,小柴胡湯中加入人參,目的就是補充正氣,讓正氣旺盛,邪氣自然無法存留,病人才能通過出汗來康復。這是從同一個門進來,再從同一個門出去的過程。
同樣地,如果表層的病邪未能及時排出,皮膚毛孔變得緊密,邪氣找不到出口,就會傳入少陽階段,熱氣逐漸增加。這與本身的氣血虛弱無關,因此,即使不使用人參,也能通過調和自愈。這說明,疾病有虛有實,治療方法需要靈活變通。
再者,有時候雖然該調和,但在調和時,卻忽略了臟腑的乾濕。比如,如果病在少陽階段,但患者不口渴,排便正常,這表示津液尚未受損,不需要使用過度滋潤的藥物,半夏和薑都可以使用。但如果患者極度口渴,排便逐漸困難,這表示邪氣將要進入陰臟,津液逐漸減少,此時就不能使用辛燥的藥物,而需要使用花粉、栝樓等滋陰的藥物。這就是臟腑乾濕不同的情況。
再者,有時候雖然該調和,但在調和時,卻忽略了邪氣的併發。比如,如果邪氣在少陽階段,但太陽和陽明的病狀尚未消失,這就是少陽併發表邪的現象。在小柴胡湯中加入表藥,張仲景就有柴胡加桂枝的案例。又如,邪氣在少陽階段,同時併發內熱,就會出現便祕、譫語、燥渴等症狀。在小柴胡湯中加入內藥,張仲景就有柴胡加芒硝的案例。還有三陽合併的病狀,閉眼就出汗,臉部污垢、譫語、尿失禁,這時需要用白虎湯來調和解表。
當三陽同時患病,必然會影響到胃腑,因此,使用辛涼的藥物,可以內清臟腑,外透肌膚,讓三條經絡的邪氣一同散去,這就是專門使用清熱藥物作為調和的方法,這就是邪氣併發的情況。
由此推論,有清熱調和的,有溫補調和的,有消炎調和的,有補益調和的,有乾燥調和的,有滋潤調和的,有表裡兼治的調和,有攻補兼施的調和。調和的基本原則是一致的,但調和的方法卻是千變萬化。理解了這個道理,對於溫熱病的治療、瘟疫的療法、季節性瘧疾的擴展,都能從這裡推廣開來,就能輕鬆地應對各種疾病了。然而,現在的人們只是簡單地說調和,卻不能完全掌握調和的精髓,結果往往會助長邪氣,加重病情,這怎麼能算是真正的調和呢!
2. 論下法
然有當下不下誤人者;有不當下而下誤人者;有當下不可下而妄下之,誤人者;有當下不可下,而又不可以不下,下之不得其法,以誤人者;有當下而下之,不知淺深,不分便溺與蓄血,不論湯丸以誤人者;又雜症中,不別寒熱、積滯、痰水、蠱血、癰膿以誤人者,是不可不察也。
何謂當下不下?仲景云:少陽病,得之二三日,口燥咽乾者,急下之;少陰病,六七日,腹滿不大便者,急下之;下利脈滑數,不欲食,按之心下鞭者,有宿食也,急下之;陽明病,譫語不能食,胃中有燥屎也,急下之;
陽明病,發熱汗多者,急下之;少陰病,下利清水,色純青,心下必痛,口乾燥者,急下之;傷寒六七日,目中不了了,睛不和,無表症,大便難者,急下之。此皆在當下之例,若失時不下,則津液枯竭,身如槁木,勢難挽回矣。
然又有不當下而下者,何也?如傷寒表症未罷,病在陽也,下之則成結胸。病邪雖已入裏,而散漫於三陰經絡之間,尚未結實,若遽下之,亦成痞氣,況有陰結之症,大便反鞭,得溫則行,如開冰解凍之象。又雜病中有高年血燥不行者,有新產血枯不行者,有病後亡津液者,有亡血者,有日久不更衣,腹無所苦,別無他症者,若誤下之,變症蜂起矣。所謂不當下而下者,此也。
然又有當下不可下者,何也?病有熱邪傳裏,已成可下之症,而其人臍之上下左右,或有動氣,則不可下。經云:動氣在右不可下,下之則津液內竭,咽燥鼻乾,頭眩心悸也;動氣在左不可下,下之則腹內拘急,食不下,動氣更劇,雖有身熱,臥則欲蜷;動氣在上不可下,下之則掌握煩熱,身浮汗泄,欲得水自灌;動氣在下不可下,下之則腹滿頭眩,瀉則清榖(音gǔ,落葉喬木,樹皮纖維可造紙。亦稱「構」、「楮」。
),心下痞也。又咽中閉塞者不可下,下之則下輕上重,水槳不入,蜷臥身疼,下利日數十行;又脈微弱者不可下;脈浮大,按之無力者,不可下;脈遲者不可下;喘而胸滿者不可下;欲吐欲嘔者不可下;病人陽氣素微者不可下,下之則呃;病人平素胃不能食者不可下;病中能食,胃無燥屎者不可下;小便清者不可下;病人腹滿時減,復如故者不可下,若誤下之,變症百出矣。所謂當下不可下而妄下誤人者,此也。
然有當下不可下,而又不得不下者,何也?夫以羸弱之人,虛細之脈,一旦而熱邪乘之,是為正虛邪盛,最難措手。古人有清法焉,有潤法焉,有導法焉,有少少微和之法焉,有先補後攻,先攻後補之法焉,有攻補並行之法焉,不可不講也。如三黃解毒,清之也;麻仁梨汁,潤之也;蜜煎豬膽汁土瓜根,導之也;涼膈散、大柴胡,少少和之也。
更有脈虛體弱,不能勝任者,則先補之而後攻之,或暫攻之而隨補之,或以人參湯,送下三黃枳朮丸,又或以人參、瓜蔞、枳實,攻補並行,而不相悖。蓋峻劑一投,即以參、朮、歸、芍,維持調護於其中,俾邪氣潛消,而正氣安固,不愧為王者之師矣。
又有雜症中,大便不通,其用藥之法,可相參者,如老人,久病人,新產婦人,每多大便閉結之症,丹溪用四物湯,東垣用通幽湯,予嘗合而酌之,而加以蓯蓉、枸杞、柏子、芝麻、松子仁、人乳、梨汁、蜂蜜之類,隨手取效。
又嘗於四物加升麻,及前滋潤藥,治老人血枯,數至圊而不能便者,往往有驗,此皆委曲疏通之法。若果人虛,雖傳經熱邪,不妨借用。寧得猛然一往,敗壞真元,至成洞瀉,雖曰天命,豈非人事哉?所謂下之貴得其法者,此也。
然又有當下而下,而不知淺深,不分便溺與蓄血,不論湯丸以誤人者,何也?如仲景大承氣湯,必痞滿燥實兼全者乃可用之。若僅痞滿而未燥實者,仲景只用小承氣湯,除去芒硝,恐傷下焦陰血也。燥實在下而痞滿輕者,仲景只用調胃承氣湯,除去枳朴,恐傷上焦陽氣也。又有太陽傷風症,誤下而傳太陰,以致腹痛者,則用桂枝湯加芍藥。
大實痛者,桂枝湯加大黃,是解表之中兼攻裏也。又有邪從少陽來,寒熱未除,則用大柴胡湯,是和解之中兼攻裏也。又結胸症,項背強,從胸至腹,鞭滿而痛,手不能近者,仲景用大陷胸湯;若不按不痛者,只用小陷胸湯。若寒食結胸用三白散,熱藥攻之。
又水結胸,頭出汗者,用小半夏加茯苓湯。水停脇下痛不可忍者,則用十棗湯。凡結胸陰陽二症,服藥罔效,活人倶用枳實理中丸,應手而愈。又《河間三書》云:鬱熱蓄甚,神昏厥逆,脈反滯澀,有微細欲絕之象,世俗未明造化之理,投以溫藥,則不可救。或者妄行攻下,致殘陰暴絕,勢大可危,不下亦危,宜用涼膈散,合解毒湯,養陰退陽,積熱藉以宣散,則心胸和暢,而脈漸以生,此皆用藥淺深之次第也。又如太陽症未罷,口渴,小便短澀,大便如常,此為溺澀不通之症,治用五苓散。
又太陽傳本,熱結膀胱,其人如狂,小腹硬滿而痛,小便自利者,此為蓄血下焦,宜抵當丸;若蓄血輕微,但少腹急結,未至硬滿者,則用桃仁承氣湯,或用生地四物湯,加酒洗大黃各半下之,尤為穩當。蓋溺澀症大便如常,燥糞症小便不利,蓄血症小便自利,大便色黑者,此便溺蓄血之所由分也。
血結膀胱,病勢最急,抵當湯;稍輕者,抵當丸;結胸惡症悉具,則用大陷胸湯;稍輕者,大陷胸丸;其他蕩滌腸胃,推陳致新之法,則皆用湯。古人有言:凡用下藥攻邪氣,湯劑勝丸散,誠以熱淫於內,用湯液滌除之,為清淨耳,此湯丸之別也。
然又有雜症中,不別寒熱、積滯、老痰、水蠱、血積、癰膿,以誤人者,何也?東垣治傷食症,腹痛便閉拒按者,因於冷食,用見蜆丸;因於熱食,用三黃枳朮丸;若冷熱互傷,則以二丸,酌其所食之多寡而互用之,應手取效。又實熱老痰,滾痰丸;水腫實症,神佑丸;蠱積,剪紅丸;血積,花蕊丹、失笑丸;腸癰,牡丹皮散。隨症立方,各有攸宜。
此雜症攻下之良法也。
近世病家不講於法,每視下藥為畏途,病者亦視下藥為砒鳩(砒鳩,音pījiū,砒為「砷」的舊稱,鳩為鳩鴿科的鳥的泛稱。),致令熱症垂危,袖手旁觀,委之天數,大可悲耳。昔張子和,儒門事親三法,即以下法為補,謂下去其邪,而正氣自復。穀肉果菜,無在而非補養之物。
雖其說未合其宜,而於治病攻邪之法,正未可缺。吾願學者仰而思之,平心而察之,得其要領,以施救濟之方,將以躋斯民於壽域不難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