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時進

《一見能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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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卷之三

2. 辨症上

3. 醫藥辨

或問仲景、東垣、河間、丹溪諸書孰優?學之宜何主?曰:宜專主《內經》而博觀乎四子,斯無弊矣。蓋《內經》猶儒者之六經,無所不備,四子之說,則猶學庸論孟,為六經之階梯,不可缺一者也。四子初無優劣,但各發明一義耳。仲景見《內經》載傷寒而其變遷反復之詳未備也,故著三百九十七法,一百十七方,以盡其變。

後人宗用既久,漸失其真,遂以通治溫暑及內傷諸症,以致誤人,故河間出而始發明治溫暑之法,東垣出而始發明治內傷之法。河間之說,即《內經》五運六氣之旨,東垣之說,即《內經》飲食勞倦之義。仲景非不知溫暑與內傷也,特其著書未之及,河間、東垣之於傷寒,則遵用仲景而莫敢違矣。

至於丹溪出,而又集諸醫之大成,發明陰虛發熱,類於外感內傷及濕熱相火為病甚多,隨症著論,亦不過闡《內經》之虛旨,補前賢之未備耳。故曰:外感法仲景,內傷法東垣,熱病用河間,雜病用丹溪,一以貫之,歸於《內經》,斯醫道之大全矣。

愚按:既有陰虛火旺之人,豈無陽虛火衰之輩,火乃天地間真陽之氣,天非此火,不能生物,人非此火,不能有生。張景岳主補火立論,亦發前人之所未發也。獨是少火生氣,壯火食氣,宜補少火,不可助壯火耳,學景岳者宜察之。

或問仲景處方,藥品甚少,東垣用藥,多至二十餘味,丹溪云:予每治病,用東垣之藥,效仲景處方,庶品數少,則藥力專精,丹溪何以不法東垣而效仲景耶?曰:明察藥性,莫如東垣。蓋所謂聖於醫者也。故在東垣則可多,他人而效其多,則亂雜矣。東垣如韓信將兵,多多益善,丹溪不過能將十萬,故不敢效其多。

或問東南氣熱,可服寒藥;西北氣寒,須用溫藥。然今東南之俗,胡椒薑桂,人常食之,不見生病;西北士夫,畏食胡椒辛熱之物。何也?曰:東南雖然,然地卑有濕,食辛熱藥,亦能去濕;西北雖寒,然地多高燥,食辛熱藥,卻能助燥。故而治病用藥者,須識此意。東垣、丹溪多自制方,蓋二公深明本草藥性,洞究《內經》處方要法,故能自制。

自宋以來,局方盛行,人皆遵用,不敢輕率自為,局方論症治疾,雖多差謬,丹溪曾論辨之,然方皆明醫所制,其君臣佐使,輕重緩急,大小多寡之法,則不差也。近因東垣、丹溪之書大行,世醫見其不用古方,卒皆效顰,輒自制方,然藥性不明,處方之法莫究,魯莽亂雜,反致生害。甚有變證多端,遂難識治。

且夫藥之氣味,厚薄不同,如五味子之味厚,故東垣方少者五六粒,多則十數粒,今世醫或用二三錢。石膏味淡薄,故白虎湯用半兩,今世醫不敢多用,補上治下,劑宜輕少,今不論上下,率用大劑,丸散湯液,各有攸宜,今不論緩急,率用湯煎,如此類者多矣。今之為醫者,若不熟讀本草,深究《內經》而輕自制方者,鮮不誤人也。

或問今人言東垣之法,可用於北;丹溪之法,可行於南,如何?曰:東垣北醫也,羅謙甫傳其法,以聞於江浙。丹溪南醫也,劉宗厚世其學,以名於陝西。果如其言,則《本草》、《內經》皆神農、黃帝、岐伯之說,亦正宜施於北方耶?夫五方所生異病,及治之異宜,《內經》「異方法宜論」、「五常正大論」已詳言之矣。又如北方多寒,南方多熱,江湖多濕,嶺南多瘴,謂其得此氣多,故多生此病。

非謂北方無熱,南方無寒也。至於治寒以熱,治熱以寒,則五方皆同,豈有南北之異耶?但人之臟腑,火各居二,天之六氣,熱者三分又半,故天下之病熱多而寒少,觀《內經·至真要大論病機》一篇可見。又濕熱相火致病甚多,自王太樸註文湮沒,以致局方偏用溫熱之藥,故丹溪出而闡《內經》之旨,辨局方之偏,論濕熱相火之病,以補前人之未備耳。後人不識,見其多用芩、連、梔、柏之類,苦寒之藥,遂以為宜用於南,淺矣哉!

白話文:

有人問,張仲景、李東垣、劉河間、朱丹溪這些醫家的著作哪一本比較好?學習時應該以誰為主?我的回答是:應當專心研究《黃帝內經》,同時廣泛閱讀這四位醫家的著作,這樣就不會有偏頗了。因為《黃帝內經》就像儒家的六經,內容包羅萬象,而這四位醫家的理論,就像是《大學》、《中庸》、《論語》、《孟子》,是理解六經的階梯,每一本都不可或缺。

這四位醫家並無優劣之分,他們只是各自闡述了一個主要的觀點。張仲景發現《黃帝內經》雖然提到了傷寒,但對於其轉變和複雜性的描述並不夠詳細,所以寫下了三百九十七種治療方法和一百一十七個方劑,以補足其變化。但後世的人們過度依賴這些方法,逐漸失去了其本質,甚至將其應用於治療溫熱和內傷等其他病症,導致了誤診,因此劉河間和李東垣分別提出了治療溫熱和內傷的法則。

劉河間的理論,實際上就是《黃帝內經》中關於五運六氣的內容,而李東垣的理論,就是《黃帝內經》中關於飲食勞倦的原則。張仲景當然也知道溫熱和內傷,只是他的書中沒有詳細描述,劉河間和李東垣在處理傷寒時,還是遵循張仲景的方法,不敢違背。

到了朱丹溪,他彙集了前人的智慧,提出了陰虛發熱的理論,並且指出許多疾病是由濕熱和相火引起的,他根據症狀撰寫論文,其實也是在闡述《黃帝內經》的原理,補充前人的不足。因此,我們可以說,外感病應跟隨張仲景的理論,內傷病應跟隨李東垣的理論,熱性疾病應採用劉河間的理論,複雜疾病應採用朱丹溪的理論,統一這些理論,最終回歸到《黃帝內經》,這就是醫學的完整體系。

然而,既然有陰虛火旺的情況,那麼是否也有陽虛火衰的情況呢?火是天地之間真正的陽氣,如果沒有這種火,天就不能孕育生命,人也不能生存。張景嶽提出補火的理論,也是前人未曾提及的。但是,少量的火可以促進生命活力,而過量的火則會消耗生命能量,所以我們應該補充少量的火,而不是增加過量的火。學習張景嶽理論的人應該注意到這一點。

有人問,張仲景開出的藥方,藥材數量很少,而李東垣的藥方,藥材數量多達二十多種,朱丹溪曾經說過,他每次治病,都使用李東垣的藥方,效果像張仲景的藥方一樣,只是藥材的種類更少,為什麼朱丹溪不跟隨李東垣,而是模仿張仲景呢?我的回答是:在辨別藥性方面,無人能出李東垣之右。他就是醫學界的聖人。所以對於他來說,可以使用更多的藥材,但如果其他人盲目模仿他,就會造成混亂。李東垣就像韓信指揮軍隊,越多越好,而朱丹溪只能指揮十萬人,所以他不敢使用太多的藥材。

有人問,在東南地區,氣候炎熱,可以服用寒涼的藥物;而在西北地區,氣候寒冷,需要使用溫熱的藥物。但是現在東南地區的人們經常食用胡椒、薑、肉桂等辛辣食物,卻不見生病;西北地區的知識分子,卻害怕食用辛辣的東西。這是為什麼呢?我的回答是:雖然東南地區氣候炎熱,但由於地勢低窪,濕氣較重,食用辛辣的藥物,也能去除濕氣;而西北地區雖然氣候寒冷,但地勢高亢,空氣乾燥,食用辛辣的藥物,反而會加重乾燥。因此,醫生在開藥時,必須瞭解這些情況。

李東垣和朱丹溪經常自己創製藥方,這是因為他們深入理解了本草的藥性和《黃帝內經》的處方原則,所以能夠自行創製。自宋代以來,官方的藥方開始流行,人們都遵從使用,不敢輕易自創。這些藥方在診斷和治療疾病時,雖然有很多錯誤,但朱丹溪曾經對其進行了評論。然而,這些藥方都是由經驗豐富的醫生製定的,其中的君臣佐使、輕重緩急、大小多寡等原則,都是正確的。

最近,由於李東垣和朱丹溪的著作廣泛流傳,許多醫生看到他們不使用古方,就紛紛模仿,自行創製藥方,然而他們對藥性的認識不夠深刻,對於處方的原則也沒有深入研究,粗心大意地混亂搭配,反而導致了病人受到傷害。有些病情複雜多變,很難辨認和治療。

藥材的氣味厚薄不同,例如五味子的氣味濃厚,所以在李東垣的方劑中,通常只需要五六粒,最多十幾粒,但現在的醫生可能會使用二三錢。石膏的氣味清淡,所以在白虎湯中使用半兩,但現在的醫生不敢大量使用。對於上部和下部的治療,劑量應當輕微,但現在的醫生不分上下,一律使用大劑量。丸、散、湯、液各有適應症,但現在的醫生不考慮病情的緩急,一律使用煎湯。類似的情況很多。現在的醫生如果不熟讀本草,深入研究《黃帝內經》,輕易自創藥方,很容易誤診。

有人問,現在人們認為李東垣的理論適用於北方,而朱丹溪的理論適用於南方,這是怎麼回事?我的回答是:李東垣是北方的醫家,羅謙甫傳承了他的理論,並在江浙地區傳播。朱丹溪是南方的醫家,劉宗厚繼承了他的學說,並在陝西地區成名。如果按照這種說法,《本草》、《黃帝內經》都是神農、黃帝、岐伯的理論,也應該只適用於北方嗎?

五方所產生的疾病不同,以及治療方式的不同,《黃帝內經》中的“異方法宜論”和“五常正大論”已經詳細說明瞭。例如,北方氣候寒冷,南方氣候炎熱,江湖地區濕氣重,嶺南地區瘴氣多,這是因為這些地方的氣候條件導致了這些疾病的多發。但這並不是說北方沒有熱病,南方沒有寒病。對於寒病,我們使用熱藥來治療;對於熱病,我們使用寒藥來治療,這在五方都是相同的,哪裡存在南北的差異呢?

然而,人體的臟腑,火佔據了大部分,而天地間的六氣,熱氣佔了三分之二以上,因此全球的疾病中,熱病多於寒病,這在《黃帝內經·至真要大論病機》一篇中可以見到。此外,濕熱和相火導致的疾病非常多,但自從王太樸注釋的文章消失後,官方的藥方傾向於使用溫熱的藥物,因此朱丹溪出現,闡述了《黃帝內經》的理論,辨別了官方藥方的偏差,討論了濕熱和相火導致的疾病,以補充前人的不足。後人不瞭解這些,看到朱丹溪常用黃芩、黃連、梔子、柏子等人參、黃芪等藥物,就以為他主張使用苦寒的藥物,這是淺薄的想法!

4. 證有疑似辨

天下皆輕談醫,醫者輒以長自許,一旦臨疑似之症,若處雲霧,不辨東西,幾微之間,瞬眼生殺矣。夫虛者補之,實者瀉之,寒者溫之,熱者清之,雖在庸淺,當不大謬。至如至實有羸狀,誤補益疾;至虛有盛候,反瀉含冤。陰症似乎陽,清之必弊;陽症似乎陰,溫之轉傷。

當斯時也,非察於天地陰陽之故,運氣經脈之微,鮮不誤者。抑積聚在中,實也,甚則嘿嘿不欲語,肢體不欲動,或眩暈昏花,或泄瀉不實,皆大實有羸狀也。正如食而過飽,反倦怠嗜臥也。脾胃損傷,虛也,甚則脹滿而食不得入,氣不得舒,便不得利,皆至虛有盛候也,正如飢而過時,反不思食也。

脾腎虛寒,真陰症也,陰盛之極,往往格陽,面目紅赤,口舌裂破,手揚足擲,語言錯妄,有似乎陽也。正如嚴冬慘肅而水澤復堅,堅為陽剛之象也。邪熱未解,真陽症也。陽盛之極,往往發厥,厥則口鼻無氣,手足逆冷,有似乎陰也。正如盛夏炎灼,而林木流津,津為陰柔之象也,諸凡疑似之症,不可更僕數,一隅三反,是有望乎智者。大抵症既不足,憑當參之脈理,脈又不足,憑當取諸沉候。

彼假症之發現皆在表也,故浮取脈而脈亦假焉。真症之隱伏,皆在裡也,故沉候脈而脈可辨耳。脈辨已真,猶未敢恃,更察稟之厚薄,症之新久,醫之誤否,夫然後濟以湯丸,可以十全,使諸疑似之症,瀕於死而復生之,何莫非仁人君子之遺澤耶!

白話文:

【對於病症的辨識】

現在的人們常輕易地談論醫學,許多醫生往往自信滿滿,然而,當面對一些難以辨認的病症時,就像身處雲霧之中,無法辨別方向,稍有差池,就可能瞬間決定了病人的生死。虛弱的病人應予以滋補,強壯的應當排瀉,寒涼的應溫暖調理,燥熱的則需清涼,即使是普通的醫生,這樣做也不會太離譜。但若非常嚴重的病情呈現出虛弱的樣子,誤補反而加重病情;非常虛弱的病情卻呈現出強壯的徵兆,反瀉就會造成更大的冤屈。陰性病症看起來像陽性,用清涼的藥物治療必定會有後果;陽性病症看似陰性,用溫熱的藥物治療反而會造成傷害。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不瞭解天地陰陽的運作,以及運氣經脈的細微變化,很少有人不會犯錯。像是體內有積累的病患,這是實症,嚴重時,他們往往不想說話,四肢也不想動彈,或是出現頭暈目眩、視線模糊,或是腹瀉不止,這都是嚴重病症呈現出虛弱的狀態,就像吃得太飽反而會感到疲憊想睡覺。脾胃受損,這是虛症,嚴重時,腹部會感到脹滿,食物難以下嚥,氣息不通暢,大小便也困難,這都是極度虛弱時出現的強壯徵兆,就像飢餓過久反而不想吃東西。

脾腎虛寒,這是真正的陰性病症,當陰氣達到極點時,往往會表現出陽性反應,臉色紅潤,口舌龜裂,手舞足蹈,言語錯亂,看起來像是陽性病症。這就像是嚴冬的酷寒讓水面結冰,結冰是陽剛的象徵。邪熱未解,這是真正的陽性病症,當陽氣達到極點時,往往會產生休克,休克時口鼻無氣,手腳冰冷,看起來像是陰性病症。這就像是盛夏的酷熱讓樹木流汗,汗水是陰柔的象徵。類似這樣的疑似病症,多得數不清,舉一反三,希望聰明的醫生能夠理解。基本上,如果病症不明顯,應該參考脈搏的狀況;如果脈搏也不明顯,應該進一步觀察深層的徵兆。

假性的病症通常出現在表面,所以表面的脈搏也是假的。真實的病症通常藏在體內,所以深入探查脈搏就能分辨。脈搏判斷正確了,還不能完全放心,更需要觀察患者的體質,病症的新舊,以及是否曾被誤診。然後再根據這些資訊開立藥方,才能確保萬無一失,讓所有疑似病症的患者,即使在死亡邊緣也能重獲新生,這不正是仁人君子的慈悲為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