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穎甫

《曹氏傷寒金匱發微合刊》~ 《金匱發微》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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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匱發微》 (18)

1. 婦人產後病脈證治第二十一

問曰:「新產婦人有三病,一者病痙,二者病鬱冒,三者大便難,何謂也?」師曰:「新產血虛多汗出,喜中風,故令病痙。亡血復汗,寒多,故令鬱冒。亡津液胃燥,故大便難。」

婦人懷孕,周身血及水液,盡資養胎之用。至於臨產,養胎之血及水液,載胎以出,譬之順水行舟,水隨舟下。產後血液虛耗,正不待言。陰亡於內,則陽張於外,陰耗陽張,故令腸胃內燥。肌腠外疏,營魄弱而汗液泄,風乘其虛,始則中風。風燥傷筋,因轉為痙,此即栝蔞桂枝證也。

脾為統血之藏,血虛則脾精不行,腸胃燥而大便難。此即脾約,麻仁丸證也。血分與陽氣合則溫,與陽氣離則寒。西醫謂血中無氣者,妄也。但內含而不外散耳(血中無氣安有熱度)。產後亡血而陽浮於上,陽浮則表虛而汗出,陰寒襲虛,內藏微陽益不能支,因致鬱而上冒,若暴厥狀,此桂枝去芍藥加龍骨牡蠣湯證也。以上三證,並為亡陽傷津,要其為大便之難則一。

設不大便無所苦,不妨徐俟津液之復,大便自通,雖不治亦可也。

產後鬱冒,其脈微弱,嘔不能食,大便反堅,但頭汗出。所以然者,血虛而厥,厥而必冒,冒家欲解,必大汗出,以血虛下厥,孤陽上出,故頭汗出。所以產婦喜汗出者,亡陰血虛,陽氣獨盛,故當汗出,陰陽乃復。大便堅,嘔不能食,小柴胡湯主之。

此申上節鬱冒大便難而發明其病理,非謂小柴胡湯,可通治鬱冒大便難也。仲師所以不出方治者,正以證有輕重,劑量可隨時增減也。至不明病理而妄治之,則殆矣。證情由於血虛,自當以養血為主,是故產後血虛,不惟桂枝去芍藥加龍骨牡蠣為治標之法,而初非正治,即仲師小柴胡湯,亦為「大便堅,嘔不能食」而設,亦非通治鬱冒。鬱冒之脈所以微弱者,亦由血虛。

血虛則肝陰虧而胆液生燥,少陽之氣上逆,則嘔不能食。嘔則胃燥,津液不能下溉大腸而大便堅。故治此者,但需小柴胡湯以平胆胃之逆,使膈上津液足以下潤大腸,諸恙可愈。若夫虛陽上浮,則但頭汗出。陰虛陽越,則衛不與營和,但令助營氣之弱,使與衛氣相接,其病自愈。

曰:「冒家欲解,必大汗出乃愈」者,此即「藏無他病,先其時發汗則愈,宜桂枝湯」之例也。如營氣過弱,異於血實不行,即當去芍藥。陽氣上盛,吸水不降,即當加龍骨、牡蠣,可以片言決也。陳修園乃謂小柴胡湯通治鬱冒及便難,有是理乎。予嘗治湖南曹姓婦產後冒風惡寒泄瀉之證,經前醫兩進小柴胡湯,泄瀉雖止,而壯熱頭暈,多汗而喘,一身盡疼,惡露不行。

予謂產後百脈空虛,風寒易入,此即惡寒泄瀉所由來,此時不用溫中補虛,反用解外之小柴胡湯張發其陽氣,因有發熱頭暈之變。瘀血為陽氣吸引,不得下行,故身痛。陽氣鬱冒於上,故多汗而喘。予即認定虛寒,用潞參三錢、炙黃耆三錢、熟地黃二兩、歸身五錢、附子三錢、麥冬四錢,外加薑、棗,一劑而浮陽減,繼以膠艾湯,而惡露通。

夫小柴胡湯能致鬱冒,豈有本鬱冒而反用小柴胡湯之理?足見仲師此方,專為大便堅嘔不能食而設。蓋以止少陽之嘔逆,留胃液而潤腸燥,並欲下行之腑氣,不為浮陽吸引也。仲師恐人誤認為鬱冒方治,故於節末另提「大便堅,嘔不能食」兩層。二者之中,又以嘔不能食為主。

然非好學深思,心知其意,固未易為淺見寡聞道也。

病解能食,七八日更發熱者,此為胃實,宜大承氣湯主之。

病解能食,則胆胃氣平而嘔吐止,胃中津液,得以下潤大腸矣(小柴胡湯重用黃芩,令人大便泄,屢驗)。乃至七八日更發熱者,此必非陰虛生熱可知也。但按其脈而滑大,便當乘胃氣之強,用大承氣湯以攻之,所謂曲突徙薪也。獨怪近世醫家,遇虛羸之體,雖大實之證,不敢竟用攻劑,不知胃實不去,熱勢日增及其危篤而始議攻下,有惜其見幾不早耳。

產後腹中㽲痛,當歸生薑羊肉湯主之,並治腹中寒疝,虛勞不足。

㽲,音絞,急也。陳修園以為緩痛,殊謬誤。

產後下血過多,其人水分不足,則因虛生燥而大便難。水分過多,則因虛生寒而腹中㽲痛。當歸生薑羊肉湯,當歸以補血,生薑以散寒,羊肉以補虛,而㽲痛可止。惟治腹中寒疝虛勞不足,宜於本方中加生附子一枚,非惟去病,兼能令人有子,予於趙振聲妻張氏親驗之。蓋前此所以不孕者,以其有痛淋也(每痛必下白物一滴),服此方而痛淋止矣。

產後腹痛,煩滿不得臥,枳實芍藥散主之。

枳實芍藥散

枳實(燒令黑勿太過)芍藥(各等分)

上二味,杵為散,服方寸匕,日三服,併主癰膿,大麥粥下之。

產後腹痛有三,一為虛寒之痛,上節所謂㽲痛是也。一為蓄血之痛,後節枳實芍藥散治之有愈者是也。一為胃實,血不流行之證,即此煩滿不得臥者是也。血少而不能交會於心則煩。胃氣頓滯則滿。胃不和則脹懣而不得臥。方用芍藥以通血分之瘀,枳實以導胃實之滯,併用大麥粥以調養肝脾,但使血分通調,中氣疏暢,煩滿自止。煩滿止,然後營衛調適,臥寐坦然矣。

師曰:「產婦腹痛,法當以枳實芍藥散。假令不愈者,此為腹中有瘀血著臍下,宜下瘀血湯主之,亦主經水不利。」

瘀血湯

大黃(一兩)桃仁(三十個)蟅蟲(二十枚去足熬,按此即地鼈蟲)

上三味,末之,煉蜜和為四丸,以酒一升煮丸,取八合頓服之,新血下如豚肝。

前證為血少不能流通,兼胃濁失降之故,故其腹痛,雖與虛寒有別,要猶未為實證也。惟用前方不效者,乃可決為產後瘀血,而利用急攻。胞中之血由衝任吸引而上者,以臍下為衝要,故血瘀必著臍下。按下瘀血湯方治,大黃、桃仁與抵當同,惟用蟅蟲而不用蝱蟲、水蛭,則與抵當異,此二方所以不同者,要不可以不辨也。產後血去既多,不同經閉之證,故不用吮血之蟲類,恐兼傷及新血也。

蟅蟲生於塵穢之中,善於攻竄,而又不傷新血,故於產後為宜,雖亦主經水不利,氣體虛羸者或宜之,要未可去堅癖之乾血也。

產後七八日,無太陽證,少腹堅痛,此惡露不盡,熱在裏,結在膀胱也(二句舊譌為節末,今校正)。不大便,煩躁發熱,切脈微實,日晡時更倍煩躁發熱(此句舊譌在日晡句上,無理,今校正),不食,食則譫語,至夜即愈,宜大承氣湯主之。

產後七八日,無太陽證,則不病痙及鬱冒可知。若少腹堅痛,則為產後惡露不盡。外雖無熱,正以熱結在裏而血瘀胞中,此節蓋借熱入血室,引起陽明實證,故「熱在裏」二語,當在「惡露不盡」下,今在節末,則傳寫之誤也。設證情為熱入血室,則營氣夜行於陽,當得夜分譫語。

設但見不大便煩躁發熱,猶難斷為陽明實證,惟切其脈滑大而實,乃可斷為胃家實,加以日晡所太陰濕土當王,陽氣衰而地中水氣上行,此時不能稍抑其陽氣,反見心中煩亂而手足無所措,熱勢倍於日中,即可斷為陽明亢熱,且不食則已,食即譫語,至夜中陰盛之時,譫語反止,其不為熱入血室而為陽明實證明矣。仲師言「宜大承氣湯」者,恐人誤認為桃核承氣證也。

曾記戊辰年高長順女病此二十餘日,已更數醫矣,其證能食,日晡所必發壯熱,脈大而實。予用生大黃四錢、厚朴二錢、枳實四錢、芒硝三錢,一劑熱除,即係此證。愚按「更倍發熱」四字,當在「日晡時煩躁」下,《傷寒論》以日晡所發熱屬陽明,可為明證,反在「日晡」句上,亦誤,特訂正之。

產後風,續續數十日不解,頭微疼,惡寒,時時有熱,心下悶,乾嘔,汗出,雖久,陽旦證續在者,可與陽旦湯

陽旦湯方

桂枝(三兩去皮)芍藥(三兩)甘草(二兩炙)生薑(三兩切)大棗(十二枚劈)附子(一枚)牡桂(四兩)

產後之證,肌表空虛,中風較易。續續云者,以其虛而易受,故時乘而續受也。續而復續,因致數十日不解。頭微痛,惡寒,時時有熱,此皆太陽中風桂枝湯的證。太陽中風,肌腠閉而皮毛開,故汗出。濕痹肌肉,內困脾陽,故心下悶。《傷寒論》所謂「繫在太陰」也。濕在心下,胃不能受,則為乾嘔。

皮毛之浮汗,但泄水氣,而肌理之營氣不行,故雖至數十日,陽旦證依然不減,仍當用桂枝加桂並加炮附子一枚之陽旦湯,以助裏陽而發肌理之汗,其病方愈。所以加牡桂、附子者,桂枝湯治其本病,病久而裏陽虛,非加桂附以助之,肌理之汗不出也。

產後中風發熱,面正赤,喘而頭痛,竹葉湯主之。

竹葉湯方

竹葉(一把)葛根(三兩)防風桔梗、桂枝、人參、甘草(各一兩)附子(一枚炮)生薑(五兩)大棗(十五枚)

上十味,以水一斗,煮取二升半,分溫三服,覆使汗出。頸項強,用大附子一枚,破之如豆大,前藥揚去沫。嘔者加半夏半升洗。

產後中風發熱,起於血去過多而營氣虛寒。風本陽邪,易於發熱,不似寒邪外薄,皮毛之內,水氣生寒,必待營熱內抗,然後發熱也。但發熱而面色赤,則陽鬱於上,與惡寒時時有熱者異。喘而頭痛,則與頭微疼者亦異。夫面正赤,為胃熱上薰,痰飲篇可證也。然產後體虛,豈宜於胃家未實,加大黃以利之,此一難也。

中風表證未罷,固不應急攻其裏,但在表之浮陽,吸陽明浮熱上升,於清熱一層,豈宜置之不論,而本體又甚虛寒,此二難也。惟喘而頭痛,究為風熱相摶。竹葉湯方治,竹葉、葛根以清胃熱,防風、桔梗以散風而定喘,餘則仍從陽旦湯意,去芍藥而加人參。所以去芍藥加人參者,則以陰虛不任苦泄而急於營養之故。

「傷寒少陰下利,真武湯去芍藥」,「吐下後液虧,桂枝白虎二湯加人參」,此其例也。予早年聞北京產婦,三日後即服吉林參湯,一月後,產婦氣體如未產時,此其明證。又按本方清太陽陽明風熱,溫脾藏之虛寒,與桂枝加葛根湯、栝蔞桂枝湯用意略同,不使陽邪內陷經輸,發為柔痙,倘亦上工治未病之旨乎。

婦人乳中虛,煩亂嘔逆,安中益氣,竹皮大丸主之。

竹皮大丸

竹茹石膏(各二分)桂枝、白薇(各一分)甘草(七分)

上五味,末之,棗肉和丸,彈子大,飲服一丸,日三夜二服。有熱倍白薇,煩喘者,加枳實一分。

婦人乳汁,為精血所化,常見乳子之婦,終年月事不行,可為明證。乳中虛者,或產婦體本虛羸,納穀減少,或因小兒吮乳過多,乳少不能為繼,於是營陰不足,心中煩亂,胃納既少,生血之原,本自不足,加以無饜之吸吮,引動胆胃之火,發為嘔逆。

仲師出竹皮大丸方治,竹茹、石膏以清胆胃之逆,三倍甘草以和中氣,減半桂枝、白薇以略扶中陽而清裏熱,更用棗和丸,以扶脾而建中,但令胃熱除而穀食增,則生血之原既富,胆胃之上逆自平矣。

產後下利虛極,白頭翁加甘草阿膠湯主之。

白頭翁加甘草阿膠湯

白頭翁、甘草、阿膠(各二兩)秦皮黃連、柏皮(各三兩)

上六味,以水七升,煮取二升半,內膠令消盡,分溫三服。

產後下利,寒熱不同,今但云:「下利虛極,白頭翁加甘草阿膠湯主之。」此仲師之失辭,不可為訓者也。夫熱利下重,則為白頭翁湯證,加甘草以補中,阿膠以養血,亦第為熱利虛極而設。夫產後血瘀不行,腐敗而下利為熱,血去過多,因虛受涼而下利為寒。予嘗於丙午六月治梁姓婦人,因產後納涼,下利腹痛,予用附、桂、炮薑,略加白頭翁、秦皮,一劑而利止,所以用白頭翁、秦皮者,以新產不無血熱也。所以去黃連、柏皮者,以暴受新涼,不勝苦寒也。

若必執成方以治病,與鄉愚用單方,何以異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