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穎甫

《曹氏傷寒金匱發微合刊》~ 《傷寒發微》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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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寒發微》 (7)

1. 霍亂篇

問曰:「病有霍亂者何?」答曰:「嘔吐而利,是名霍亂。」

病之有霍亂也,始見於漢書嚴助傳,所謂「夏月暑時,嘔泄霍亂之病相隨屬」者是也。其病南方為甚,西北高燥之地,實所罕見。蓋地氣卑濕,遇天時陽氣外張,蒸氣之逼人益熾,汗泄太甚則營熱而燥渴,渴則冷飲,設飽食之後,繼以冷食,譬之冷茶與熱茶攙和,冷羹與熱羹攙和,不旋踵即泛漚,上下動搖,已成臭惡之物。此無他,熱者有氣,冷者無氣,冷加於熱則氣不行,而濕蘊於內。

濕蘊則宿食朽腐,糟粕冒於上,水濕漬於下,中氣忽然倒亂,濁氣反升,清氣反降,上嘔而下泄矣。故知霍亂之名,專以吐利交作言之。近世醫家,遇不吐不利之證,漫以乾霍亂為名,不可解也。

問曰:「病發熱,頭痛,身疼,惡寒,吐利者,此屬何病。」答曰:「此名霍亂。霍亂自吐下,又利止復更發熱也。」

前節既以嘔吐而利為霍亂之定名,此為不兼他證者言之,猶易辨也。若見發熱頭痛身疼惡寒而仍兼吐利者,則易與太陽傷寒相混,仲師恐人不辨其為霍亂,而漫以麻黃葛根二湯為治,故設問答以明之,使人知施治之緩急,此亦太陽篇「先救其裏,後身疼痛」之例也。故無論表裏同病,及吐利止而表證仍在者,皆當後救其表,此傷寒霍亂之所同,不可以混治者也。所謂「利止更復發熱」者,謂先治其裏,吐利止而表證仍在也,此即先本後標之例也。

謹按五月陰氣生於黃泉之下,至六月則為二陰,七月則為三陰,雖天時甚熱,則人身胸腹,按之常冷,與井水相應,是為伏陰。加以長夏濕土司令,瓜果冷飲混投伏陰部分,皆足以傷中氣,況大汗旁泄之期,皮毛大開,晝苦炎熱,夜中貪涼,風露必乘其虛而閉遏汗孔,由是三焦水氣,與未盡之魄汗,混雜為一。表氣不通,則兼病傷寒,中氣不通,則吐利交作,治以四逆、理中。

藥劑太輕,尚恐不及,以致四肢逆冷無脈而死。予友丁甘仁每論及此,為之痛恨。無如近世市醫不知天時,不通易理,創為《霍亂新論》,多用芩、連苦寒之品,中氣已敗,而醫更敗之,則是不死於天時,不死於病,而死於醫也。往年章次公治楊志一病,曾論及此,因附存之。

間亦有浮陽在上,陰寒在下,須熱藥冷服而始受者,又有浮熱上衝,必先投萸連逆折其氣,始能受熱藥者。要其為裏寒則一,是在臨證時明辨之耳。

傷寒,其脈微濇者,本是霍亂,今是傷寒,却四五日至陰經,陽轉入陰,必利。本嘔,下利者,不可治也。欲似大便而反矢氣,仍不利者,此屬陽明也,便必鞕,十三日愈。所以然者,經盡故也(此條訂正)

傷寒其脈微濇,此在三陰篇中,原為四逆湯證。所以然者,體溫弱而結液不能化氣,水盛而血寒也。本是霍亂,今是傷寒,即承上節利止更復發熱言之,謂霍亂止而表證仍在也。設當其發熱惡寒頭痛身疼,病在太陽之時,即用麻黃加朮湯以救其表,則不難一汗而愈。惟其失此不治,四五日後,太陽水氣合併太陰,轉病寒濕下利,然則「上轉入陰」當為「陽轉入陰」之誤,謂其由太陽失表,轉入太陰,蓋即陽去入陰之說也。曰:「本嘔,下利者,不可治。

」非謂其必死也,謂其上熱下寒,不可專治下利也。此證欲治下利,必用熱藥,格於上熱,而入口即吐,當奈何?故上熱輕者,有熱藥冷服之治,或用黃連湯,溫涼並進,或於白通湯中加入人尿、豬胆汁,降嘔逆而兼溫裏寒,此皆不可治之治法也。惟三陰之證,獨陰則死,回陽則生,故必轉屬陽明。

濕盡便硬,然後當愈。曰:「欲似大便,反矢氣仍不利者。」濕盡之明證也。霍亂之證,起於暑令,與中風同,以六日為一候,十三日為陽明經過之一日,故曰十三日愈,下文所謂「過之一日當愈」也。

下利後,當便鞕,鞕則能食者愈。今反不能食,到後經中頗能食,復過一經能食,過之一日當愈。不愈者,不屬陽明也。

霍亂一證,本屬吐利,則便硬為難,若大便轉燥,則寒濕除而中陽當復,故能食,以便硬為期。曰:「今反不能食,到後經中頗能食。」謂三候之少陽,十八期內也。當傳少陽,而胃底消食之胆汁當盛,故偏能食。惟愈期屬陽明者,愈期在陽明期後一日,即上文所謂十三日。十三日不愈,或至過經四五日而愈者,陽氣之回復,當兼係少陽陽明也。

利止,惡寒脈微,而復利,亡血也。四逆加人參湯主之。(此條訂正)

四逆加人參湯

於四逆湯內加人參一兩(餘依四逆湯服法)。

霍亂本吐利,若利止之後,惡寒脈微而復利,此為統血之脾藏,不得血中溫和之氣,發脾陽而消水,故使復利。蓋血之本氣至熱,血不足則熱減而寒勝,此蓋申上文「脈微濇」條而補其方治。「利止」字當在「惡寒」上。

「亡血也」三字,直謂統血之脾陽,以久利而虛耳,非吐衄便血之謂,故方劑但用四逆加人參,而絕無當歸、生地、阿膠之屬,為其立方本旨,原為增長血中溫度而設,非謂亡有形之血也。

霍亂,頭痛,發熱,身疼痛,熱多欲飲水者,五苓散主之。寒多不用水者,理中丸主之。

理中丸方

人參、甘草白朮乾薑(各三兩)

上四味,搗篩為末,蜜和為丸,如雞子黃大,以沸湯數合,和一丸研碎,溫服之,日三四服,夜一服。腹中未熱,益至三四丸。然不及湯,湯法以四物依兩數切,用水八升煮取三升,去滓,溫服一升,日三服。若臍上築者,腎氣動也,去朮加桂四兩。吐多者,去朮加生薑三兩。下多者,還用朮。悸者加茯苓二兩。渴欲得水者,加朮,足前成四兩半。腹中痛者,加人參,足前成四兩半。寒者加乾薑,足前成四兩半。腹滿者,去朮加附子一攻,服湯後如食頃,飲熱粥一升許,微自溫,勿揭衣被。

凡物冷熱相攙,則味變而質敗。近人於飽食之後,飲冰凍汽水,或冰淇淋,往往發霍亂之證。所以然者,冷與熱參雜腹中,中氣淆亂而吐利作也。氣上衝,則頭痛而發熱。表有寒,則身疼痛。惟霍亂當先治裏,前於「發熱頭痛」條下已詳言之。治裏有熱多寒多之辨,熱多則標陽在上而渴欲飲水,寒多則寒濕在下而不用水。

飲水者患其停水,故用五苓散以泄之。不用水者,患其裏寒,故用理中丸湯以溫之,而表證從緩焉。

吐利止而身痛不休者,當消息和解其外,宜桂枝小和之。

此節申明後治其表之例。夫吐利止而身痛不休,原有二因,一為太陽水氣凝冱皮毛,則必兼惡寒。一為太陽水氣凝冱肌腠,則不兼惡寒。兼惡寒,便當用麻黃以達之,所以解表也。不兼惡寒者,但須桂枝湯以和之,所以解肌也。此小大輕重之辨也。

吐利,汗出,發熱惡寒,四肢拘急,手足厥冷者,四逆湯主之。既吐且利,小便復利,而大汗出,下利清穀,內寒外熱,脈微欲絕者,四逆湯主之。

浮陽上衝則吐,而發熱汗出。陰寒內據,則下利而惡寒。水氣勝而血熱不達,則四肢拘急而手足逆冷。寒水太甚,則三焦無火,而小便自利,溢入腸胃者,為下利清穀。水盛血寒,則脈欲絕。凡見以上諸證,皆當與三陰寒濕下利同治,故均以四逆湯為主治之方也。

吐已下斷,汗出而厥,四肢拘急不解,脈微欲絕者,通脈四逆加豬胆汁湯主之。

通脈四逆湯加豬胆汁方

甘草(二兩炙)乾薑(三兩,強人可四兩)附子(大者一枚,生用,去皮破八片)豬胆汁(半合)

上四味,以水三升,煮取一升二合,去滓,內豬胆汁,分溫再服。其脈即來,無豬胆,以羊胆代之。

吐已下斷,張隱庵謂吐無所吐,下無所下,津液內竭,此說是也。然何以有汗出而厥諸證。汗出者,浮陽亡於外也。陽浮於外,則裏氣已虛而四肢厥逆。陰液內耗,關節不濡,故四肢拘急不解。寒凝血敗,故脈微欲絕。然何以不用四逆湯而用通脈四逆湯加人尿、豬胆汁。蓋血寒於下,於法當溫,故用乾薑、附子以溫之。

然溫其中下,恐猶不能載陽氣而上出,故加蔥白,但此津液內竭之證,吐下雖止,猶不免乾嘔而內煩,非加鹹寒之人尿,苦寒之豬胆汁導之下行,必將為浮陽所格,下嚥即吐,此即熱藥冷服之意,而又加周密者也。

吐利,發汗,脈平,小煩者,以新虛不勝穀氣故也。

此節為病後正氣復者言之。服四逆湯而吐利止,服桂枝湯而發汗已,其脈已平,可無他慮矣。然於食後往往煩懣氣短,究其所以然,則以吐後而胃氣一虛,下後而胃氣再虛,發汗而胃氣三虛,胃虛則胰液、胆汁並耗,不能消穀,故不勝穀氣。減其食則愈,故不另立方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