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廬醫話》~ 卷一 (5)
卷一 (5)
1. 求醫
漢郭玉曰:「貴者處尊高以臨臣,臣懷怖懾以承之,其為療也,有四難焉。自用意而不任臣,一難也;將身不謹,二難也;骨節不疆不能藥,三難也;好逸惡勞,四難也。夫玉為一代良工,而猶若此,矧在中醫,使臨以威嚴,必畏慄失措,而診治有誤矣。《薛立齋醫案》云:一穩婆止有一女,分娩時,巡街御史適行牌取視其室,分娩女因驚嚇,未產而死。
後見御史以威顏分付,迨視產母,胎雖順而顧偏在一邊,以致難產,因畏其威,不敢施手,由是母子俱不能救。即此推之,凡求醫治病,斷不可恃勢分之尊也。
凡病不能自治,必求治於醫者,而其要則有四焉。一曰擇人必嚴,醫者之品學不同,必取心地誠謹,術業精能者,庶可奏功。一曰說症必詳,脈理淵微,知之者鮮,惟問可究病情,乃醫之自以為是者,往往厭人瑣語,而病家亦不能詳述,此大誤也,故凡求醫診治,必細述病源,勿憚其煩。
一曰察藥必慎,藥之偽者不必論,即尋常品味,肆中人粗心,往往以他物攙溷,必親自檢視,方免舛誤,至炮煎諸法,亦宜精審,服之斯可獲效。一曰錄方必勤心,俗於醫者所定之方,服藥既訖,隨手棄擲,余謂宜匯錄一冊,以備檢閱,此不過舉手之勞耳,有心人見之,則上工之治驗,固可採以示法,中工之方案,亦可因以徵學識之淺深,品詣之高下,而定其取捨矣。
《錢塘縣誌·方技傳》:沈好問精小兒醫,尤善治痘,江魯陶子一歲,痘止三顆,見額上、耳後、唇傍,好問曰:兒痘部位心腎脾三經逆傳,土剋水,水剋火,宜攻不宜補,攻則毒散,補則臟腑相戕。治至十四日,痘明潤將成矣,好問曰:以石膏治之,恐胃土傷腎水。俗醫憐兒小,謬投以參,好問見之,驚曰:服參耶?不能過二十一日矣。
兒卒死。夫治痘已有成效,竟為庸醫所誤,由於恆情皆畏攻而喜補也,此亦可為任醫不專之戒。
贈醫詩鮮有佳者;近閱臨川李小湖回卿(聯琇)《好云樓初集》中,有贈醫士費晉卿明經詩,語殊警惕。咸豐中,回卿督學江蘇,知江蘇有二名醫,一為陽湖吳仲山《斐融》,居印墅,一為武進費晉卿伯雄,居孟河城,遂並訪之。吳以回卿未有子,投補劑為嗣育計。費謂回卿肝陽過旺,心腎兩虧,投以養心平肝之劑。
回卿主費說,因贈以詩云:儒林與文苑,千秋照簡編,豈無藝術傳,別表冠世賢。華佗許穎宗,婦孺驚若仙,本草三千味,《難經》八十篇。格致即聖學,名與精神傳,況用拯危殆,能奪造化權。活人較良相,未知誰後先,莘渭不巷遇,隻手難迴天。孟城一匹夫,所值蒙生全,日濟什百人,功德幾萬千。
大哉農軒業,托始堯舜前。
白話文:
求醫
漢朝的郭玉說:「高貴的人以尊貴的地位來對待臣子,臣子內心懷著恐懼不安來侍奉他,這樣的情況下看病,有四個難處。第一,病人固執己見,不信任醫生;第二,病人不愛惜自己的身體;第三,病人的筋骨不夠強健,無法承受藥力;第四,病人貪圖安逸,不願意勞動。我郭玉都算是當時的良醫了,還遇到這些困難,何況是其他的中醫呢?如果用威嚴的態度來對待醫生,醫生一定會感到害怕而手足無措,診斷治療就容易出錯。《薛立齋醫案》記載:一位穩婆只有一個女兒,女兒生產時,剛好有巡街御史路過,命令手下進去察看。穩婆的女兒因為受到驚嚇,還沒生產就死了。後來,看到御史用威嚴的態度吩咐,等到去察看產婦時,發現胎兒位置雖然正常,但卻偏向一邊,導致難產。因為害怕御史的威嚴,不敢動手處理,因此母子都沒能救活。由此推論,凡是求醫治病,絕對不能仗恃權勢地位。
凡是生病不能自己治療,一定要求助於醫生,其中有四個重點。第一,選擇醫生一定要嚴謹,醫生的品德學識各有不同,一定要選擇心地誠實謹慎,醫術精湛高明的人,這樣才能夠見效。第二,敘述病情一定要詳細,脈象的道理深奧微妙,了解的人很少,只有通過詢問才能了解病情。那些自以為是的醫生,常常厭煩病人說太多,而病人也無法詳細說明,這是很大的錯誤。因此,凡是求醫診斷治療,一定要詳細說明病情的來源,不要怕麻煩。
第三,檢查藥材一定要謹慎,藥材的真假不用說,即使是普通的藥材,藥店的人粗心,常常會用其他東西摻雜進去,一定要親自檢查,才能避免錯誤。至於藥材的炮製煎煮方法,也要仔細審查,服用後才能夠有效。第四,記錄藥方一定要用心,一般人對於醫生開的藥方,服用完後就隨手丟棄。我認為應該匯集成冊,以便查閱。這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有心人看到這些,就能夠從高明醫生的治療經驗中學習,也可以從普通醫生的方案中了解他們學識的深淺、品德的高下,從而決定取捨。
《錢塘縣誌·方技傳》記載:沈好問精通小兒科,尤其擅長治療痘症。江魯陶的兒子一歲時,只長了三顆痘,長在額頭、耳後、嘴唇旁邊。沈好問說:「這孩子的痘發病部位是心、腎、脾三經逆傳,土克水,水克火,應該用攻邪的方法,不應該用補益的方法。攻邪可以讓毒散去,補益會讓臟腑互相傷害。」治療到第十四天,痘已經呈現潤澤,快要成熟。沈好問說:「用石膏治療,恐怕會傷到胃土,導致腎水不足。」有個庸醫憐惜孩子年紀小,錯誤地用了人參。沈好問看到後,驚訝地說:「吃人參了嗎?這個孩子活不過二十一天了。」
這個孩子果然死了。本來痘症已經有療效,卻被庸醫耽誤,這是因為一般人總是害怕攻邪而喜歡補益。這也可以作為任用醫生卻不專一的警惕。
讚美醫生的詩很少有佳作,最近讀了臨川李小湖回卿(聯琇)《好云樓初集》中,贈送給醫生費晉卿明經的詩,語氣特別警惕。咸豐年間,回卿擔任江蘇學政,知道江蘇有兩位名醫,一位是陽湖的吳仲山(斐融),住在印墅,一位是武進的費晉卿(伯雄),住在孟河城,於是都去拜訪。吳仲山認為回卿沒有兒子,就開了補藥,想讓他生子。費晉卿則認為回卿肝陽過盛,心腎兩虛,於是開了養心平肝的藥。
回卿認為費晉卿的說法正確,於是贈送詩給他,說:「儒家和文學界,千秋萬代都記載在史冊中,難道沒有醫術傳承嗎?要特別表彰那些冠絕世俗的賢者。華佗、許穎的醫術就像神仙一樣,連婦女小孩都感到驚奇。本草有三千種藥材,《難經》有八十一篇,醫學的研究是最高深的學問,名聲和精神永存。況且是用來拯救危險、奪回生命的權力,救活人比起好的宰相,還不知道誰更重要。莘、渭沒有在街巷相遇,一個人很難挽回頹勢。孟河城的一個普通人,能讓遇到的病人都活命,每天救濟成百上千的人,功德無量。
偉大的農軒醫學,開始於堯舜之前。」
2. 診法
寇宗奭云:凡看婦人病,入門先問經期。張子和云:凡看婦病,當先問娠。又云:凡治婦病,不可輕用破氣行血之藥,恐有娠在疑似間也。彭用先云:凡看產後病,須問惡露多少有無。此婦科要訣也。沈芊綠雲:嬰兒臟氣未全,不勝藥力,周歲內非重症,勿輕易投藥,須酌法治之,即兩三歲內,形氣畢竟嫩弱,用藥不可太猛,峻攻峻補,反受藥累。此幼科之要訣也。
王洪緒云:癰與疽截然兩途,紅腫為癰,治宜涼解;白陷為疽,治宜溫消。又云:惟疔用刺,其餘概不輕用刀針,並禁升降痛爛二藥。此外科要訣也。
《傷寒論》六經提綱,大半是憑乎問者。至如少陽病,口苦咽乾目眩,及小柴胡湯症,往來寒熱,胸脅苦滿,默默不欲飲食,心煩喜嘔等,則皆因問而知,此孫真人所以未診先問也。
白話文:
寇宗奭說:凡是看婦女的病,進門首先要問月經週期。張子和說:凡是看婦女的病,應該先問是否懷孕。他又說:凡是治療婦女的病,不可以輕易使用破氣活血的藥物,恐怕有懷孕在疑似之間。彭用先說:凡是看產後婦女的病,必須問惡露的量有多少,或者有沒有。這是婦科的重要訣竅。沈芊綠說:嬰兒的臟腑之氣還沒有完全發育成熟,承受不住藥力,周歲以內的嬰兒如果不是重病,不要輕易用藥,必須仔細考慮治療方法。即使是兩三歲以內的嬰兒,身體的氣血畢竟還是比較柔弱,用藥不可以太猛,劇烈的攻伐或大補,反而會受到藥物的損害。這是幼科的重要訣竅。
王洪緒說:癰和疽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病,紅腫的是癰,治療應該用清涼解毒的方法;白色凹陷的是疽,治療應該用溫熱消散的方法。他又說:只有疔瘡才用刺的方法,其他的病一般不輕易使用刀針,並且禁止使用升散和下降、止痛腐爛的藥物。這是外科的重要訣竅。
《傷寒論》六經的辨證要點,大部分是根據問診得來的。比如少陽病,會出現口苦、咽喉乾燥、眼睛眩暈,以及小柴胡湯的症狀,像是忽冷忽熱、胸脅脹滿、沉默不想吃東西、心煩想吐等,這些都是因為問診才得知。所以孫思邈才說,還沒診斷之前就要先問診。
3. 脈
大腸脈候左寸,小腸脈候右寸,此《脈訣》之言也。自滑伯仁候大小腸於兩尺,李士材稱為「千古隻眼」,後人遂皆信之。余考汪石山《脈訣刊誤》,辨正叔和之說甚多,而獨於「左寸候心、小腸,右寸候肺、大腸」,未嘗以為非,謂以腑配臟,二經脈相接,故同一部也。又昌邑黃坤載元御,謂脈氣上行者,病見於上,脈氣下行者,病見於下。
手之三陽,從手走頭,大小腸位居至下,而脈則行於至上,故與心、肺同候於兩寸。其說亦精,可正滑說之誤。
楊仁齋謂脈沉細、沉遲、沉小、沉澀、沉微之類,皆為陰;沉滑、沉數、沉實、沉大之類,皆為陽。一或誤施,死生反掌。余謂亦有不盡然者,按《名醫類案·火熱門》,壺仙翁治風熱不解,兩手脈俱伏,時瘟疫大行,他醫謂陽證見陰不治,欲用陽毒升麻湯升提之。翁曰:此風熱之極,火盛則伏,非時疫也,升之則死矣。
投連翹涼膈之劑,一服而解。又按《脈訣》歌謂傷寒一手脈伏曰單伏,兩手曰雙伏,不可以陽證見陰為診,乃火邪內郁,不得發越,陽極似陰,故脈伏,必有大汗而解。時證見此脈不少,習醫者宜審之,不可專主楊氏之說而為所誤也。
仲景《傷寒論》結胸熱實,脈沉而緊,心下痛,按之石硬者,大陷胸湯主之。《金匱》論寒疝繞臍痛,若發則白津出,手足厥冷,其脈沉緊者,大烏頭煎主之。同一沉緊之脈,一則屬熱,一則屬寒,然則臨證者,豈可專憑脈乎?
《上海縣誌·藝術門》載姚蒙善醫,尤精太素脈,鄒來學巡撫召之視疾,姚曰:公根器上別有一竅出汗水。鄒大驚曰:此余秘疾,汝何由知?姚曰:以脈得之,左關滑而緩,肝第四葉有漏通下故也。鄒求藥。曰:不須藥,到南京便愈。以手策之曰:今是初七,約十二日可到。
鄒即行,果十二日晨抵南京而卒。夫預決死期,脈理精者能之,至因關脈之滑而緩,知其有漏通下,恐無是事也。志書好為誇張之辭,往往若是。
李東璧《奇經考》云:凡八脈不拘制於十二正經,無表裡配合,故謂之奇。蓋正經猶夫溝渠,奇經猶夫湖澤,正經之脈隆盛,則溢於奇經,故秦越人比之天雨降下,溝渠溢滿,霶霈妄行,流於湖澤。按此則奇字當讀作奇偶之奇。(無表裡配合。)有讀作奇正之奇者,非也。
脈象虛實疑似之間,最難審察。葉思蘭治一產婦醫案有云:凡診脈遇極大極微者,最宜斟酌。如極大而無力,須防陽氣浮散於外。如極微之脈,久久尋而得之,於指稍稍加力,按之至骨愈堅牢者,不可認作虛寒。今此症六部皆無脈,尺後則實數有力,所謂伏匿脈也。陽匿於下,亢之極矣,豈可泥於產後禁用寒涼哉?其辨別脈象、至為精細,為醫者當熟復其言。
鬼祟之脈,忽大忽小,忽數忽遲。蟲症之脈,乍大乍小。蓋皆無一定之形也。至若氣鬱痰壅之症,每因脈道不利,遲數不調,最宜審察。虛者之脈,亦有至數不齊者。《汪石山醫案》一人患泄精,脈或浮濡而駛,或沉弱而緩,汪曰:脈之不常,虛之故也。用人參為君,加至五錢而病愈。
脈有六陰,亦有反關,診病者,均宜詳審。吳郡某醫有聲於時,一達官新納姬人,忽患心病,痰湧手厥,某診其兩手無脈,辭不治,易醫診脈,知是反關,一劑而愈,某之名望頓減。
明王文恪公震澤長語云:徐文定公為詹事時,至蘇城,聞王時勉明醫也,令診之,時勉既診,以公脈有歇至,不敢言,公曰:吾脈素有異。時勉曰:如是無妨。然則脈又有歇至而非為病,臨症者,可不詳察乎?(錢塘梁氏《玉繩瞥記》謂近有人只一手有脈,一手無脈,此理殊不可曉,此又臨症者所當知也。)
《汪石山醫案》載:王宜人產後因沐浴,發熱嘔惡,渴欲飲冷水瓜果,譫語若狂,飲食不進。體豐厚不受補,醫用清涼,熱增劇,石山診之,六脈浮大洪數,曰:產後暴損氣血,孤陽外浮,內真寒而外假熱,宜大補氣血。與八珍湯加炮姜八分,熱減大半,病人自知素不宜參耆,不肯再服,過一日復大熱如火,復與前劑,潛加參、耆、炮姜,連進二三服,熱退身涼而愈。
此段病情脈象,無一可以用溫補者,醫安得不用清涼?迨服清涼而熱增劇,始知其當用溫補。然非如汪之有膽識,亦不能毅然用之。再其脈雖浮大洪數,而按之必無力,與葉思蘭所云(見前)相合,此可於言外得之。
元和江艮庭(聲)《論語俟質》,謂孔子聖無不通,焉有不知醫者,自牖執手,切其脈也,既切脈而知其疾不治,故曰:亡之命矣。夫其說未徑人道,然《禮記》疏有夫子脈訣之說,則江說亦自有因。
況疾為子之所慎,豈慢以任之醫人,而不究其理乎?或謂孔子既知醫,何以康子饋藥而曰未達,余曰:藥當是丸散之類,不知其為何物,即知之而莫辨其種之善否,故曰:未達,不敢嘗。
《魏書·術藝列傳》:顯祖欲驗徐謇之所能,置諸病人於幕中,使謇隔而脈之,深得病情,兼知色候。後高祖疾大漸,謇診治有驗,酬賚甚渥,下詔有「誠術兩輸,忠妙俱至「之語,其藝可謂精矣。乃文詔皇太后之懷世宗也,夢為日所逐,化為龍而繞後,後寤而驚悸,遂成心疾,王顯診脈云:非有心疾,將是懷孕生男之象。而謇則謂是微風入臟,宜進湯加針。
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醫道真不易言也。
脈數時一止為促,促主熱,然亦有因於寒者,如傷寒脈促,手足厥逆,可灸之。注家謂真陽之氣本動,為寒所迫,則數而促也。脈緩時一止為結,結主寒,然亦有因於熱者,如太陽病身黃,脈沉結,少腹硬,小便利,其人如狂者,血證諦也,抵當湯主之。注家謂濕熱相搏,脈緩為濕,所以里濕之脈當見沉結也。觀此益知臨症者不可專憑脈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