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醫案三編》~ 卷二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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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1)

1. 卷二

壬子春,沈峻揚年五十七歲,素患痰嗽,年前顧某與小青龍湯一劑,喘逆漸甚。汪某進腎氣湯一服,勢更瀕危。醫云治實治虛,不能捨此二法而皆不應,病真藥假,不可為矣。王月鉏囑迎孟英圖之。脈來虛弦軟滑,尺中小數,顴紅微汗,吸氣不能至腹,小便短數,大解甚艱,舌紅微有黃苔,而渴不多飲,胸中痞悶不舒。曰:根蒂虛於下,痰熱阻於上。

小青龍治風寒挾飲之實喘,腎氣湯治下部水泛之虛喘,皆為仲景聖法。用之得當,如鼓應桴,用失其宜,亦同操刃。所以讀書須具隻眼,辨證尤要具隻眼也。此證下雖虛而肺不清肅,溫補反助其壅塞,上雖實而非寒飲,溫散徒耗其氣液。耗之於先,則虛氣益奔;壅之於後,則熱痰愈錮,其加病也,不亦宜乎?爰以杏仁、葦莖、紫菀白前、蔞仁、竹瀝開氣行痰以治上實,而佐蓯蓉、胡桃仁以攝納下焦之虛陽。一劑知,再劑平。

旋去紫菀、白前,加枸杞、麥冬、石英,服三帖而便暢溺長,即能安穀。再去杏仁、竹瀝、葦莖,加熟地當歸、薏苡、巴戟,填補而痊。

陳舜廷繼室,娩後略有咳嗽,微有寒熱,惡露不多,少腹似有聚瘕,時覺竄痛,腰疼不能反側,齒衄頻流,溺少口乾,仍不喜飲,舌色無液,善怒不眠,四肢牽掣不舒,易於出汗,逆孟英診之。脈至虛弦細弱,系素屬陰虧,新產血去之後,八脈皆空,陽不能潛,遊行於上,見證雖然錯雜,治當清息風陽,表散攻瘀,毫不可犯。爰以沙參竹茹白薇丹參絲瓜絡石斛梔子小麥甘草紅棗、藕為方。

服數帖嗽衄皆蠲,為去丹參、麥、棗、梔、斛,加歸身、熟地、枸杞、麥冬、楝實。服之各恙漸瘥,復因卒聞驚嚇之聲,心悸自汗,肢麻欲厥,乃定集靈膏紫石英牡蠣龍齒,合甘麥大棗熬膏服之而康。繼有汪少洪令侄女適孫彬士者,產後患證與此相似,誤投溫散,發熱愈壯,但在上部。

醫者猶不知為陰虛陽越,仍從感治,迨脈脫汗淋,始邀孟英視之。始知是虛陽外越,然已不能拯救。病者自賦絕命詞而逝。蓋凡屬虛脫之證,至死而神不昏也,醫者識之。

許蘭嶼令正,正月中旬,偶食蒸餅,即覺腹中攻痛而寒熱間作,以為瘧也,請孟英診之。脈弦軟而微數。曰:此不可以瘧論,緣營素虧,往歲愈後少於調補,仍當濡養奇經。蓋陽維為病亦能作寒熱,而八脈隸於肝腎,溫腎涼肝,病即霍然矣。授以蓯蓉、枸杞、當歸、白薇、青蒿茯苓、竹茹、鱉甲、楝實、藕,數帖果愈。

迨二月中旬,其病復作,舉家僉以為瘧,或云:必前次早補,留邪未去使然。而蘭嶼遠出,家無主議之人。孟英曰:前次愈之太易,我之罪也,不為善後,誰之過歟!如信我言,指日可瘳,第須多服培養之劑,保無後患。於是仍服前藥,亦數劑而安。續以集靈膏去牛膝,加羊藿、阿膠、當歸、黃柏、菟絲、蓯蓉、蒲桃干,熬膏服之,竟不再發。

張友三室,去春受孕後,忽夢見其亡妹,而妹之亡也,由於娩難。心惡之,因囑婢溫輩廣購墮胎藥餌服,卒無驗。冬間娩子後亦無恙,自疑多餌墮胎藥,元氣必傷,召朱某治之。述其故,朱即迎合其意,而斷為大虛之候。且云:苟不極早補救,恐延蓐損。病者聞而益懼,廣服補劑,漸至臥榻不起,多藥弗效。

延至仲春,族人張鏡江為邀孟英視之。不飢不寐,時或氣升,面赤口乾,二便秘澀,痰多易汗,胸次如舂,咽有炙臠,畏明善怒,刻刻怕死,哭笑不常,脈至左部弦數,右手沉滑。曰:此郁痰證誤補致劇也,與上年李健伯令正之病情極相類。第彼已年衰而傷於憂思謀慮,是為虛郁;此年壯體堅,而成於驚疑惑懼,是為實郁。

虛郁不為舒養而輒投溫補,則鬱者愈郁,而虛者愈虛;實郁不為通泄而誤施溫補,則鬱不能開,而反露虛象,所謂大實有羸狀也。醫者但云補藥日投,虛象日著,不知虛象日形,病機日錮,彼豈故釀其病,而使之深耶?亦是一片仁心,無如藥與病相僢而馳,蓋即好仁不好學之謂耳。余非好翻人案,恐不為此忠告,未必肯舍補藥而從余議也。

病者聞之大悟,即授小陷胸合雪羹,加菖蒲、薤白、竹茹、知母、梔子、枳實、旋、赭出入為方,吞當歸龍薈丸。三劑後,蔞仁每帖用至八錢而大解始行,各恙乃減。半月後,心頭之舂杵始得全休。改用清肅濡養之法,調理匝月,汛至而痊。

蔣禮園三令弟拜楓,自去年瘧後,左脅聚氣不消,時時竄痛,疑為瘧母。孟英脈之弦軟且滑,曰:非瘧母也。予旋覆、海石、竹茹、絲瓜絡、絳屑、蔥白蛤殼、鳧茈、海䖳為方,十餘劑而刈其根。

關寅伯贊府家某廚,患春溫,渠主人穎庵治之弗瘳,為速孟英診焉。脈來弦軟而寸數,舌絳苔黑而神昏,譫渴溺紅,胸腹拒按,是雙傳證也。夫順傳者宜通其胃,逆傳者宜清其營,治法不容紊也。然氣血流通,經絡貫串,邪之所湊,隨處可傳,其合其分,莫從界限,故臨證者宜審病機而施活變,弗執死法以困生人。此證屬雙傳,即當雙解。

涼膈散犀角、菖蒲、元參,下之果愈。

何氏婦年未四旬,於庚戌冬患腹脹善嘔。或云寒凝氣滯,宜吸鴉片煙以溫運之,及煙癮既成而病如故。或云冷積也,莫妙於蒜罨,往夏遂以蒜杵如泥,遍塗脊骨,名曰水灸。灸後起疱痛潰,骨蒸減餐,其脹反加,經乃漸斷。招越醫莊某治之,云:勞損也。進以溫補,病乃日甚。

復邀張鳳喈、包次橋、姚益齋諸人視之,僉云勞損已成,或補陰,或補陽,服至冬令,便瀉不飢,骨立形消,臥床不起。今春請神方於各乩壇,皆云不治。其夫因蒲艾田薦於許信臣學使,隨任廣東。家無主意,束手待斃而已。蒲聞而憐之,為屈孟英一診,以決危期之遲速,初無求愈之心也。

切其脈弦細數,循其尺索刺粗,舌絳無津,飲而不食,兩腿腫痛,攣不能伸,痰多善怒,腹脹堅高,上膚黃粗,循之慼慼然,晝夜殿屎,愁容黎瘁,小溲短澀而如沸,大便日瀉十餘行,脈色相參,萬分棘手,惟目光炯炯,音朗神清,是精氣神之本實未撥,病雖造於極中之極,卻非虛損之末傳也。殆由木土相凌,為嘔為脹。

洋菸提澀其氣,益令疏泄無權;蒜灸劫耗其陰,更使郁攸內爍;進以溫補,徒為壯火豎幟而涸其津;溉以滋填,反致運化無權而釀為瀉。固之澀之,煞費苦心,余謂賴有此瀉,尚堪消受許多補劑,縱臨證心粗,不詢其瀉出之熱而且膩,豈有腎虛脾敗之瀉,可以久不安穀而延之至今乎?夫人氣以成形耳,法天行健,本無一息之停,而性主疏泄者肝也,職司敷布者肺也,權衡出納者胃也,運化精微者脾也,咸以氣為用者也。

肝氣不疏,則鬱而為火;肺氣不肅,則津結成痰;胃氣不通,則廢其容納;脾氣不達,則滯其樞機。一氣偶愆,即能成病,推諸外感,理亦相同。如酷暑嚴寒,人所共受,而有病有不病者,不盡關乎老小強弱也。以身中之氣有愆有不愆也,愆則邪留著而為病,不愆則氣默運而潛消。

調其愆而使之不愆,治外感內傷諸病無餘蘊矣。今氣愆其道,津液不行,血無化源,人日枯瘁,率投補藥,更阻氣機,是不調其愆而反錮其疾也。疾日錮,腹愈脹,氣日愆,血愈枯。或以為乾血勞,或以為單腹脹,然汛斷於腹脹半年之後,是氣愆而致血無以化,非血病而成脹矣。既脹而馴致腿腫筋攣,不可謂之單脹矣。

腫處裂有血紋,堅如鱗甲,顯為熱壅,不屬虛寒。借箸而籌,氣行則熱自泄。首重調愆,展以輕清,忌投剛燥,熱泄則液自生;佐以養血,須避滋膩,宜取流通。徐洄溪所謂病去則虛者亦生,病留則實者亦死。勿以藥太平淡,而疑其不足以去病也。艾田云:薛一瓢謂人須修到半個神仙身分,才可當得名醫二字,聆君妙論,不愧名醫。

於是以沙參、竹茹、絲瓜絡、銀花、楝實、枇杷葉冬瓜皮、黃柏、當歸、麥冬、枸杞、白芍出入為方,用水露煮葦莖、藕湯煎藥。服四劑,脈柔溲暢,瀉減餐加,乃參以西洋參、生地、黃連、花粉、薏苡、梔子之類。又六劑,舌色漸淡,腿腫漸消,服至匝月,忽然周身汗出溱溱,而腫脹皆退,舌亦津潤,皮膚漸脫,肌肉漸生,足亦能伸,便溺有節,並不另授峻補,兩月後可策杖而行矣。

天時漸熱,服藥已久,以虎潛丸方熬為膏,用藕粉溲搗成丸,因丸劑皆藥之渣質,脾運殊艱。孟英凡治陰虛須滋補者,悉熬取其精華而以可為佐使者和之為丸,不但藥力較優,亦且餌之易化。如法服至長夏,健步經通,遂以康復。

艾田云:此證人不能治,神亦不能治,君竟能肉白骨而生之,不僅半個神仙,殆人而仙者耶,抑仙而降為人者耶?(水露以甜水貯甑,蒸取其露,宜臨時蒸用,取其有升降之機,而養津液也,一名甑汗水,停久則失性矣。)

應氏婦年逾四旬,去年難產後,患左目無光,火升心悸,諸治不效。所親沈玉庭囑延孟英治之。予集靈膏合甘麥大棗湯,以峻滋肝腎之陰而愈。

一機匠久患寒熱,兼以痰嗽,形消肌削,人皆以勞怯治之,久而不愈,或囑其就診於孟英。脈弦緩而大,畏冷異常,動即氣逆,時欲出汗,暮熱從骨髓中出,痰色綠而且臭,便堅溺赤。曰:痰火為患耳,誤投補藥矣。以葦莖湯合雪羹,加白薇、花粉、旋覆、蛤殼。服二十劑體健加餐,其病如失。

諸暨張某者,有跛疾,業點翠,終日坐,而三四年來行數十武,即喘不能已,別無他苦,飲食如常。醫咸謂虛,頻補不應,詣孟英視之。曰:久坐不勞,氣行遲滯,痰凝久伏,故為此患。脈緩而滑,豈為虛象?授雪羹合小陷胸加竹茹、旋覆、海石、杏仁、半夏服之,果吐多痰而愈。

高雋生孝廉令堂患痰嗽,服傷風藥而喘汗欲脫。孟英予人參、茯苓、半夏、甘草、桂枝、白石英、牡蠣、胡桃仁、冬蟲夏草而瘳。以其年近五旬,衝任不足,雖素有飲邪,而大棗勞瘁之餘,經事忽行,一投表散,氣即隨而上逆,故用藥如此。

孟夏許芷卿偶自按脈,左寸如無,招他醫診之,僉云心散。舉家驚懼,己亦皇皇,屈孟英視之。曰:勞心而兼痰火之郁,故脈伏耳。其火升面赤,不寐脅鳴,乃驚駭激動肝膽之陽,勃然升越,非本病也。予人參、黃連、菖蒲、紫石英、小麥、麥冬、蓮子心、紅棗、竹葉、甘草為方。一劑知,二劑已。

蔣禮園令堂年七十三歲,患瘧寒少熱多,時時自汗,咸慮其脫,議欲進補。孟英切脈洪數而滑,舌絳口乾,是暑為病也,與清解法數劑而痊。

許子厚令庶母,年未四旬,患晡熱發於上焦,心悸頭疼,腰痠腿軟,飢不欲食,暮則目如盲而無所睹,時或腹脹,自汗帶多。孟英脈之弦細而弱,氣短不足以息,舌赤無苔。曰:此營血大虧,不可作暑治也,授人參、熟地、棗仁、枸杞、歸身、麥冬、烏鰂骨、牡蠣、龜板、蒺藜、芍藥、杜仲、羊藿等藥數十劑,而康復如常。

吳曲城三令郎年未冠,患瘧,醫作食瘧、暑瘧、陰虛瘧治之,諸法不應,逆孟英視之。面色浮黃,便溏嘔惡,脘悶腹脹,溺少汗多。曰:濕瘧也。予枳、樸、苓、滑、蒼朮、半夏為方,送服香連丸而愈。繼用六君子善其後。或云:先生近輯《溫熱經緯》,力辨暑必兼濕之非。

今年黴雨全無,夏至後酷熱亢旱,流金爍石,濕自何來?方嘆先生析理之精,胡以此證是濕邪,大劑燥藥果然獲效,又何說歟?孟英曰:暑即天上之日,有何濕氣?人因畏暑貪涼,瓜果過度,雖無雨濕相雜,濕亦自內而生,所以暑每易於挾濕,而昧者遂指濕熱相合之病為暑證,殆由未見天日,故不識暑之真面目也。一笑。

蘭溪吳氏婦,盛夏患惡阻。洪某進旋覆、薑、桂等藥,而壯熱神昏,腰疼欲墮,二便秘澀,嘔吐不休,脈數而洪。予梔、芩、連、楝、竹茹、知母、銀花、綠豆為劑,佐以蘇葉二分,冬瓜煮湯煎藥。下咽即安,數服而愈。

張六橋年逾七旬,素不耐病,新秋患瘧,托孟英籌速愈之方。曰:易事耳。第寒少熱多,苔黃渴汗,溺赤便秘,體厚多痰,杳不知飢,極其畏熱,其年雖耄,其證宜清。以大劑知、芩、連、滑、花粉、竹茹、厚朴石膏,加雪羹投之。數劑而痊,康強如昔。

吳奏云三令郎甫八齡,患感,幼科治以清解弗瘥,迓孟英視之。脘悶便秘。曰:氣機未展耳。投小陷胸,加紫菀、通草、杏仁。服三劑,先戰汗而解,尋更衣以愈。當戰解之時,家人不知,詫為將脫,欲煎參湯灌之。幸孟英適至,阻其勿服。既而其婦弟陳某之病略相似,亦用此法而痊。

朱生甫明經以花甲之年,偶在嘉興患滯下甚劇,急買棹旋杭,集諸醫議治。許敬齋宗景岳,謂痢必本於寒濕,主幹薑、桂、樸以溫化;洪石生尚東垣,聞其向患脫肛,主清暑益氣以舉陷。或云素善飲而有鼻衄,血熱陰虧,既受暑邪,宜玉女法以兩清;或云痢必有積,不必問其餘,宜大黃、歸、枳以盪滌。聚議紛紜,乃郎仲和等不知所從而質諸孟英。

診畢,遂問此證何如?當用何藥?曰:此滯下證之最難治者也。痢初作即不能起於榻,而五色並見,噤口不食,非暑熱之深受,一何至於此極耶?滿面紅光,鼻赤尤甚,肺熱素熾,暑火爍金,故水失化源,溺少而澀,此不可以溫燥再劫其津也;肢掣無眠,合目囈語,時時煩躁,視物不明,畏熱喜風,口乾易汗,陽氣浮越,暑漸侵營,故苔雖膩黃,尖紅根黑,此不可以升散再擾其陽也;胸次不舒,飲水欲噎,欲噫不達,欲嚏不能,莖縮易嗔,時有惡夢,肝多怫鬱,痰阻清陽,故升降不調,中樞窒滯,此不可以滋澀再礙其機也。

又非尋常之痢,病僅在府,可以推蕩以為功也;參之於脈,右寸關緩滑而寸較抑,左則弦洪而數兼上溢,故知其氣鬱痰凝,暑火深受,風陽內動,久耗心營,所幸兩尺皆平,身無大熱,如能治之中肯,儘可無虞。仲和出諸方云:然則此皆不可服乎?曰:咸治痢之法也。

惜尊翁之證,不能合於此藥耳!若尊翁之恙,見證雖太錯雜,而責重在於肝經,肝屬厥陰,風火內寄,故此經之痢,宜柔宜涼,忌剛忌溫,以肝為角木,龍性難馴,變化飛騰,病機莫測,但使風陽靖息,庶幾險浪不興,縱有別脈未清,自可徐為疏瀹也。仲和聞而心折,力懇圖維。

於是以仲聖白頭翁湯為主方,加石菖蒲川貝母、竹茹開痰舒郁以調其氣,犀角、銀花、竹葉涼血息風以清其心,冬瓜、蔗梢、鳧茈、海䖳煮湯煎藥,以清胃熱而生津,化府氣而濯垢,吞送滋腎丸三十粒,引肝火迅速下行。服後諸恙遞減,糞色漸見,痰果頻吐,神氣亦安。既而粥食日增,夜眠恬適,始去犀角、雪羹、滋腎丸,加西洋參、阿膠以復其津液。

迨痢淨而時有血隨糞下,為加鴉膽仁,以龍眼肉包而吞之果止。惟腸鳴氣泄,稀糞隨流,肛墜難收,脈亦弦軟。知其病去而正虛也,改用三奇散而安。繼予氣血交培善後,仍佐蠲痰舒郁,康健較勝曩時,蓋並其積年宿疾而去之也。故生甫謝孟英詩五排結句云:不因施上藥,那得挽沉疴。

磈磊從今盡,先生殆緩和。

趙菊齋外孫華穎官,易患痰嗽,幼科治之,漸至發熱口渴便瀉,汗多煩哭,以為將成慢驚。參入溫補,日以加劇。孟英視之曰:肺熱也。投葦莖湯加滑石黃芩枇杷葉、桑葉地骨皮。旬日而愈。

顧媼因比鄰失火,幾焚其廬,驚嚇之餘,不能起榻,脅痛偏右,便秘神瞀,身面發黃。醫云濕熱,治之罔效。乞診孟英,脈澀而弦,按之甚軟。曰:此因驚恐氣結不行所致。予沙參、桑葉、梔子、絲瓜絡、冬瓜子、葦莖、枇杷葉、旋覆、蔥須、竹茹,數劑而痊。

金願谷中翰患便秘,廣服潤劑,糞黑而堅如彈丸,必旬余始一更衣,極其艱澀。孟英診脈遲軟,舌潤不渴,小溲甚多,乃久患痹證,坐臥不行,健運迂遲。法宜補氣,俾液濡布,所謂中氣足,則便溺如常矣,非涼潤藥所能治也。予大劑參、朮、橘、半,加旋覆花以旋轉中樞,雞膍胵以宣通大腸之氣,雞不溺而糞易下也。更仿《金匱》谷實之例,佐血餘、蓯蓉,俾為流通府氣之先導。

如法服之,數日即解,且較暢潤,至三十劑其病若失。

沈氏子年甫髫,仲秋患感兩旬,屢醫弗愈,求孟英視之。神昏譫語,面慘無眠,舌絳耳聾,頻吐白沫,脈數溺少,渴飲不飢,熱已甚微,汗亦頻出,牛黃紫雪,數進無功。以元參、丹參、白薇、知母、葦莖、竹茹、旋覆、冬瓜子、蛤殼、石斛、枇杷葉、竹葉、花粉、蓮子心、西瓜翠衣等出入為方,數服而愈。

蓋邪雖傳營,氣分未廓,故雖善飲水而敷布無權,不能下行為溺,但能旁溢為汗,上行為沫,良由初起不知為暑,治以表散風寒之藥。及至傳營,又不知營衛兩解之法,徒以直走膻中之藥,漫圖僥倖,何異鸚鵡學人言,而不知所以言耶!

沙沛生鹺尹患身熱頭重,腹脹便溏,脘悶不飢,口流涎沫,腿痠溺少,脈軟神疲。孟英診曰:內濕素盛,兼吸客邪,不可謂值此亢旱之年,竟無氾濫之病也。予檳、樸、蔻、苓、豬、澤、橘、半、防己秦艽之劑。小溲雖行,其口中涎水流出尤多,病遂以愈。既而其子龍官初次患瘧,耳聾舌絳,溺赤痰多,脈數而弦,寒微熱甚。

幼科云:胎瘧不能即愈。孟英曰:此齊東野語也。予滑石、竹茹、知母、花粉、苓、翹、橘、半、青蒿、鱉甲,八帖而痊。

溫敬齋令正,九月間忽然四肢麻木,頭暈汗淋,尋不能言,目垂遺溺,渾身膚冷,急請孟英視之。脈微弱如無,乃虛風內動,陽浮欲脫也。先令煮水以待藥,與東洋參、黃耆、龍、牡、桂枝、甘草、茯苓、木瓜附子九味煎數沸,隨陸續灌之。未終劑,人漸蘇,蓋恐稍緩則藥不能追也。

朱飭庵孝廉,年未三旬,自都中奔喪回杭,患滯下赤白,腹不甚痛,而奔迫異常,能食溺長,醫治罔效。孟英脈之,虛弦而軟,曰:此不可以常痢視也。以三奇散加歸、芎,送香連丸而愈。

王子庵令堂,年已古稀,患便秘不舒,時欲弩掙,汗出頭暈。醫謂其肝氣素滯,輒與麻仁丸等藥,其勢孔亟。伊婿陳載陶屈孟英診焉。脈虛弦而弱,是虛風秘結。予人參、蓯蓉、當歸、柏子仁、冬蟲夏草、白芍、枸杞、楝實、胡桃仁數帖而痊。次年秋患脘痞疼脹,醫者率進溫補香燥之藥,馴致形消舌絳,氣結津枯,始延孟英視之,不及救矣。

屠小蘇令正,自乳經停,泛泛欲吐,或疑為妊。所親高嘯琴進以養陰之藥,漸致時有微熱,脘悶不飢,氣逆嗽痰,臥難著枕,二便秘澀,耳閉汗頻。孟英脈之虛軟而澀。曰:根蒂素虧,經停乳少,血之不足;泛泛欲嘔,肝乘於胃,率投滋膩,窒滯不行;略受風邪,無從解散,氣機痹塞,九竅不和。

先以蔥、豉、通草、射干、兜鈴、杏仁、蔞殼、枇杷葉、白蔻開上,兩劑熱退,次用小陷胸合雪羹,加竹茹、旋覆、白前、紫菀宣中。三劑便行安穀。繼予冬蟲夏草、蓯蓉、當歸、枸杞、麥冬、紫石英、楝實、熟地、牛膝滋下而瘳。又顧氏子患發熱獨熾於頭,醫進發散,汗出不解,胸次痞悶,便滯溺艱,舌絳口乾,飲不下膈,不眠頭痛,脈數而弦。孟英曰:體質素虛,熱薄於肺,痰結於胸,治宜輕解。

羌、防、柴、葛,惡可妄投?膏粱與藜藿有殊,暑熱與風寒迥異,治上焦如羽,展氣化宜輕。以通草、葦莖、冬瓜子、絲瓜絡、紫菀、枇杷葉、射干、兜鈴、白前九味,天泉水急火煎服,覆杯即已。蓋席豐履厚之家,密室深居,風寒濕三氣所不能侵,惟暑燥之邪易於吸受,誤用溫散,最易劫津。若田野農夫,櫛風沐雨,肌堅氣實,當用辛溫。

設進輕清,焉能濟事?故醫者須量體以裁衣,弗膠柱而鼓瑟也。(炳按:汪謝城云:覆杯即已下宜刪去,以言過當也。若然則藜藿人溫證暑證,亦可用辛溫矣。此評甚是。)

孫氏子患腿痠寢汗,溺赤脘疼,食減口乾,或疑為損。孟英按脈緩大,苔色微黃,乃勞力火升,內兼濕熱也。以沙參、竹茹、甘草梢、小麥、石斛、楝實、絲瓜絡、綠萼梅、建蘭葉、帶露桑葉為方,送服松石豬肚丸,旬日而愈。嗣有任氏女校書患帶,諸藥罔瘳。孟英視曰:脈軟數而長,非虛也,宜豬肚丸清其濕火。服匝月,病良已。

沈嫗素患肝氣,初冬便瀉,醫藥勿瘥。所親吳馥齋迓孟英診之。脈至弦梗,舌赤無津,杳不知飢,脅腹時脹,乃風陽內熾,津液耗傷,香燥忌投,法宜濡潤,否將陰涸,毋畏甘涼。予甘草、地黃、麥冬、阿膠、枸杞、薏苡、楝實、葳蕤、烏梅為劑,牡蠣一斤,甘瀾水煮濃湯煎藥,和入蔗漿服之。數日而瘳,已能安穀,忽然舌不能伸,心搖語蹇,不眠頭暈,面赤火升。

仍速請孟英視之。脈梗雖和,極其弦細,是陰液未復,木火失涵。以前方去薏、楝、烏梅,加人參、龍眼肉,少佐黃連授之而愈。

羅氏婦先患痰嗽,氣逆礙眠,後兼瘧痢並作。醫者僉云無法,浼人乞診於孟英。脈見滑數,口渴苔黃,不飢脘悶,溺似沸湯。曰:無恐也,雖見三證,其實一病,蓋肺胃大腸,一氣流通,暑伏肺經,始為痰嗽,失於清解,氣逆上奔,溫納妄投,胃樞塞滯,郁遏成瘧,渴飲汗多,熱甚寒微,病情畢露,溫化再誤,轉入大腸,赤白稠黏,無非熱迫,不必見證治證,但治其暑,則源清流自潔矣。以葦莖湯加滑石、黃芩、竹茹、石膏、厚朴授之。

不旬日而三證悉瘳。

沙沛生鹺尹令正,胎前痰嗽,娩後尤甚。孟英視之,面赤能餐,汗多畏熱,脈滑而數,嘔渴苔黃,惡露流通,血分無病,乃燥火伏於肺胃。法宜清肅上焦,不可謂產後禁涼潤也。劑以沙參、茹、滑、知、斛、冬、甘、枇杷葉、冬瓜子、葦莖、梨皮、桑葉、蛤殼,出入互用,旬日而痊。

錢氏婦患嗽數月,多醫莫治,漸至廢寢忘餐,凜寒乍熱,經停形瘦,心悸耳鳴,滋補填陰,轉兼便泄。孟英視脈虛弦緩大,而氣短懶言,臥榻不支,動即自汗。曰:固虛也,然非滋陰藥所宜。予參、耆、龍、牡、桂、苓、甘、芍、冬蟲夏草、飴糖,大劑服旬日而安。繼去龍、牡,加歸、杞服二十劑,汛至而康。

病者欲常服補藥,孟英止之曰:病痊體健,何以藥為?吾先慈嘗云,人如欹器,虛則欹,中則正,滿則覆。世之過服補劑,致招盈滿之災者比比焉,可不鑑哉!

高魯川三令愛,為外科姚仰余令郎杏村之室,年三十五歲,自去年仲夏患痢,白少赤多,晝夜一二十行,或有溏糞相雜,醫治日殆,延至今冬,經斷半年,脅腹聚塊,時時上竄,宛如蟲行,癢至於咽,食壓始下,腹脹腿腫,唇白口糜,舌絳無津,耳鳴巔痛,略有干嗆,渴飲汗頻,熱淚常流,溺短而熱,善嗔多夢,暮熱無眠,心似懸旌,屢發昏暈,痢門與蟲門方藥,遍試無功,舍病而補法備施,亦無寸效,僉云不能過冬至。棺衾咸備,無生望矣。

杏村之僚婿蔣禮園、黃上水交薦孟英圖之。脈至左弦數上溢,尺中滑大,按之細弱,右手軟滑,略兼弦數。診畢謂杏村曰:令正幸能安穀,得以久延,然下痢五百日,喉齶辣燥,陰液固已耗傷,而尺膚淖澤,脂膏未剝,其中蓋別有故焉。腹中之塊,痢前曾有乎?痢後始起乎?杏村云:起於痢前。

然則前此曾有產育乎?云:去年二月間分娩艱難,胞已糜碎,生而未育。曰:是矣,此實似痢而非痢也。夫胞衣糜碎,必有收拾未盡而遺留於腹中者,惡露雖行,此物未去,沾濡血氣,結塊漸成,阻礙衝任之常道。而衝任二脈,皆隸陽明,月事既不能循度以時下,遂另闢捷徑,旁灌於陽明,致赤白之物悉由穀道而出,宛如痢疾。

據云:姅期向在中旬,故每月此時,痢必加甚,仍與月汛相符,雖改途易轍而行,尚是應去之血,所以痢至年半,尺膚猶不至枯瘁也。且其痢由腰脊痠楚而下,顯非腸胃之本病。緣病起夏月,正痢疾流行之候,病者自云患痢,醫者何暇他求,通之、澀之、舉之、填之,無非腸胃之藥,不但未切於病情,抑且更廣其病機。試思腸胃之痢,必脂膏削盡而經枯,則焉能納食如常而充肌膚耶?然非謂不必治其痢也。

欲治痢,必治其所以痢,則當治衝任;治衝任,必治衝任之所以病,則當去其遺留之物。遺留之物去,則衝任二脈遵道而行,月事如期,痢亦自愈。第物留已將兩載,既能上行求食,諒已成形。前醫指為蟲病,而無面白唇紅之證據者,蟲必飲食挾濕熱之氣所化,此但為本身血氣所凝,似是而非,判分霄壤。況此物早已脫蒂,不過應去而未去,欲出而不能。

開通衝任二脈,其物自下,不比腸覃石瘕,有牢不可拔之勢,必用毒藥以攻之者。爰以烏鰂、鮑魚、茜根、龜板、鱉甲、血餘、車前子茺蔚子、藕汁為初方。眾見方案,僉云:舍垂危之痢而不顧,乃遠推將及兩年之產後,而指為未經人道之怪證,不但迂遠穿鑿,未免立異矜奇。疑不敢從。

蔣禮園令弟敬堂云:徐洄溪批葉案,以十年九年之病,仍標產後為大不然。謂產後過百日而起病者,不作產後看。舉世皆以為定評。余讀孟英所輯葉案瑕瑜,謂案中所云十年九年者,乃病從產後起,延至於今而屢發也,否則脹瀉浮腫,何必遠推多載之前而隸於產後耶?更有新產之後,其病不因產育所致者,雖在百日之內,亦不可謂之產後病,僅可云病於產後耳。此證痢雖起於百日之外,塊早形於兩月之前,因流溯源,正是治病必求其本也。

今人之病,何必古書盡載?此醫之所以不易為,而辨證之所以為最難也。聽其議論,具有根柢,並非捕風捉影之談,況藥極平和,又非毒劑,似與久病元虛無礙,他醫既皆束手,盍從其計求生,具囑仰余勿改其方。於是,群議始息。服兩劑後,病者忽覺糞從前陰而出,大駴,急視之,乃血裹一物,頭大尾小,形如魚鰾而有口,剖之甚韌,血滿其中。眾始詫為神治,而病者汗暈不支。

孟英即與人參、龍骨、牡蠣、茯苓、麥冬、甘草、小麥、紅棗為方。服數劑神氣安爽,始知臍下之塊已落,而左脅下者猶存,然上竄之勢,向亦臍下為甚,竄勢既減,痢亦漸稀,改用白頭翁湯加阿膠、甘草、小麥、紅棗,吞仲景烏梅丸,和肝脾之相賊,養營液而息風。旬日後頭目漸清,腫消脹減。

復以初方合《金匱》旋覆花湯,服四劑,又下一物,較前差小而脅塊乃消,竄癢悉罷,痢亦徑止,惟溺熱便溏,口猶辣渴,心搖易汗,腿軟無眠,煩躁火升,脈形虛豁。乃陰火內熾,脾受木乘,營液久傷,浮陽不斂也,授歸耆建中湯去姜,加黃柏、烏梅、龍骨、牡蠣、小麥。以羊肉湯煎,送下交泰丸一錢。

脈證雖覺漸和,惟久病元虛,屢生枝節。孟英堅持此法,不過隨機略為進退而已。而旁觀者議論紛紜,因囑邀王篪伯會診,篪伯亦主是法,浮言乃息。服至匝月,喉間漸生甘液而各恙遞平。又匝月,甘液布及舌尖而滿口皆潤。次年二月中旬,經至肌充而愈。適吳楚之警,遂輟藥。

迨仲冬患瘡,誤用藥水洗之,致毒內陷而殞。惜哉!(炳按:交泰丸系黃連、瑤桂心研末為丸。——

施秋濤室,仲冬分娩,因前歲初產艱難,穩婆妄施毒手,臠而出之,自懷憂懼,產周時不下,舉家皇皇,穩婆以為奇貨可居,力贊仍喚原手相助,竟仍前例,索謝而去。孟英聞之惻然。謂其乃尊趙菊齋曰:難產自古有之,莊公寤生,見於《左傳》。故先生如達,不坼不副,詩人以為異徵。

然先生難而後生易,理之常也,晚嫁者尤可必焉。但亦有晚嫁而初產不難者;非晚嫁而初產雖易,繼產反難者;或頻產皆易,間有一次甚難者;有一生所產皆易,一生所產皆難者。此或由稟賦之不齊,或由人事之所召,未可以一例論也。諺云:十個孩兒十樣生,至哉言乎!若得兒身順下,縱稽時日,不必驚惶,安心靜俟可耳。

會稽施圃生茂才誕時,其母產十三日而始下,母子皆安。世俗不知此理,稍覺不易,先自慌張,凶惡穩婆故為恫嚇,使人不敢不從其計,要取重價,操刃臠生,索謝去後,產母隨以告殞者有之。

奈貿貿者不知墮彼術中,尚誇其手段之高,忍心害理,慘莫慘於此矣!設果胎不能下,自有因證調治諸法,即胎死腹中,亦有可下之藥,自古方書,未聞有臠割之刑加諸投生之嬰兒者。惟有一種騾形女子,交骨如環,不能開坼,名鎖子骨,能受孕而不能產,如懷妊,必以娩難亡,此乃異稟,千萬人中不得其一二者。如尋常可開之交骨,斷無不能娩之理也。

菊齋聞而浩嘆。產後患干嗆不飢,少眠善夢,口乾溺數,繼發寒熱。孟英診曰:幸體氣堅實,不過因驚懼而感冬溫耳。與白薇、梔子、丹參、竹茹、茯苓、青黛、蛤殼、枇杷葉、豆豉、蔥白,投匕而安。數日後,寒熱又作,仍投前方,覆杯即愈。繼去蔥、豉,加百合、石斛、知母,服之各恙皆痊。

孟英又曰:騾形為五不可孕之一,方書誤作螺者,非也。蓋驢與馬交則生騾,純牝無牡,其交骨如環無端,不能孕育,體純陰,性極馴,而善走勝於驢馬,然亦馬之屬也,故《易》曰:坤為馬,行地無疆,利牝馬之貞,皆取象於此也。人賦此形而不能安其貞,則厄於娩矣。秋濤聞之,方疑其室之騾形也,迨癸丑冬,產一子竟無恙,始悔前此為穩婆所愚也。

顧子襄體素豐,患頤腫,醫投升散之藥,神昏氣逆,鼻衄大流。伊舅氏朱生甫明經為延孟英視之。面赤音低,不眠脘悶,大渴溺赤,脈滑數而洪。曰:冬溫也。其苔色白而不燥者,內有伏痰耳;便瀉如水者,肺熱下大腸耳;豈可以為寒乎?予犀角、元參、旋覆、梔、芩、射干、竹茹、通草、銀花、石菖蒲服之。衄止神清,瀉亦不作。

去犀、射,加花粉、貝母。服二劑,解堅矢,吐膠痰,知飢熱退而愈。繼有朱氏子右頸腫突,外科圍藥甚痛,身熱不飢。孟英診曰:冬溫耳,非患癰也。敷藥亟令洗淨,另以芙蓉葉杵爛塗之,投以清解肺衛藥,數日而痊。

蔣氏婦年逾四旬,患一奇證,痰必自少腹突沖而上,其勢甚猛,其堅如石,其熱如火,故突然而沖之際,周身為之震撼,日夜二十餘次,每次止須一咯,即脫然出口,四肢漸形牽掣,口極渴而溺如沸湯,食減少眠,形日消瘦。諸醫皆知為痰火病,而治無寸效。孟英視之曰:證治非謬,而藥不勝病者,殆積熱深錮,必從前多餌溫補所釀也。

其夫云:誠然,向來本無病,因無生育,紫河車已服過數十具,他藥稱是。曰:愚哉!藥之治病,猶兵之戡亂也,所謂用藥如用兵,無病而藥,是黷武也,既無生育,何不納妾?凡服溫補之藥以求子者,其藥毒鍾於小兒,生子多不育,況食人之胞乎?無論忍心害理,已屬不仁。

即偶然得子,多患異疾,或頑蠢狠戾而無人心,亦何益哉!昨聞沙沛生令妹患痘服此,致鼻穿而痘仍不救。設非胞衣之毒,奚至此乎?故余臨證三十年,從不用之,縱病家要用,亦必剖陳利害以勸止之。或令以羊腎代之,溫養有情,且無穢毒,功較勝焉。令正服過數十具而從未生育,毒氣毫無出路,欲種子者翻種病矣,豈尋常清涼之劑所能愈哉!考古惟紫雪能搜剔久蘊深藏之毒火,試餌之或有驗也。

爰用紫草、銀花、元參、土茯苓、甘草、綠豆、海䖳、鳧茈為方,和入竹瀝,另以豆腐皮包吞紫雪五分。服之果效,匝月而瘳。

陸渭川令媳患感,適遇姅期,醫治數日,經止而昏狂陡作,改從熱入血室治,轉為痙厥不省人事,所親沈雨階為延孟英診之。脈弦羍而虛滑,氣逆面青,牙關不開,遺溺便秘,令按胸次,堅鞕如柈。此冬溫尚在氣分,如果熱入血室,何至晝亦昏迷?良由素多怫鬱,氣滯痰凝,用柴胡則肝氣愈升,攻瘀血則誅伐無過。

予小陷胸合蠲飲六神湯加竹瀝,調服牛黃至寶丹一顆,外以蘇合丸塗於心下,痰即湧出,胸次漸柔,厥醒能言,脈較有力。次日仍用前方,調萬氏清心丸一粒,果下痰矢,漸啜稀糜,改授肅清,數日而愈。續有顧某陡患昏狂,苔黃便秘,臥則身挺,汗出五心。醫云熱入膻中,宜透斑疹,治之加劇。

孟英診脈弦緩不鼓,身無大熱,小溲清長,的非外感,乃心虛膽怯,疑慮憂愁,情志不怡,郁痰堵竅也。以蠲飲六神湯合雪羹加竹葉、蓮子心、竹瀝。服二劑狂止,自言腹脹而頭偏左痛,仍以前方吞當歸龍薈丸,大解始下。改用清火養心,化痰舒郁之法而愈。

孟英治其令弟季傑之簉室,懷孕患嗽,嗽則鼻衄如噴,憎寒乍熱,口渴頭疼,右脈洪數,授白虎湯合蔥豉,投匕而瘳。或云時已隆冬,何以徑投白虎?孟英曰:脈證如是,當用是劑,況今年自夏徂冬,亢旱不雨,寒雖外束,伏熱蘊隆,此即麻杏甘膏之變法耳。

朱介眉年逾花甲,患感於季冬,初服溫散,苔色遂黑,即投白虎,胸脅大疼,面赤不眠。口乾氣逆,音低神憊,溺赤便溏。醫者僉云不治。孟英切脈虛數而弦,是真陰素虧,痰多氣鬱,今年自夏徂冬,亢旱已極,所伏之邪,無非燥熱,稍一溫散,火即燎原。一見黑苔,即投白虎,而不知其樞機窒滯,氣道未舒,且陰液耗傷,亦非白虎湯僅能滌熱者之任也。

予沙參、葦莖、竹茹、冬瓜子、絲瓜絡展氣開痰,蓯蓉、當歸、紫石英、冬蟲夏草潛陽鎮逆。覆杯即減,旬日而瘥。

石北涯之大令媳,忽患多言不寐,面赤火升,汗出心搖,倉皇欲死。孟英察脈虛弦小數,乃賦質陰虧,將交春令,虛陽浮動,有鳶飛魚躍之虞。亟以人參、龍齒、牡蠣、石英、甘草、百合、小麥、竹葉、紅棗、青鹽水炒黃連為劑,引以雞子黃,投匕即安。續加熟地、阿膠滋填而愈。

蔣敬堂令正懷妊九月,忽患胎上撞心,面浮痰塞,四肢搐搦,神氣昏瞀,亟延孟英視之。予紫蘇、菖蒲、半夏、枳實、茯苓、橘皮、羚羊、鉤藤、旋覆、赭石為劑。服後即舉一男,母子皆安而愈。同時聞幼科王蔚文令媳,妊已臨月,患證亦爾,治不如法,不產而亡。

乙巳秋拙荊年三十二歲,忽患四肢痠痛,早晚尤甚,初謂其平素勞瘁所致,已而日劇。延醫治之,以為痛風,服藥不效。單方針灸,無不遍試,至冬令漸難行走。次年春,山陰俞某作虛風治,用參、朮、熟地、桂、附等藥。(文)恐太熱,減去附子服十餘帖,遂手足拘攣,不能屈伸,日夜號痛,如受炮烙,眠食皆廢,痰韌如石,皮膚燥裂,鱗起如松。至夏更加兩腋腫核,陰戶瘡糜,痛不可支。

業師顧聽泉先生,荊人之舅氏也,求其援手。云:兩脈弦數,舌絳無津,況汛斷半年,破䐃脫肉。經言九侯雖調,猶屬不治,危殆若此,不能過夏至矣。因請孟英先生救之。先生來視曰:營分素虧,陰液盡爍,幸病在經絡,猶可圖治,第恐成廢耳!授以西洋參、元參、生地、天冬、麥冬、知母、花粉、銀花、甘草、葳蕤、石斛、絲瓜絡等藥,出入為劑。用竹瀝、梨、蔗諸汁和服。

酷暑之時,則加生石膏、西瓜汁。文遵方恪服,計燒瀝之竹四五十竿,榨漿之蔗七八十枝,搗汁之梨五六十斤,絞汁之瓜三四十枚。果痛漸以減,瘡漸以平,膚漸以蛻,食漸以增。仍溉以涼潤生津,兼佐熟地、枸杞、歸身之類。服至兩載,月事乃行。又半年,肌肉漸充。手足亦能舒展,聞者無不驚異。

今則形神如昔,步履雖未能如常,已可坐轎出門。是證也,不遇先生,必致夭枉。既銘諸心,復錄之以為後人鑑。

錢塘張文輝月卿謹識

病人久臥床蓐,則腰臀磨穿,《內經》謂之破䐃,俗呼㾬瘡是也,最為難治。孟英令人於初起時,即用廣東羊皮金貼之甚效。然此等佳案,前未收輯,今張君聞有三編之輯,附錄於此,益信遺珠不少也。

弟王士華仲韶校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