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雄

《王氏醫案》~ 王氏醫案卷二(原名《回春錄》)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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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醫案卷二(原名《回春錄》) (1)

1. 王氏醫案卷二(原名《回春錄》)

庚子春,戴氏婦產後惡露不多,用山楂益母草酒煎。連服數日,遂發熱自汗,口渴不飢,眩暈欲脫,徹夜不眠。孟英視之曰:此稟屬陰虧,血已隨胎而去,雖惡露甚少,但無脹痛之苦者,不可妄投藥餌。酒煎益母、山楂,不特傷陰,且能散氣,而汗泄口乾,津液有立竭之勢,即仲聖所謂無陽也。

蓋人身天真之氣謂之陽,陽根於津,陰化於液,津液既奪,則陽氣無根而眩暈,陰血不生而無寐。若補氣養陰,則捨本求末,氣血不能生津液也。惟有澄源潔流,使津液充而氣血自復,庶可無憂。以西洋參、生黃耆龍骨牡蠣、萎蕤、百合甘草、麥冬、生薏苡、生扁豆、石斛木瓜桑葉、蔗漿投之。一劑即安,數日而愈。

後以滋填陰分,服之乃健。

王某久患吐血,體極孱弱。沈琴癡囑其丐孟英治之。服藥甫有小愈,而酷暑之時,陡患霍亂轉筋,大汗如雨,一息如絲。孟英視曰:陰血久奪,暑熱鴟張,吾《霍亂論》中之缺典也,姑變法救之。用北沙參枇杷葉、龍、牡、木瓜、扁豆、苡仁、滑石、桑葉、蠶沙、石斛、豆卷,投之良愈。調理每日仍服滋補以治宿恙。越二載,聞服溫補藥,致血暴湧而亡。

赤山埠李氏女,素稟怯弱。春間汛事不行,脅腹聚氣如瘕,減餐肌削,屢服溫通之藥。至孟秋,加以微寒壯熱,醫仍作經閉治,勢瀕於危。乃母托伊表兄林豫堂措辦後事,豫堂特請孟英一診以決之。孟英切其脈時,壯熱烙指,汗出如雨,其汗珠落於脈枕上,微有粉紅色,乃曰:虛損是其本也。今暑熱熾盛,先當治其客邪,急則治標之法。

庶可希冀。疏白虎湯加西洋參、元參、竹葉、荷杆、桑葉。及何醫至,一籌莫展,聞孟英主白虎湯,乃謂其母曰:危險至此,尚可服石膏乎?且《本草》於石膏條下致戒云,血虛胃弱者禁用,豈彼未之知也。豫堂毅然曰:我主藥,與其束手待斃,盍從孟英死裡求生之路耶?遂服二帖,熱果退,汗漸收。改用甘涼清餘熱,日以向安。

繼與調氣養營陰,宿瘕亦消。培補至仲冬,汛至而痊,次年適孫夔伯之弟。

張氏婦患氣機不舒,似喘非喘,似逆非逆,似太息非太息,似虛促非虛促,似短非短,似悶非悶,面赤眩暈,不飢不臥。補虛清火,行氣消痰,服之不應。孟英診之曰:小恙耳,旬日可安,但須懲忿是囑。與黃連黃芩梔子、楝實、鱉甲羚羊角、旋覆、赭石、海䖳、地慄為大劑,送當歸龍薈丸。未及十日汛至,其色如墨,其病已若失。

後與養血和肝,調理而康。

牙行王炳華室,夏患臂痛,孫某曰風也。服參、耆、歸、芍數帖,臂稍愈而脘痛,孫曰寒也。加以附、桂,痛不止而漸覺痰多,孫曰肝腎不足也。重用熟地、枸杞,令其多服取效,不料愈服愈劇,漸至昏厥。孫尚以為藥力之未到,病體之久虛,前方復為加重,甚而時時發厥,始請孟英診之。

脈沉而有弦滑且數之象,乃謂炳華曰:此由過投溫補,引動肝風,煽其津液為痰,痰復乘風而上,此暈厥之由來也。餘波則奔流經絡,四肢因而抽搐。陽氣盡逆於上,宜乎鼻塞面浮;濁氣不能下達,是以便滯不飢。炳華曰:神見也。溫補藥服幾三月矣,不知尚可救乎?孟英曰:勿疑吾藥,猶有望焉。

遂與大劑甘寒息風化飲,佐以涼苦泄熱清肝,厥果漸止,各恙遞蠲,兩月後康復如常。予偶於舊書中檢得無名氏鈔本一冊,所錄多岐黃之言,內一條云:附、桂回陽,在一二帖之間,萬一誤投,害亦立至,功過不掩,其性之毒烈也,概可見矣。

奈世人不知藥為治病而設,徒以貪生畏死之念,橫於胸中,遂不暇顧及體之有病無病,病之在表在裡,但聞溫補之藥,無不欣然樂從者,模稜之輩,趨竟存心,知其死於溫補而無怨悔也。乃衣缽相傳,不必察其體病脈證之千頭萬緒,僅以溫補之品二十餘味,相迭為用,即成一媚世之方。

且托足《金匱》之門,摹擬腎氣之變,蓋知熟地之陰柔,可縛附、桂之剛猛,誤投不至即敗,偶中又可邀功,包藏禍心,文奸飾詐,何異新莽比周公,子云學孔聖哉?人以其貌古人而口聖賢也,多深信而不疑。迨積薪既厚,突火頓燃,雖來爛額焦頭之客,其不至於焚身者幸矣。

較彼孟浪之徒,誤投純陽藥,致人頃刻流血而死者,其罪當加十等。誅心之論,救世之言,知我罪我,不遑計焉。孟英見之,拜讀千過,且曰:剿漢學以欺世,由來久矣。徐靈胎之論,無此透徹,可與退之《原道》文並峙,當考其姓字,於仲景先師廟內建護聖祠以祀之。予謂:孟英如此稱許,則其可傳也奚疑,故附刊此案之後,以證王氏婦溫補藥服及三月,即所謂陰柔束縛剛猛之故,致人受其愚而不覺者,後之人可以鑑矣。

莊半霞,芝階中翰之三郎也,闈後患感,日作寒熱七八次,神氣昏迷,微斑隱隱。醫者無策,始迎孟英視之。曰:此平昔飲酒,積熱深蘊,挾感而發,理從清解,必誤投溫補,以致熱勢披猖若是。詢之果三場皆服參,且攜棗子浸燒酒入闈。初病尚不至此,因連服羌、防、薑、桂,漸以滋甚。

孟英曰:是矣。先以白虎湯三劑,斑化而寒熱漸已,繼用大苦寒之藥,瀉其結熱,所下黑矢,皆作棗子氣。旬日後與甘潤滋濡之法,兩月始得全愈。

金願谷舍人次郎魁官,九月間患五色痢,日下數十行,七八日來,口噤不納,腹痛呻吟,危在旦夕矣。有主人參以補之者,有主生軍以蕩之者,舉家皇皇,不知所措。孟英視之曰:暑挾食耳,誤服熱藥矣,攻補皆不可施也,輕清取之,可即愈焉。以北沙參、黃連、鮮蓮子、梔子、黃芩、枇杷葉、石斛、扁豆、銀花、桔梗、山楂、神麯、滑石為方。其家以為病深藥淡,恐不濟事。

西席莊曉村云:縱使藥不勝病,而議論極是,定不致加病也。竭力贊其居停投之,覆杯即安,旬日而起。予聞孟英嘗曰:蓮子最補胃氣而鎮虛逆,若反胃由於胃虛而氣衝不納者,但日以干蓮子細嚼而咽之,勝於他藥多矣。凡胃氣薄弱者,常服玉芝丸,能令人肥健,至痢證噤口,皆是熱邪傷其胃中清和之氣,(要言不煩。)故以黃連苦泄其邪,即仗蓮子甘鎮其胃。

今肆中石蓮皆偽,味苦反能傷胃,切不可用。惟鮮蓮子煎之清香不渾,鎮胃之功獨勝。如無鮮蓮則干蓮亦可用。或產蓮之地,湖池中淘得入水不腐之老蓮,即古所謂真石蓮也。昔人治噤口痢多用此,然可不必拘泥,庶免作偽之人,以贗亂真,反致用而無效,徒使病不即愈也。(眉批:噤口痢,虛熱在胃也。

補虛則礙熱,清熱則妨虛。茲又加以食積,尤為棘手,須看其用藥圓到處。)

附:,玉芝丸,(孟英)

豬肚一具,治淨,以蓮子去心,入肚內,水煎糜爛,收干,搗為丸服。

陳足甫稟質素弱,上年曾經吐血。今夏患感之後,咳嗽夜熱,飲食漸減,醫作損治,滋陰潛陽,久服不效。秋杪,孟英診之曰:陰分誠虛,第感後餘熱逗留於肺,阻氣機之肅降,搏津液以為痰,此關不清,雖與滋填培補之藥,亦焉能飛渡而行其事耶?先清肺氣以保胃津,俾治節行而灌溉輸,然後以甘潤濃厚之法,補實真陰,始克有濟。乃尊養山聞之,擊節歎服,如法施之,果漸康復。

(眉批:晡熱、夜熱,原有肺熱、血瘀二候,斷非滋補所能愈。況溫病之後,咳嗽夜熱,顯為遺邪在肺,滋陰藥愈沒幹涉矣。)

胡蔚堂舅氏,年近古稀,患囊腫,小溲赤短,寒熱如瘧。孟英曰:非外感也,乃久蘊之濕熱下流,氣機尚未宣泄。與五苓合滋腎,加楝實、梔子、木通。兩劑後囊間出腥黏黃水甚多,小溲漸行,寒熱亦去。繼與知柏八味去山藥、萸肉,加梔子、楝實、芍藥、苡仁等,久服而愈。

壬寅夏感受暑濕,誤投溫散,以致譫語神昏,勢瀕於危,而肛前囊後之間,潰出腥膿,瘡口深大,瘍科以為懸癰也,敷治罔效。時孟英患痁未痊,予固邀其扶病一診。孟英曰:懸癰乃損怯證,成之以漸。(卓識。)今病來迅速,腥穢異常,是身中久蘊厚味濕熱之毒,挾外受之暑邪,無所宣泄,下注而為此證。

切勿敷藥以遏其外走之勢,但舌強而紫赤,脈細而滑數,客邪熾盛,伏熱蘊隆,陰分甚虧,深虞津涸。先與清營之劑,三投而神氣漸清。次以涼潤陽明,便暢而熱蠲膿淨。改用甘柔滋養,月餘潰處肌平。善後參入參、耆,竟得康強如昔。(眉批:用藥次第可法。)

汪吉哉久瘧不愈,醫謂元氣已虛,雜投溫補,漸至肌瘦內燔,口乾咳嗽,寢汗溺赤,飲食不甘。孟英視之曰:餘邪逗留血分也,與秦艽鱉甲散而瘳。其堂兄養余,亦患瘧數月,多醫療之罔效。肌瘦自汗,腰膝痠軟,不能稍坐,極其畏冷。孟英曰:此大虛證,胡反不補,猶以消導,是何居心?與參、耆、朮、草、熟地、白芍、五味、杜仲、山藥、龍骨、牡蠣、桂枝大棗、木瓜,服數十帖而起。

孟英治其令叔高年痰嗽,喘逆礙臥,肢冷顴紅,飲食不進,與真武湯而安。(照戴陽證例治法。)

湖墅張春橋,素稟不堅,頭眩腦鳴,頻服溫補藥,甚覺畏冷,人皆謂其體偏於寒也。辛丑春,始請孟英診之。脈甚數,曰:陰虧也,溫補非宜。改服滋水培元之劑,頗為有效。夏間或勸以灸火,云可以除百病。蓋未知灼艾之可以除百病者,謂可除寒濕凝滯、陽氣不能宣通之證,非謂內傷外感一切之病,皆可灸而除之也。故仲景有微數之脈,慎不可灸之訓,正以艾火大能傷陰也。

灸後數日,即寒少熱多,宛如瘧疾。醫者以為脾寒病,投以溫散,日以滋甚。春橋知藥治未符,堅不肯服,乃父與之詢其故,漫曰:要兒服藥,須延王先生診視。與之遂邀孟英治之。切其脈滑數倍加,曰:陰虛之體,內熱自生,灸之以艾,火氣內攻,時當溽暑,天熱外爍,三者相交,陰何以堪?再投溫散,如火益熱,當從癉瘧治。專以甘寒息熱,(孟英長技。

)則陰津不至枯涸,而寒熱不攻自去,所謂治病必求其本也。竟不用一分表散藥而治愈。(眉批:眼前道理,而人多不悟,一經拈出,便成名論。此與以針治虛損者,同一悖謬。)

棲流所司藥陳芝田,於仲夏患感,諸醫投以溫散,延至旬日,神昏譫妄,肢搐耳聾,舌黑唇焦,囊縮溺滴,胸口隱隱微斑,一望而知其危矣。轉邀孟英診之,脈細數而促,曰:陰虧熱熾,液將涸矣。遂用西洋參、元參、生地、二冬、知、柏、楝實、石斛、白芍、甘草梢、銀花、木通、犀角石菖蒲,大劑投之。(孟英能善用大劑,故能起不治之證,亦古人所未有也。

)次日復診,其家人云:七八日來小溲不過涓滴,昨藥服六七個時辰後,解得小溲半杯。孟英曰:此即轉機也。然陰氣枯竭,甘涼濡潤,不厭其多。於前方再加龜板、鱉甲、百合、花粉,大鍋煎之,頻灌勿歇。如是者八日,神氣始清,諸恙悉退,純用滋陰之藥,調治匝月而瘳。

(眉批:一派甘寒之藥,既可滌熱,又以生津,真治溫良法也。惟濕溫證宜稍加斟酌耳。)予謂:孟英學識過人,熱腸獨具。凡遇危險之候,從不輕棄,最肯出心任怨以圖之。如此案,八日後神氣始清,若經別手,縱使治法不錯,而一二帖後不甚起色,必規避堅辭,致病家惑亂,謀及道旁,雖不死於病,亦必死於藥矣。

此在醫者之識老心堅,又須病家之善於擇而任之專也,談何易耶?且聞孟英嘗云:溫熱液涸神昏,有投犀角、地黃等藥至十餘劑,始得神清液復者,因溫熱案最夥,不暇詳錄,姑識此以告司人之命者。

江小香病勢危篤,浼人迎孟英診之。脈虛弦而小數,頭痛偏於左後,子夜熱躁,肢冷欲嘔,口乾不欲飲,不飢不欲食,舌蹇言澀,溺黃而頻。曰:體屬素虛,此由患感時過投溫散,陰津陽氣皆傷,後來進補而勢反日劇者,滋膩妨其中運,剛烈動其內風,(知此二語,方可論藥。)以致醫者僉雲表之不應,補亦無功,竟成無藥可治之證。

雖然,不過難治耳,未可遽棄也。與秋石水拌制高麗參、蓯蓉、首烏、生白芍、牡蠣、楝實、鹽水炒橘紅桑椹、石斛、蒺藜、茯苓煎,吞飯丸肉桂心五分。一劑躁平嘔止,各恙皆減。連投數服,粥食漸安,乃去首烏、桂、楝,加砂仁末拌炒熟地、菊花、枸杞,半月而瘳。(眉批:從陰引陽,從陽引陰,絕妙機軸。

溽暑之令,瘄疹盛行,幼科僅知套藥,升、柴、防、葛亂施,殆亦疫癘之病,造化默行其殺運歟?陳仰山家患此者十餘人,其長郎書芾孝廉之女,勢最劇,以瘄甫出,而汛至也。醫者卻走,始延孟英視之。脈滑而數,舌絳大渴,面赤失音,不食便瀉,曰:此由發散太過,火盛風熾,氣血兩燔。

氣分之邪,由瀉而略泄其焰;營分之熱,由汛而稍解其焚,豈可畏其脫陷,妄投止澀耶?與西洋參、石膏、知母、麥冬、犀角、生地、連翹、甘草、石斛、丹皮、桑葉、竹葉,大劑投之,三日而愈。養陰善後,遂以漸安。其餘或輕或重,孟英一以清解而痊。

石誦羲夏杪患感,多醫廣藥,病勢日增,延逾一月,始請孟英診焉。脈至右寸關滑數上溢,左手弦數,耳聾口苦,熱甚於夜,胸次迷悶,頻吐黏沫,啜飲咽喉阻塞,便溏溺赤,間有譫語。

曰:此暑熱始終在肺,並不傳經,一劑白虎湯可愈者,何以久延至此也?乃尊北涯,出前所服方見示,孟英一一閱之,惟初診顧聽泉用清解肺衛法為不謬耳,其餘溫散升提、滋陰涼血,各有來歷,皆費心思,原是好方,惜未中病。而北涯因其溏泄,見孟英君石膏以為治,不敢與服。

次日復診,自陳昨藥未投,惟求另施妥法。孟英曰:我法最妥,而君以為未妥者,為石膏之性寒耳。第藥以對病為妥,此病舍此法,別無再妥之方。若必以模稜迎合為妥,恐賢郎之病不妥矣。北涯聞而感悟,頗有姑且服之之意。而病者偶索方一看,見首列石膏,即曰:我胸中但覺一團冷氣,湯水皆須熱呷,此藥安可投乎?堅不肯服。然素仰孟英手眼,越日仍延過診,且告之故。

孟英曰:吾於是證,正欲發明。夫邪在肺經,清肅之令不行,津液凝滯,結成誕沫,盤踞胸中,升降之機亦窒,大氣僅能旁趨而轉旋,是一團涎沫之中,為氣機所不能流行之地,其覺冷也,不亦宜乎?(眉批:論亦根柢喻氏,而更加明透。)且予初診時,即斷為不傳經之候,所以尚有今日,而能自覺胸中之冷。

若傳入心包,則舌黑神昏,才合吳古年之犀角地黃矣。然雖不傳經,延之逾月,熱愈久而液愈涸,藥愈亂而病愈深,切勿以白虎為不妥,急急投之為妙。於是有敢服之心矣。而又有人云:曾目擊所親某,石膏甫下咽,而命亦隨之。況月餘之病,耳聾泄瀉,正氣已虧,究宜慎用。

北涯聞之惶惑,仍不敢投,乃約翌日廣徵名士,會商可否。比孟英往診,而群賢畢至,且見北涯求神拜佛,意亂心慌,殊可憐憫。欲與眾商榷,恐轉生掣肘,以誤其病。遂不遑謙讓,援筆立案云:病既久延,藥無小效,主人之方寸亂矣。予三疏白虎而不用,今仍赴招診視者,欲求其病之愈也。

夫有是病則有是藥,諸君不必各抒高見,希原自用之愚。古云:鼻塞治心,耳聾治肺,肺移熱於大腸,則為腸澼,是皆白虎之專司,何必拘少陽而疑虛寒哉?放膽服之,勿再因循,致貽伊戚也。坐中顧聽泉見案,即謂北涯曰:孟英腸熱膽堅,極堪倚賴,如猶不信,我輩別無善法也。

顧友梅、許芷卿、趙笛樓亦皆謂是。疏方以白虎加西洋參、貝母、花粉、黃芩、紫菀杏仁冬瓜仁、枇杷葉、竹葉、竹茹竹黃。而一劑甫投,咽喉即利,三服後,各恙皆去,糜粥漸安,乃改甘潤生津,調理而愈。予謂此案不僅治法可傳,其闡發病情處,識見直超古人之上。

劉廉方,常州名士也,在西湖受暑,移榻於崔仲遷別駕處,醫治垂危。莊芝階舍人拉孟英往診之。裸臥昏狂,舌黑大渴,溺赤便秘,脈數而芤。與犀角地黃湯加減服之,神識已清,略能進粥。次日復診,頗知問答,大有生機,仍處甘涼法以贈之,並囑伊格外謹慎。而越日莊半霞詣孟英偕往診視,見其目張睛瞪,齒露唇焦,氣喘汗出,揚手擲足,而不可救藥矣。眾楚交咻,謂是寒涼藥凝閉而然。

孟英曰:病之宜涼宜熱,汝輩不知也。脈乃皮里之事,汝等不見也,吾亦不屑為之爭辨。惟目瞪唇焦,人所共睹,則其死於何藥,自有定論。遂拂衣出,半霞再三請罪,孟英曰:俗人之見,何足介懷?是非日後自明,於我心無慊焉。第斯人斯病,皆可惜也。既而始知有人主熱藥以僨事,豈非命耶?僅二載而仲遷病,孟英聞之曰:殆矣。

蓋知其陰虛而受暑濕,恐主藥者未必能悔悟於前車也。後果聞其廣服溫補之劑,以致真陰竭絕而死。覆轍相尋,迷而不醒,可哀也已!

甌鎮孫總戎令郎楚樓,自鎮江來浙,主於石北涯家。途次即患寒熱如瘧,脅痛痰嗽。北涯見其面黧形瘦,頗以為憂,即延醫與診。醫謂秋瘧,與疏散方,北涯猶疑其藥不勝病,復邀孟英視之。曰:陰虧也,勿從瘧治。以葦莖湯加北沙參、熟地、桑葉、丹皮、海石、旋覆、貝母、枇杷葉為劑。

北涯見用熟地,大為駭然。孟英曰:君慮彼藥之不勝病,吾恐此病之不勝藥,贈此肅肺潤燥、滋腎清肝之法,病必自安,楚樓聞之,嘆曰:妙手也,所論深合病情。前在姑蘇,服疏散藥甚不相安,居停無疑,我服王公之藥矣。果數日而痊,逾旬即東渡赴甌去。

姚雪蕉孝廉之太夫人,年逾花甲,患感兩月,醫皆束手,始延孟英診之。身已不能轉側,水飲難於下咽,聲音不出,便溺不通。曰:此熱邪逗留不去,津液剝削殆盡,計其受病之時,正當酷暑,豈即溫補是投,但知其虛而不知其病耶?閱前服諸方,惟初手顧聽泉從吸受暑邪,輕清開上立治,為合法耳,余方非不是起死回生之藥,其如與病無涉何,而阮某小柴胡方,服之最多。

蓋醫者執此和解之法,謂不犯汗、吐、下三者之險,豈不穩當?病家見其參、胡並用,謂補正法邪具一舉兩全之美,最為上策。孰知和解足少陽傳經傷寒之劑,不可以概和各經各氣之各病,徒使參、胡提升熱邪以上逆,致一身之治節,無以清肅下行;而薑、棗溫膩濕濁於中焦,致運化之樞機,失其灌溉之布,氣機愈窒,津液愈干,和解之湯愈進,而氣愈不和,病愈不解,今則雖有良治,而咽喉僅容點滴,氣結津枯,至於此極,英雄無用武之地矣。雪蕉昆季,力懇挽救。

乃疏甘涼清潤之方,囑其不限時刻,不計多寡,頻以水匙挑入,使其漸滲下喉。而一日之間,僅灌一小杯許,其病勢之危,於此可想。直灌至旬余,氣機始漸流行,藥可服小半劑矣。人見轉機之難,不無議論旁生,賴孟英靜鎮不搖,乃得日以向愈,粥食漸加,惟大解久不行,或以為憂。孟英曰:無恐也,水到渠成,穀食安而津液充,則自解矣。

若欲速妄攻,則久不納穀之胃,尚有何物以供其盪滌哉!至九月下旬,始有欲解之勢,孟英連與補氣益血之藥,尚不能下,於前方加蜣螂一對,熱服即解。凡不更衣者,計及五十日矣,聞者莫不驚異。繼以平補善後而痊。

仲冬大雪連朝,積厚丈許,嚴寒久凍,西湖可行車馬。斯時也,盛少云患痰嗽夜熱,自汗不寐,左脅痛如針刺,肌削不飢,自問不起矣。請孟英托以後事,及診其脈,許以可生。蓋病來雖惡,未經誤藥也。與固本加龜板、鱉甲、蓯蓉、知、柏、青黛、石斛、花粉、白芍、楝實、海石、旋覆、貝母、蛤殼、牛膝,出入為大劑,投之即效。

連服四五十帖而痊,予謂斯證患於斯時,若經別手,未有不投溫補者,而少云能與孟英遊,其亦具眼之人乎?此真所謂患難交,不可不留心於平日也。然亦不能人人而遇之,殆佛氏所謂有緣存乎其間歟?

壬寅春,邵小墀室患汛愆,釋醫診以為妊,廣服保胎藥,漸至腹脹跗腫,氣逆礙臥,飲食不進。入夏延孟英視之,曰:血虛氣滯,誤補成脹也。先以黃連、厚朴、山楂、雞內金橘皮大腹皮枳實茯苓、梔子、楝實、杏仁、紫菀、旋覆等藥,(先疏其滯以治脹,亦一定之法。)少佐參、術服之,氣機旋運,脹去食安。漸入滋陰養血之治,數月經行而愈。

一人患晨泄有年,累治不效,而春間尤甚。孟英按其脈曰:汝雖苦瀉,而瀉後腹中反覺舒暢乎?曰:誠然。苟不泄瀉,又脹悶減食矣。而服四神、附、桂之藥,其瀉必加,此曷故也?曰:此非溫升補澀之證,乃肝強脾弱,木土相凌,處一方令其常服,數帖即安,後竟無此恙矣。方用白朮、苡仁、黃連、楝實、桂枝、茯苓、木瓜、芍藥、蒺藜、橘皮而已。

(眉批:扶脾抑肝,制方靈動。)

邵魚竹給諫,起居食飲如常,惟僅能側臥,略難仰臥,仰而寤無恙也。(眉批:凡心腎不交之人,多不能仰臥,以仰則腎氣不能上承,而心氣愈浮也。)稍一閤眼,則驚竄而醒,雖再側眠,亦徹夜不得寐矣。多年莫能治,孟英以三才合枕中丹,加黃連、肉桂,服之良效。(心腎交治,而以黃連、肉桂媾合之,用意甚巧。

)其長郎子瓬,久患痰多,胸膈滿悶,連年發癇,藥之罔效。孟英脈之曰:氣分偏虛,痰飲阻其清陽之旋運,宜法天之健以為方,則大氣自強,而流行不息,胸次乃廓然如太空矣。與六君去甘草,加黃耆、桂枝、薤白、蔞仁、石菖蒲、蒺藜、旋覆,服之滿悶漸舒,癇亦不發矣。

予荊人娩後惡露不行,或勸服生化湯,適孟英枉顧,診曰:陰虛內熱,天令炎蒸,雖赤沙糖不可服也。以生地、丹參、丹皮、豆卷、茺蔚子、茯苓、桃仁、山楂、梔子、澤蘭琥珀,投之即效,且無別恙而易健。(眉批:不寒不燥,真陰虛血滯者之良劑。)可見體質不齊,藥難概用。

況其致病之因不一,病機傳變無窮。語云:量體裁衣。而治病者可不辨證而施治耶?孟英嘗曰:凡產後世俗多尚生化湯,是以一定之死方,療萬人之活病。體寒者固為妙法,若血熱之人,或兼感溫熱之氣者,而一概投之,驟則變證蜂起,緩則蓐損漸成。(眉批:通人之論,無論寒藥熱藥用不得當,皆足誤人,不可不知。

)人但知產後之常有,而不知半由生化湯之厲階,此風最勝於越,方本傳於越之錢氏。自景岳採入八陣,遂致流播四海,人之陰受其害者,數百年矣,從無一人能議其非,今特為此長夜之燈,冀後人不致永遠冥行,或可稍補於世。但景岳最偏於溫補,而獨於產後一門,力辯丹溪大補氣血為主之非,可謂此老之一隙微明,惜猶泥於產後宜溫之謬說,蓋由未入仲聖之宮牆也。

戚媼者,年六十餘矣,自幼傭食於黃蓮泉家,忠勤敏干,老而彌甚,主僕之誼,勝於親戚也。秋間患霍亂轉筋,孟英視之:暑也。投自制蠶矢湯,兩服而安。三日後忽然倦臥,不能反側,氣少不能語言,不飲不食。蓮泉惶懼,不暇遠致孟英,即邀濟仁堂朱某診之。以為霍亂皆屬於寒,且昏沉欲脫,疏附子理中湯與焉。

蓮泉知藥猛烈,不敢遽投,商之王安伯。安伯云:以予度之,且勿服也。若謂寒證,則前日之藥下咽即斃,吐瀉安能漸止乎?蓮泉聞之大悟,著人飛趕孟英,至而切其脈,曰:此高年之體,元氣隨瀉而泄,固當補者。第余暑未清,熱藥在所禁耳。若在孟浪之家,必以前之涼藥為未當,今日溫補為極是,縱下咽不及救,亦惟歸罪於前手寒涼之誤也。

設初起即誤死於溫補,而世人亦但知霍亂轉筋,是危險之證,從無一人能知此證有陰陽之異,治法有寒熱之殊,而一正其得失者,此病之所以不易治,而醫之所以不可為也。今君見薑、附而生疑,安伯察病機之已轉,好問者心虛,識機者智贍,二美相濟,遂使病者跳出鬼門關,醫者卸脫無妄罪,幸矣幸矣!乃以高麗參、麥冬、知母、萎蕤、木瓜、扁豆、石斛、白芍、苡仁、茯苓、蒺藜為方,服六劑始能言動,漸進飲食,調理月餘而健。

七月十八日夜,予患霍亂轉筋甚劇,倉卒間誤服青麟丸錢許,比曉急邀孟英診之。脈微弱如無,耳聾目陷,汗出肢冷,音啞肌削,危象畢呈。(眉批:可見浙人稟賦之薄,若幽、冀之人,即誤服青麟丸數錢,亦不至如斯之甚也。)藥恐遲滯,因囑家慈先濃煎高麗參湯,亟為接續。

隨以參、朮、白芍、茯苓、附、桂、乾薑、木瓜、苡仁、扁豆、蓮實為方,一劑而各證皆減。次日復診,孟英曰:氣分偏虛,那堪吐瀉之泄奪?誤餌苦寒,微陽欲絕。昨與真武、理中合法,脾腎之陽復辟矣。剛猛之品,可以撤去。蓋吐瀉甚而津液傷,筋失其養則為之轉,薛生白比之痙病,例可推也。

凡治轉筋,最要顧其津液。若陽既回而再投剛烈,則津液不能復,而內風動矣。此治寒霍亂之用附、桂、亦貴有權衡,而不可漫無節制,致墮前功也。(此一段議論極精微,凡用寒用熱,俱宜具此權衡,方無過當之弊。)否則藥雖中病,而服之不止,反受其害矣。喻氏論中寒證亦具此意。

即於前方裁去薑、附、肉桂,加黃耆、石斛,服至旬日而愈。予謂此番之病,危同朝露,若非孟英,恐不能救。常聞張柳吟云:但使病者聽孟英論病之無微不入,用藥之無處不到,源源本本,信筆成章,已覺疾瘳過半。古云:檄愈頭風。良有以也。

陳藝圃亦知醫,其室人於仲秋患霍亂轉筋,自診以為寒也,投熱劑勢益甚。延朱茂才視之,亦同乎主人之見也。病尤劇,始請孟英決之。曰:寒為外束之新邪,熱是內伏之真病。口苦而渴,薑、附不可投矣。與河間法,人皆不之信也。再與他醫商之,仍投熱藥,乃至口鼻出血而死,極其悔嘆,始服孟英之卓見。

予謂霍亂一證,近來時有,而醫皆不甚識得清楚,死於誤治者極多。孟英特著專論,雖急就成章,而辨晰簡當,略無支漏,實今日醫家首要之書。以其切於時用,不可不亟為熟讀而研究也。

顧云垞,體豐年邁,患瘧於秋,脈芤而稍有歇止。孟英曰:芤者,暑也;歇止者,痰濕阻氣機之流行也,(卓識。)大忌溫補以助邪氣。(眉批:此必別有外證可憑,故直斷為暑與痰濕,未有專視脈之芤與歇止而如是定斷者,讀者勿被瞞過。)及與清解蠲痰之法,病不少減,而大便帶血,(邪將去矣。

)孟英曰:暑濕無形之氣,而平素多痰,邪反得以盤踞,頗似有形之病。清解不克勝其任,氣血皆受其滋擾。必攻去其痰,使邪無依附而病自去,切勿以高年而畏峻藥。伊侄桂生少府,亦精於醫者也,聞之極口稱是,遂以桃仁承氣湯加西洋參、滑石、芩、連、橘紅、貝母、石斛為方,送礞石滾痰丸。(眉批:此方可謂峻極,良由識高,非徒膽大。

)乃郎石甫孝廉云:此藥在他人必畏而不敢服,我昔年曾患暑濕證,深悉溫補之不可輕試,況高明所見相同,更何疑乎?徑服二劑,下黏痰汙血甚多,瘧即不作,仍以清潤法善後而康。

邵子受令壺患吐血,肌膚枯澀,口渴,脈虛大。孟英曰:氣分之陰虧也。溫補既非,滋填亦謬。以參、耆、二冬、知母、百合、萎蕤、石斛、桑葉、枇杷葉投之而愈。(眉批:用補亦要用得其宜,方能奏效,非一味蠻補即能愈疾也。案中諸法可以為法。)

九月間張春橋患瘧,寒少熱多,間二日而作,甫兩發形即清瘦。孟英診曰:脈弦而細,尺中甚數,疾作於子夜,口乾嗜飲,乃足少陰熱瘧也。兩發遽爾形消,胡可玩視?吾以妙藥奉贈,可期即己。但請即服,不可商於人而致生疑議也。方用元參、生地、知母、丹皮、地骨皮天冬、龜板、茯苓、石斛、桑葉。

春橋以向所心折,遂服之。一劑瘧即止,再以滋陰善後而愈。予謂此證一帖而瘳,似乎輕易,但非真才實學,焉有此種妙治?設遇別手,非溫補即提表,其禍可勝道哉!然天下之病,無論輕重,總貴初治得法,何致輕者重而重者危耶?奈世俗之情,必使輕者重而後轉安,始知醫藥之功,殊可嘆也。按:此證,世人但知其為三陰瘧,籠統治以溫補之法,從未聞有分經用藥者。

今提出少陰二字,創立清涼之劑,用藥精當,取效敏捷,法似新奇,理自完足,所謂活人治活病,全以活潑運之也,可以啟人慧悟,垂作典型。

金寬甫,初冬患感,局醫黃某,聞其向來不拘何病,總須溫藥而痊,胸懷成見,進以薑、桂之方,漸至足冷麵赤,譫語煩躁,疑為戴陽而束手矣。舉家彷徨,延孟英診焉。曰:此伏邪晚發,誤與升提,熱浮於上,清解可安。寬甫猶以向不服涼藥,為疑方中芩、連之類,堅不肯用,乃兄願谷中翰,極力開導,督人煎而飲之,果得霍然。

周曉滄乃郎品方患冬溫,所親顧聽泉知其體屬陰虧,病非風寒也,不犯一分溫升之品,而證不能減,勢頗可危,乃虛懷轉邀孟英診之。曰:所治良是也。但於方中加貝母、杏仁、紫菀、冬瓜子等味,與之遂效。可見藥貴對病,雖平淡之品,亦有奇功。孟英嘗云:重病有輕取之法。於此可見。

癸卯春,邵秋子令堂年近六旬,患寒熱如瘧者久矣。諸醫雜治罔效,孟英視之曰:此濕邪久蘊,已從熱化,誤投提補,動其肝陽,痰飲因而上逆,與通降之法,寒熱即減。而包某謂瘧久陰虛,理宜滋養。病家聞之近是,遂進首烏、鱉甲等藥,漸至脈伏胸痞,呃忒自汗,渴飲不食,顴赤便泄。

包某束手,疏生脈散以塞責,舉家彷徨,再求孟英診之。曰:此滋膩阻塞氣機,(喜用熟地者鑑之。)清陽不司旋運,痰飲閉滯隧絡,非脫象也,補藥不可進。以栝蔞薤白合小陷胸,加菖蒲、竹茹、旋覆、貝母、杏仁、紫菀、枇杷葉投之。(清熱滌飲,旋轉氣機,以救滋膩之失。

)呃止脈出,大有轉機,而鄭某謂病固屬痰,須溫熱以宣通,勿寒涼而凝遏,病家又惑焉。薑、桂頻投,既而唇腫咽疼,不能進飲,舌乾短硬,難出語言,復請孟英救療。與犀角地黃湯加元參、知母、銀花、竹黃、花粉、膽星、石菖蒲、竹瀝之類,(甘寒生津,以救燥烈之失。)六七劑吐出極臭膠痰甚多,粥飲漸進,此第三次生機也。

奈狂瀾莫障,邪說橫行,輒以涼藥不宜擅服,久病必定元虛,甘言悅耳,遂至升散溫補,各逞所能,符咒乩方,罔不遍試。延至仲夏,齶腐齦糜,唇高數寸,竟成燎原莫救,仍懇孟英設法,乃堅辭不能措手,付局醫黃某敷治,腫爛日甚而終。

上年秋燥冬暖,略無霜雪,河井並涸。吾杭自九月間起,天花流行,十不救五,小兒之殤於是者,日以百計。孟英曰:此痘疫也。(眉批:痘原感疫而發,《醫林改錯》中言之甚詳)。治法當與常痘有異,惜幼科未之察耳。且天令發泄,不主閉藏,入春恐多喉患,特刊加味三豆飲方。

俾未曾布痘者,預服免患,將出者恣飲冀輕,又勸人頻服青龍白虎湯以杜春來喉恙。不料其言果應,三春不雨,喉疹甚多,醫者猶不悟其致病之因,僅知發散,正如火上添油。孟英胸有成竹,一以仲聖白虎湯為救焚主劑,若已及於營分者,用晉三犀角地黃湯,相機加減。又刊青龍白虎湯暨錫類散方,廣為印送,賴此以活者,不可勝數。

附:,加味三豆飲

綠豆,生黃豆,生黑大豆(或用生白扁豆亦可),生甘草,金銀花,水煎服。

孟英原刻自注云:古方三豆飲,為痘證始終可服之妙藥。未出時常服,痘可使稀;將出時急服,重可冀輕;已出時恣服,逆可轉順;盡出時頻服,毒可易清。俗傳種痘是密室烘花,更有初生小兒於十八日內服藥,令其出痘之法,是揠苗助長。此等矯揉造作,陰受其害者,古今來不知幾恆河沙數矣。

至於種種稀痘之方,皆無義意。或以毒藥損人元氣,或以穢物致生別恙,慎勿為其所惑。惟此方藥極簡易,性最平和,味不惡劣,易辨易服,不必論其體質,久服無弊,誠盡善盡美之王道藥也。杭人惑於患痘不食豆之說,甚屬可鄙,今特辨明,冀人醒悟。凡小兒能啜飲後,即以此藥日日代茶,誠保赤之首章焉。

原方用赤豆,性燥傷陰,予以黑大豆易之,更有補陰之績,雖燥令燥體,皆無礙矣。再益銀花、甘草,而化毒之功尤勝。或疑銀花性涼,似難久用,不知三豆皆谷也,性能實脾,得銀花以濟之,更覺沖和。況小兒體稟純陽,極宜此甘涼補陰之味,豈特稀痘,尤能明目消疳,不生瘡癤、泄瀉等病,其功未能殫述也。

附:,青龍白虎湯

橄欖,生蘆菔,水煎服。

孟英自注云:此予自制方也。橄欖色青,清足厥陰內寄之火風,而靖其上騰之焰;蘆菔色白,化手太陰外來之燥熱,而肅其下行之氣。合而為劑,消經絡留滯之痰,解膏粱魚面之毒,用以代茶,則龍馴虎伏,藏府清和,豈但喉病之可免耶?且二味處處皆有,人人可服,物異功優,久任無弊,實能弭未形之患,勿以平淡而忽諸。

附:,錫類散

象牙屑(焙),真珠(各三分),飛淨青黛(六分),梅花冰片(三釐),壁錢(二十個,俗名喜兒窠,木板上者勿用),西牛黃,人指甲(各五釐,男病用女,女病用男,合送濟人,須分別配之。),

共研極細粉,吹患處,流出惡涎即愈。孟英自注云:此專治爛喉痧疹之神方也。尤鶴年附載於《金匱翼》云:張符瑞傳此方以救人而得子,故予名之曰錫類散。

段春木之室爛喉,內外科治之束手,姚雪蕉孝廉薦孟英視之。骨瘦如柴,肌熱如烙,韌痰阻於咽喉,不能咯吐,須以紙帛攪而曳之,患處紅腫白腐,齦舌皆糜,米飲不沾,汛事非期而至,按其脈左細數,右弦滑。曰:此陰虧之體,伏火之病,失於清降,擾及於營。先以犀角地黃湯清營分,而調妄行之血;續與白虎湯加西洋參等,肅氣道而瀉燎原之火。

外用錫類散,掃痰腐而消惡毒。繼投甘潤藥,蠲餘熱而充津液,日以向安,月餘而起。

吳雨峰明府家,囑兒科為其仲郎所出之兩孫種痘,下苗二三日,發熱咽疼。醫以為痘之將形出,投以升透之藥,赤斑似錦,喉爛如焚,半月之間,閤家傳染,諸醫莫敢入其室。(痘疹一門,以護咽為第一要義。一見喉痛,即急清降,大忌升提,何專科而不知此耶?)孟英往診時,見其三郎耕有、四郎小峰尚未病,亟曰:已病者固當圖治,未病者尤宜防患。傳以青龍白虎湯代茶恣飲,竟得無恙。

其令閫洪宜人及仲媳,皆為之治愈。此外如其長媳、其令愛、其三孫、其僕、其探病之女戚,殞於是病者,七人焉。時雨峰築岩兩喬梓,咸宦於外,仲郎亦幕遊江右,不料因種痘而釀此家禍,益信孟英勸人勿種痘之說為可訓矣。(眉批:種痘之法,以人巧而奪天工,原屬妙法,但須慎於擇時。

)若疫氣流行之時,感其氣者,尚有腫頤爛喉之酷,況又加以痘毒耶?此乃醫之不明,未可盡歸咎於種痘也。

潘洪疇托兒醫為其仲郎春波所出之孫種痘,下苗三日即咽痛,醫與升散藥,發熱斑爛,七朝而夭。(咽痛而復升之,即非種出之痘,亦必不免。)春波及其弟祥衍皆染其病。春波之證,顧聽泉治而愈矣,樣衍之恙,咽喉爛至於舌,胸膈痞塞不通,牙關緊澀,小溲淋痛,口流紫黑血塊,人皆謂其臟腑爛焉。孟英視之曰:惡血毒涎,正欲其出。

吹以錫類散,用碗承其口,流出涎血甚多,咽喉、牙環、胸膈皆得漸舒。投以犀角地黃湯,加元參、銀花、童溺、藕汁、竹黃、花粉、貝母、石菖蒲之類,漸以向安,繼與生津填補而痊。

夏間顧聽泉邀孟英視其所親屠綠堂之恙,孟英曰:陰生可慮。果於夏至前五日而卒。屠之五令郎,患痰嗽者數年,近因大棗病作,徐某見其嗽甚則吐也,投以參、術之劑,病益甚。閏七月十七夜,綠堂忽示夢雲:汝病須延孟英診視,服溫養藥可愈。覺而異之,即迓過診。孟英曰:此陰虛勞嗽,嗽久而沖氣不納則嘔吐,非胃寒也。

經言:勞者溫之。亦溫養之謂,非可以溫補施之者。病者見案,更為驚歎,始以父夢告焉,孟英亦為之肅然。方用西洋參、熟地、蓯蓉、二冬、茯苓、坎版、牡蠣、紫石英、萎蕤、枇杷葉、橘皮,服之果安。(滋陰降氣,加以鎮攝,乃虛嗽良法,非兼外感者所可用。)予謂凡事皆可以感天地格神鬼,況醫為性命之學耶?即此一案,可以知孟英之手眼通天,非幸獲虛名者所能仰望也。

胡秋紉於酷熱時偶有不適,醫以柴、葛、香薷散之,反惡寒胸痞,更醫用枳、樸、檳榔以瀉之,勢日劇,延孟英視之。自汗不收,肢背極冷,奄奄一息,脈微無神。曰:稟賦素虧,陽氣欲脫,此必誤認表證使然。與救逆湯加參、耆,服之漸安。繼以補氣生津,調理匝月而痊。

陳芰裳患淋久不愈,延至溽暑,邀孟英診之。曰:易事耳。與變證而愈,其子荷官,病痞積腹脹,發熱干嗆,善食黃瘦,便溏溺赤,兒科藥廣服無功,已將絕望矣。孟英聞而憐之,曰:吾於幼科雖未討論,姑贈一方,或有生機也。以黃連、白芍、牡蠣、鱉甲、雞肫皮、五穀蟲霞天曲、木瓜、山楂、楝實、橘皮、桔梗、旋覆、梔子、丹皮等藥投之。(作疳疾治。

)一劑知,旬余愈。

段堯卿之太夫人,患霍亂轉筋,年逾七十矣。孟英投自制連樸飲,三啜而瘳。霍亂案甚夥,不遑廣採,姑錄數則,以示一斑。

石誦羲室,久患痰嗽,諸醫藥之勿瘳。孟英切其脈曰:非傷風也。與北沙參、熟地、百合、麥冬、貝母、紫菀、萎蕤、枇杷葉、鹽水炒橘皮、燕窩,一劑知,數劑已。初秋又患脘痛,上及肩尖,向以為肝氣,輒服破削之品。孟英曰:亦非也。以砂仁、炒熟地、炙橘紅、楝實、延胡、枸杞、當歸、茯苓、桑椹、蒺藜為方。

服之良效,繼即受孕矣。(眉批:合觀二案,其人必陰虛肺燥之質,故用藥如此。)

石芷卿患感,張某連投柴、葛藥,熱果漸退,而復熱之後,勢更孔甚,乃延孟英診焉。先以梔、豉、芩、連等藥,清解其升浮之熱,俟邪歸於府,脈來弦滑而實,徑用承氣湯下之。時其尊人北涯赴甌,無人敢主其可服否也,另招他醫決之,以為太峻,且腹不堅滿,妄攻慮變,舉家聞之搖惑,暮夜復懇再診。孟英辨論洋洋,堅主前議,服後果下黑矢。

次日大熱大汗,大渴引飲,孟英曰:此府垢行而經熱始顯。與竹葉石膏湯,二劑而安。繼以育陰充液,調理而康。

朱某患痢于越,表散蕩滌滋膩等藥,備嘗之矣。勢瀕於危,始返杭乞孟英診之。神氣昏沉,耳聾脘悶,口乾身熱,環臍硬痛異常,晝夜下五色者數十行,小溲澀痛,四肢抽搐,時時暈厥。曰:此暑濕之邪,失於清解,表散、盪滌,正氣傷殘,而邪乃傳入厥陰,再以滋膩之品補而錮之,遂成牢不可拔之勢,正虛邪實,危險極矣。

白頭翁湯加楝實、蓯蓉、芩、連、梔、芍、銀花、石斛、桑葉、橘葉、羚羊角、牡蠣、海䖳、鱉甲、雞內金等藥,大劑頻灌,一帖而抽厥減半,四帖而抽厥始息。旬日後便色始正,溲漸清長,粥食漸進。半月後臍間之硬,始得盡消。改用養陰,調理逾月而康。

鄰人汪氏婦之父王叟,仲秋患痰嗽不食,氣喘不臥,囊縮便秘,心搖搖不能把握,勢極可危,伊女浼家慈招孟英救之。曰:根蒂欲脫耳,非病也。以八味地黃湯去丹、澤合生脈,加紫石英、青鉛、龍、牡、胡桃肉、楝實、蓯蓉投之,大解行而諸恙減,乃去蓯蓉、麥冬,服旬日以瘳。

初冬邵可亭患痰嗽,面浮微喘,醫謂年逾花甲,總屬下部虛寒,進以溫補納氣之藥,喘嗽日甚,口涎自流,莖囊漸腫,兩腿腫硬至踵,不能稍立,開口則喘逆欲死,不敢發言,頭仰則咳嗆咽疼,不容略臥,痰色黃濃帶血,小溲微黃而長。許芷卿薦孟英視之,脈形弦滑有力,曰:此高年孤陽熾於內,時令燥火薄其外,外病或可圖治,真陰未必能復。且平昔便如羊矢,津液素干,再投溫補,如火益熱矣。

乃以白虎湯合瀉白散,加西洋參、貝母、花粉、黃芩,大劑投之,並用北梨搗汁,頻飲潤喉,以緩其上僭之火。數帖後勢漸減,改投葦莖湯合清燥救肺湯,加海䖳、蛤殼、青黛、荸薺、竹瀝為方,旬日外梨已用及百斤而喘始息。繼加坎版、鱉甲、犀角,而以豬肉湯代水煎藥,大滋其陰而潛其陽。

(此卻不必,以病者難服也,何不另用之。)火始下行,小溲赤如蘇木汁,而諸證悉平,下部之腫,隨病遞消,一月已來,共用梨二百餘斤矣。適大雪祁寒,更衣時略感冷風,腹中微痛,自啜薑糖湯兩碗,而喘嗽復作,口乾咽痛,大渴舌破,仍不能眠。復用前方,以綠豆煎清湯代水煮藥,始漸向安。

孟英謂其乃郎步梅曰:《內經》云:陰精所奉其人壽。今尊翁陰液久虧,陽氣獨治,病雖去矣,陰精非藥石所能繼續,況年逾六秩,長不勝消,治病已竭人謀,引年且希天眷,予以脈察之,終屬可虞,毋謂治法不周,贈言不早,致有他日之疑成敗之論也。

一賣酒人姓陸,極窘而又遭顛沛,久而患一異疾,形消善癢,蝨從皮膚而出,搔之蠕蠕,醫治莫效。孟英診曰:悲哀勞苦,陽氣受傷,曲糵浸淫,乃從蟲化。與補氣藥加杉木桑枝而愈。(亦濕熱生蟲之治法。)

陳芰裳之太夫人,陡患嘔吐,徹夜不止,次早延孟英診之。自述因寒而致,孟英知芰裳進場,家無主藥之人,若明言屬熱,必致畏藥不服矣。漫應曰:固寒也,而疏方則芩、連、梔、楝,以大苦寒為劑,投之良愈。

張鄭封室,娩後即發熱,服生化湯二帖,熱益熾,而發赤疹。顧聽泉診之,即與清解,三劑不應,欲進犀角地黃湯,而恐病家之狃於產後以生疑也,乃拉孟英質之。診其脈弦滑而數,面赤熱燥,胸悶善悲,肢腫而疼,兩時白泡如扁豆大者數十顆,舌上亦有一顆痛礙食飲,大便不解,已旬日矣。

曰:此不但胎前伏暑,且有蘊毒,而誤服生化湯以助其虐,幸初手即用清解,尚不致於昏陷,犀角地黃極是治法,猶恐不能勝任。乃與聽泉商加西洋參、滑石、知母、銀花、花粉、人中白、蔞仁、竹黃、貝母、桑葉、梔子為劑。其所親曰:高明斷為熱證,何以病者雖渴而喜熱飲耶?孟英曰:此方中所以多用痰藥也。

凡胸中有熱痰阻礙氣機者每如是,不可以其向不吐痰,而疑吾言之妄也。若因此而指為寒證,則禍不旋踵矣。進四帖,始得大解,頻吐稠痰,而各恙皆減,飲食漸加。孟英曰:病勢雖穩,餘熱尚熾,苟不亟為清滌,而遽投補益,猶有蓐損之虞。其母家果疑藥過寒涼,必欲招專科調治,幸將前方示彼,尚不妄施溫補,然隔靴搔癢,紀律全無。旬日後餘火復燃,鄭封堅懇孟英設法,仍用甘寒療之。

周身膚蛻如蛇皮,爪甲更新,其病之再生也可知。繼與滋補真陰而起。

葉晝三患咳逆上氣,頭偏左痛,口渴不飢,便瀉如水,王瘦石薦孟英視之。曰:此肝陰胃汁交虛,時令燥邪外薄。與育陰息風、清燥滋液之法,日以漸安。服及兩月,大解反形乾結而痊。

鄭某吐血盈碗,孟英脈之,右關洪滑,自汗口渴,稍一動搖,血即上溢,人皆慮其脫,意欲補之。孟英曰:如脫惟我是問,與白虎湯加西洋參、大黃炭,一劑霍然。

季秋顧聽泉邀孟英視康康侯副轉之恙,切其脈滑數,而右歇左促,且肝部間有雀啄,氣口又兼解索,望其面宛如薰黃,頭汗自出,呼吸粗促,似不接續,坐臥無須臾之寧,便溺澀滯,渾赤極臭,心下堅硬拒按,形若覆碗,觀其舌色,邊紫苔黃,殊不甚乾燥。問其所苦,曰:口渴甜膩,不欲飲食,苟一閤眼,即氣升欲喘,煩躁不能自持,胸中懊憹,莫可言狀。

孟英曰:此由濕熱誤補,漫無出路,充斥三焦,氣機為其阻塞而不流行,蔓延日久,津液為之凝滯而成痰飲,不啻人禽雜處,苗莠同疇,邪正混為一家。醫見肢冷自汗,不知病由壅閉而然,欲以培正,而邪氣方張,得補反為樹幟,豈非資寇兵而齎盜糧哉?非其類者鋤而去之,乃為吃緊之治。聽泉曰:良是也。

夏間起病,聞自心悸少寐,楊某以為虛而補之,時尚出差辦事,暑濕外侵,受而不覺,迨闈差未竣,其病斯發,而諸醫之藥,總不外乎溫補一途,以致愈補愈劇。今擬溫膽法待君可否?孟英曰:脈證多怪,皆屬於痰,今胸痞如斯,略無痰吐,蓋由痰能阻氣,氣不能運痰耳。

宜於溫膽中加薤白、蔞仁,通其胸中之陽;又合小陷胸為治飲痞之聖法;參以梔、豉泄其久郁之熱,以除懊憹;佐以蘭草,滌其陳腐之氣而醒脾胃。聽泉深然之。連投二劑,各恙皆減,脈亦略和,而病者以為既系實證,何妨一瀉而去之。連服大黃丸二次,承氣湯半帖。孟英急止之曰:畏虛進補固非,欲速妄攻亦謬。

蓋濕蒸為熱,灼液成痰,病非一朝一夕而成,治以上下分消為是,不比熱邪傳府,可一瀉而愈也。越日下部果漸腫,孟英曰:攻痞太速之戒,古人不我欺也。與聽泉商以前法加黃芩合瀉心意,再配雪羹投之,痰果漸吐,痞亦日消,而自腹至足,以及莖囊,腫勢日加。孟英謂:勢已如此,難以遽消,但從三焦設法,則自上而下,病必無虞。

與聽泉商用河間桂苓甘露飲意。而姚平泉孝廉,力主崇土勝濕之法,深以寒涼為不可用,眾議仍投前日之藥。孟英曰:前藥原可服也,嫌力不足耳。次日痰中帶血甚多,孟英曰:濕熱薰蒸不已,自氣及營矣。與聽泉暨王子能參軍,商以知、柏、生地、犀角、鱉甲、白芍、苡仁、貝母、石斛、茅根、麥冬、滑石、梔子、藕汁、童溺,投之而止。逾數日又吐,且肢冷自汗,心餒畏脫。

姚平泉謂氣不攝血,當主歸脾湯以統之。舉家皇皇,連請診脈者三次。孟英曰:脈來屢變,陳芝江所以不能指實其病,而楊、阮諸人,皆疑為大虛之候也。然望聞問切,不可獨憑於指下,今溲如赭石湯、渾赤有腳,其為濕熱之病,昭昭若揭。初傷於氣分,則津液受灼以為痰,漸及於營分,則陰血不安而妄溢,邪氣內盛,豈非病實,而真實類虛,吾不受病之欺也。堅守前議,靜鎮不搖,服二劑果止。

孟英曰:血之復吐也,由於氣分之邪以擾及也,欲清氣道之邪,必先去其邪所依附之痰。蓋津液既為邪熱灼爍以成痰,而痰反即為邪熱之山險也,不妨峻攻其實,而緩行其勢。(眉批:前云不可妄攻,此又投峻下之劑,何也?蓋前徒攻其熱,故不中病而致生他證,此則直攻其痰,始能與病相當也。)初進滾痰丸三錢,得下泄氣一次。

副轉云:四十日來未有之通暢也。連投數日,始解膠痰黑矢多遍,而小溲亦漸清長,苔色亦退,寢食遂安,惟下部之腫猶爾也。馬香崖、陸虛舟皆主實脾行水之法,孟英曰:諦參脈證,病不在脾,況善飢便燥,口渴溺多,吾方慮轉消證,亟投甘潤之不遑,惡可滲利傷陰,補土劫液耶?且脾虛下陷之腫,與濕盛而腫之腫,其膝之上下內外形勢,必然相貫。

今膝之上下內外凹凸迥判,毫不毗連,蓋由濕熱所釀之痰飲,既誤補而痞塞中焦,復妄攻以流竄隧絡,所謂不能一蕩而蠲,勢必旁趨四射,吾當以法取之。會又咳痰帶血,而精神食飲如常。孟英曰:無恐也,此乃前次嚼三七太多,兜澀留瘀,最不宜用,吐而去之極妙,但須金水同治,冀咳止而血絡不震動為要耳。與甘露飲加藕汁、童溺服之。

四劑而止,咳嗽亦寧。於是專治其下部之腫以固本,加知、柏、貝母、花粉、旋覆、橘絡絲瓜絡、羚羊角、楝實、蔥須、豆卷、薏苡、竹瀝,出入為劑。二三貼間,其高突隆腫之處,即覺甚癢,搔之水出如汗,而作蔥氣。六七日後,兩腿反覺乾瘦燥痛,莖囊亦隨之而消矣。

孟英曰:用此潤藥消腫,尚且干痛咽燥,設從他議而投燥脾利水之法,更當何如哉?蓋寒濕則傷陽,熱濕則傷陰,血液皆陰也。善後之法,還宜滋養血液,稍佐竹瀝以搜絡中未淨之痰,使愈後不為他日之患,更屬法中之法。服之飲食中節,便溺有權,幸無消渴之虞,而竟愈焉。

廣孔愚司馬,久患溏泄,而舌黑氣短,自春徂冬,治而不效。孟英視之,曰:勞心太過,陽爍其陰,人見其溏泄,輒與溫中,不知肺受火刑,氣失清肅,而短促於上,則水源不生,自然溺少便瀉矣。投以肅肺清心、涼肝滋腎之法,果得漸瘳。

周菊生令正,患少腹痠墜,小溲頻數而疼,醫投通利不效,繼以升提溫補,諸法備試,至於不食不寐,大解不行,口渴不敢飲水,聞聲即生驚悸。孟英脈之曰:厥陰為病也,不可徒治其太陽。先與鹹苦以泄其熱,續用甘潤以滋其陰,毫不犯通滲之藥而愈。